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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蒂上路的时候还只是在下雪,可是等她越过州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冰雪交加。然而她根本没注意到这种恶劣的天气,心里一直在想着往事。她现在明白了迈特为什么会那么恨她,而上次在歌剧院他竟然还想跟她示好,真是不可思议。还有那天共进午餐的时候,要是换成她,才不会那么友善呢!
她想到电报的事。他一定是在接到她父亲那封假电报之后,才会气愤地回了一封令她伤痛欲绝的电报。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赶回来看她,才拍发那电报的
泪水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不禁踩紧油门。她一定要跟他谈,要让他明白。她需要他的宽恕,他也需要她宽恕。此刻她对迈特的感觉尽是令她心痛的悔意与温柔。
乡间的路况更糟。她驶过那座木桥的时候,上面已经积了六寸深的雪。她终于驶到农庄前,车灯照在那孤零零的屋子上。楼上的窗檐后面隐约有着灯光,所以迈特还在这里,而且还没有睡觉他看见她的时候一定会气得要死。
她闭上眼睛想鼓足勇气。“求求你,老天,让他相信我吧。”然后她打开车门,准备去面对他。
门口的灯突然亮了。她的心跳到胸口,紧张之余,她手中的车钥匙掉在雪地上。她弯一下腰但是没有看到,不过她皮包里还有一副,所以也就不急着去找了。目前要紧的是面对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
门口的灯光投射在院子里。迈特站在门口,望着这不可思议的景象:一个女人在他的门口下了车,而那个女人是那么像梅蒂。她穿过雪地朝他走来。他抓紧门框,感到一阵晕眩,心想一定是发烧使他产生幻觉。可是那个女人走到他面前,拍去头发上的雪,那种姿势是那么熟悉,熟悉得令他心底刺痛。
她抬起头看他。“嗨,迈特。”
他一定是在作梦。也许他已经在床上病得快死了。可是眼前的幻象却对他嫣然一笑。“我可不可以进屋去?”她问道。她看起来就像梅蒂天使的那一面。
一阵冷风吹到他脸上,使他由茫然之中清醒过来。这不是幻象,真的是梅蒂。怒意立刻涌上他心头,然而他病得没有力气跟她争,于是他往旁边站开,让她进到屋子里。太吃惊的结果令他产生了一点力气。“你可真是像狗一样能干,居然跟着我到这里来。”
梅蒂原来预期的反应比这可怕多了。“有人帮助我。”她说道。看着他的脸,她突然生起一股怜惜之意,想伸手去捧住他的脸跟他说抱歉。她忍住了,只是脱下外套交给他。
“这里没有管家,”迈特挖苦着她。“外套你自己去挂。”她竟然不跟他回嘴,只是顺从地把外套放在椅背上。他眯起眼睛,感到又生气又困惑。“怎么样?”他问道。“说来听听看,你要做什么?”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她竟然笑了。“我想我要喝点东西。不错,我要喝一杯。”
“我只有伏特加和威士忌,要不要随你。”
“伏特加也可以。”
迈特走去帮她倒酒,只觉得双腿软软的不听使唤。她接过杯子,环视一下这熟悉的房间。“过了这么些年以后,再看见你在这里,感觉很奇怪”
“为什么?我本来就是在这里出生的,你也一直认为我属于这里。我只是一个肮脏的钢铁工人,记得吗?”
更令他无法相信的是,她竟然羞红了睑,而且跟他道歉。“我很抱歉那么说你,我不是有意的。其实钢铁工人没什么不好,他们很勤奋——”
“你到底想做什么?”迈特按捺不住了,继而又感到一阵剧烈头疼。整个房间似乎在旋转,他连忙抓住椅背以稳住身子。
“怎么了?”梅蒂喊道。“你生病了吗?”
迈特预感到自己很可能会瘫倒在她跟前,要不就是吐在她身上。“滚开这里,梅蒂。”他转身要上楼,只觉得头晕目眩,胃里在翻腾着。“我要去睡了。”
“你生病了,”梅蒂喊道。他抓住楼梯扶手,身体摇摇晃晃的,她连忙上前抓住他的手臂。他把她的手甩开,然而她已经摸到他发烫的皮肤。“老天,你烧得好厉害!”
“滚开!”
“闭嘴,靠在我身上。”她命令着。她抓起他的手臂搭在肩上,而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她扶着他上楼到了他的房间,他踉踉跄跄地走向前,然后就瘫倒在床上,双眼紧闭,整个人动也不动好象死了一样。
梅蒂惊恐极了。她抓起他松软的手臂想要摸他的脉搏,然而在惊慌之余她竟然摸不到。“迈特!”她喊着,同时抓住他的肩膀猛力摇撼。“迈特,你不能死!”她歇斯底里地警告着。“我这么大老远跑来是要告诉你一些事情,要请你原谅——”
她那惊恐的语气以及那猛力的摇撼,终于穿透了迈特昏迷的意识。迷迷糊糊之中,他对她根本无法再生起任何敌意,此刻最要紧的事是她在他身边,而且他病得很厉害。“别那么推我!”他细声说道。
梅蒂放开他的肩膀,松了一口气,感激得几乎要哭了出来。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开始用脑筋思考了。迈特只是发烧而已,并没有心脏病。她不知道能为他做什么,于是抬头四顾,见到床头几上有一个药瓶,上面写着每三小时吃一次。“迈特,”她焦急地说。“你上次是什么时候吃药的?”
迈特听见她了,他想睁开眼睛,可是她等不及他张开眼睛就抓紧他的手,凑到他耳边大声问:“迈特,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我没有聋,”他喘着说道。“我也不会死。我只是得了感冒和气管炎,如此而已。”他感到她在他身边坐下,然后温柔地用指尖为他撩开额前的头发。他的幻觉实在太严重、太好笑了。
“你确定吗,只是感冒和气管炎?”她问道。
他牵动嘴角挤出一个笑容。“你希望有多严重呢?”
“我想我该去找医生。”
“我需要一个女人的抚摸。”
她忧虑地笑了一笑。“我可以吗?”
“真好笑。”他低声说着。
梅蒂感到心一紧,因为他的口气似乎认为她不仅仅是“可以”而已。“我让你一个人休息一会儿吧。”
“谢谢你。”然后他转一个身,很快就昏睡过去了。
梅蒂为他盖好毯子,这才发现他始终是光着脚的。她起身走到门口,手按着电灯开关,又回头望着他起伏的胸部。“为什么,”她问着。“每次我接近你的时候,事情就不按照常轨了?”
她的微笑消失了。然后她关上灯,走下楼去。她不喜欢混乱无章,不喜欢那种无助而发冷的感觉。工作的时候也许可以,因为那是一种刺激的挑战。然而在个人生活中,她失败的代价太高了。她至今犯了两个严重的错误:就是跟迈特上床,然后又嫁给他。而即使在过了十一年以后,她仍受困于第二个错误所造成的后果之中。
第二天早上,雪还在下着。梅蒂悄悄走进迈特的房间,想看看他的情形怎么样了。他还是有一点发烧,但是已经比昨天好多了。
然后她走回自己房间。对着镜子梳头的时候,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昨天晚上的情形变化太好笑了。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大老远开车来见他,然而他们没说了几句话,他就几乎趴在她脚下了。
虽然昨天她没有机会把心里的话对他吐尽,不过今天下午他应该会好一点,可以听她说话,而又没有力气把她赶走。
要是他依然坚持要赶她走,她可以设法拖时间,可以告诉他说她把车钥匙掉在雪地里了。这并不完全是谎话。
她想到浴室里去帮他找一个温度计和一些药。然而面对着镜子后面的瓶瓶罐罐,她又不知所措了。她这辈子没生过什么病,所以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一个病人。最后她只拿了温度计和一瓶阿司匹林。但她突然想到了。“冰袋!”
冰袋应该对他的头疼有帮助。然而她上上下下都搜遍了也找不到什么东西可以装冰块。结果她还是在水槽下面找到一个橡皮袋,看起来很像,但是上面又接了一根三尺长的细管子。
她搞不清那个东西,但又没有别的东西可用,所以她就把那根细管子打了一个结,然后把冰块装到袋子里。随后她把东西放到一个托盘里,又到厨房勉强用罐头和面包凑了一份早餐,一起拿到楼上去。
迈特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一时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他想起来冲一个澡,可是感到浑身疲累,所以决定再躺一会儿。他看见床头的药瓶上面写着:“小心,会导致昏睡。”他怀疑这可能是他这么想睡的原因。
他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又想起一件事,梅蒂。他仿佛梦见她冒着风雪跑来这里,然后又扶他上床睡觉。他真不知自己下意识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梅蒂可能会帮助他跳崖,但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在正要入睡之际,忽然听到蹑足走路的脚步声。他猛然转身坐了起来,顿时又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迈特?”一个音乐般的声音轻柔地唤着。
那是梅蒂的声音。
他愣住了,茫然望着门,真不知道自己究竟置身于哪一段时空之中。
“迈特,我要进来了——”门柄在转动。他回到了现实——这不是一个荒唐的梦,梅蒂确实在这里。
梅蒂用肩膀把门顶开,然后缓缓倒退着进了屋里,好给他时间整理一下衣衫。她一直还沉醉于昨晚他对她并未很不友善的记忆之中,所以当他突然爆发出怒吼的时候,她手中的托盘差一点掉到地上。“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帮你把托盘拿来。”她解释着,同时朝他床边走近。他那愤怒的表情令她惊讶,然而当他的目光注意到托盘上那个橡皮袋时,他脸上的表情更可怕。
“这是在搞什么鬼,”他雷般吼着。“你拿那个东西来做什么?”
梅蒂决心不要被他吓倒。她昂然地说:“那是治你头疼的。”
“你想开什么肮脏玩笑?“他怒斥着。
梅蒂不明所以。她把托盘放在床边,好言说道:“我在里头放了一些冰块——”
“你当然会。”他骂着,然后脸色一沉,用骇人的声音说:“我给你五秒种时间离开这个房间,再给你一分钟离开这个屋子,不然我就把你丢出去。”他俯身向前,梅蒂发觉他是想把那托盘掀翻。
“不行!”她喊道。“你威胁也没有用,因为我下车的时候把车钥匙弄掉了,所以我没有办法离开。而且就算我能离开,也要先把我要说的事情告诉你。”
“我没兴趣。”迈特说着就想掀开毯子,但是他感到一阵头晕,只好停下来等晕眩过去。
“你昨天晚上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她绝望地说道,然后趁他起身之前赶紧把托盘抢救过来。“我没想到因为我帮你做了一个冰袋,你就生这么大的气。”
他停在那里,脸上现出一种滑稽的表情。“你做了一个什么?”
“我说了,我做了一个冰袋要放在你的头上——”
梅蒂的话声停住了,因为迈特突然双手掩面,整个人倒回床上,身体剧烈地颤动着,同时发出一种含糊的声音。他颤动得厉害之至,整个床也跟着动了起来。梅蒂以为他突然快呛死了。
“怎么搞的?”她慌忙地喊道。“我去叫救护车!”她连忙放下托盘,朝门口跑过去。“我的车上有电话——”她已经出了房间,正要下楼的时候,才听见迈特爆笑的声音由后面传了出来。那是一种无法控制的狂笑
她呆住了,转身听着他的狂笑,然后努力回想惹他发笑的原因。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橡皮袋子,然而如果那是个见不得人的东西,就不应该放在那么明显的地方啊!
她在他门口停下,决定不管他怎么待她,这都是她自找的。而无论如何,刚才他的狂笑大概已经化解了他的怒气。主意打定,她就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走了进去。
迈特一看见她,忍不住又大笑起来。她站在那里,故意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双手插在口袋里,望着天花板吹着口哨。
迈特的笑声突然停了,因为他想起她来这里的原因。她一定是发现了休斯敦那块地的问题,所以想用花言巧语使他改变心意。他等着她开口,但是她没有出声,所以他只好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梅蒂警觉到他的心情转变了。“我昨天到你的公寓去了,”她说道。“关于那个托盘——”
“别管它,”他不耐地打断她的话。“我是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父亲在你的公寓里,我们谈了一些话。他告诉我你在这里。”
“你一定很有表演天才,才能劝服他帮助你,”他轻蔑地说道。“我爸爸不会给你好脸色看的。”
她急着希望他相信她,于是在他身边坐下,解释着:“我和你父亲谈了一番话,我解释了一些事情,然后他相信我了。我们彼此谅解了之后,他就告诉我你在哪里,要我也来跟你解释清楚。”
“那你就解释吧,可是长话短说。”他心里很讶异她究竟是怎么表演得那么逼真,连他父亲都被她唬过了。
她深吸一口气。“这解释起来有一点复杂。”
“希望能有说服力。”他讥道。
她点点头,怯怯地笑着。“希望。”
“那你就快说吧!其实我早知道你要什么了,我只是好奇你要使什么计策来弄到手。”
他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她的良心上。“我要你相信事实。我要和平,我要跟你讲和。”
“你就只要这样吗?”他那口气明明是在暗讽她想要的是休斯敦那块地。“好吧,我在听呢。说说看你有什么条件吧!”
“我保证,只要你再申请,南村一定会同意你的土地计划,我爸爸也不会再有什么报复行动了。”
“那是说,”他挖苦着她。“我可以加入你们那小小的乡村俱乐部了?”
她红着脸点点头。
“我不感兴趣。你还有什么条件?”见她犹豫着,他失去了耐性。“别告诉我就是这样了。光凭这样子,你就希望我原谅你,并且把你真正想要的东西给你?”
“你说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休斯敦!”他冷冷地说。“在许许多多的理由之中,你忘了这么一个三千万元的动机。”
她在讶异之余却平和地承认道:“你说的对,我起先是为了这个原因去找你的。”
“省省吧,”他嫌恶地说。“随便你怎么说或怎么做,坐在我床边乞求,或是爬到我床上来跟我睡,休斯敦那块地还是要三千万。你明白吗?”
她的反应令他愕然。她只是用一种温柔的眼光看着他,说:“我明白。”然后她站起身。
“你要走了?”
她摇摇头,对他微微一笑。“我帮你把早餐拿到床边,然后在你床边乞求。”
“老天!”迈特失去了控制。“你不明白我说的话吗?我是不会改变心意的。”
她的表情暗淡下来,但眼神依旧温柔。“我相信。”
“然后呢?”他的怒气变成了困惑。
“我把你的决定当作是一种,哦,对我过去错误的一种处罚。你罚得很对,迈特,”她承认着。“我是想要那块地,我也出不起三千万,”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她淡淡地笑着说下去。“你夺走了我极其想要的东西,现在你已经到手了,我们之间可以谈和了吗?”
她是那么优雅地站在那里认输,那么高贵,那么美。迈特望着她,明白自己当年为什么会迷上她。他的心已经开始软化,再一想到刚才她把托盘拿来的那副情景,他忍不住又要笑了。
见到他的眼光转变,她松了一口气。她对他伸出手。“讲和了?”迈特缓缓对她伸出手,他们微笑地互视着,双手握在一起。这十一年的恩怨开始化解。“谢谢你。”她低声说道。
吃过她弄的早餐之后,迈特又睡了过去。中午的时候,药力消褪了,他才觉得清醒一点,于是他起来冲了一个热水澡。梅蒂敲门的时候,他正在对着镜子刮胡子。
梅蒂进来,见到他光着上身,她兴起一种古怪的亲密感觉。她把目光自他结实的背部移开,他由镜中注意到了她的反应。“你又不是没有看过我这样子。”他挖苦道。
梅蒂在心里自责着为什么她的反应还像一个少不更事的处女。“不错,可是我现在已经订婚了。”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你可有麻烦了,”他说道。“你同时有一个丈夫和一个未婚夫。”
“我年轻的时候非常不受男孩子欢迎,”她轻松地说着,放下手中的午餐托盘。“所以现在我要尽量‘搜集’男人作为补偿。”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据你父亲所说,有麻烦的不只是我而已,你显然也想跟你桌上照片中的那个女孩结婚。”
迈特故意不在乎地说:“他是这么说的吗?”
“不错。是真的吗?”
“有关系吗?”
她迟疑了一下。“没有。”
迈特不想谈这件事情。他回到床上吃了午饭,然后跟她下楼坐在壁炉前取暖。他们聊了起来。谈到柏氏百货公司的业务,梅蒂的精神又来了,迈特给她出了许多建议。当迈特得知她竟要为银行贷款而拿私人财产当抵押时,觉得很不可思议,并且警告她以后不可如此。“你能想象奇异公司要求他的总经理拿房子给公司当贷款的抵押吗?柏氏百货公司贷款的银行是哪一家?”
“是我未婚夫的。”她见到迈特现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你的未婚夫可真帮忙。“他讽刺着。
梅蒂怀疑他这么说是不是出于男人竞争的心理。她辩解着:“柏氏百货公司已经跟他们的银行贷了好几亿,所以他们必须审慎。”
“你是拿公司股票当保证吗?”
她点头。“我爸爸也拿了,柏氏百货公司现在只有一个大股东没有把股票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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