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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头顶上的强光,一时头晕目眩,让我又立刻闭上了眼睛。
“曼君,你这样太紧张了,放松一点。”
他转头对旁边的护士小姐说:“你帮忙一下,把那个打开。”
几秒钟后,耳边传来好听的轻音乐。
“咦?你放音乐?”我眼睛还是闭着的,只是好奇地问了一声。
“是啊,专门对付你这种人用的。”
之后几十分钟之内发生的事,我没什么印象了;我只记得,那音乐是我在美国念书时在圣诞节前一定会听到的音乐。
不管怎样,整牙当然还是会痛的。重点是,那美丽的音乐的确放松了我的神经,让我的脑细胞装满了过去的回忆,没法分身地来留意我正在承受的苦痛,也有可能,是我不自觉地在他面前逞强。
想着想着,头上的灯熄了,终于。
“今天治疗的部分做好了,请你下星期再来治疗一次,应该就可以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你可以尽量问我。”
问题嘛?有是有,但是
在心里犹豫了好几下之后,我还是忍不住地问:“那我,现在可以吃东西吗?”
“哈哈,你再忍耐个半小时就可以吃东西了,我有帮你上点葯,记得不要吃口香精。”说完,他居然伸手摸了我的头“你喔!”
这种感觉好熟悉,就像是那天,在五年级放暑假前,他告诉我他要转学的那天。
“好吧,那谢谢你了,下星期见。”我向他点了点头。
送我出来的他马上又回去继续工作了,我似乎可以看到他还在笑着我的脸,好好地被包裹在他纯白色的长袍里。
还有二十分钟,我肚子真的好饿。
在路上转了转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小窝。
站在厨房里,我连衣服也没换地就开始煮开水,还是随便弄个汤比较快。我小心地搅动着木汤匙,连放纵自己的思绪像漩涡一样越陷越深。
日子一天天平静地过,就是太平静了,自己反而会没事找事地胡思乱想起来,念头这种东西就像开了瓶的香槟一样,挡也挡不住。看着周遭身边几件简单的家具,不成双的杯碗瓢盘,我开始觉得难道这就是我要的生活吗?这就是我一年多前不顾爸妈的反对决心回台北的坚持吗?
答案是:我还不确定。
我不否认我一个人在台北的生活的确有点寂寞,但至少过的自在得多。在我大学好不容易毕业之后,我就决定不往上念了,不乖乖学着我那三个出类拔萃的哥哥一样,一间名校接着一间名校地把硕士、博士一路念完。从小,我对念书一直没有很大的野心,在台北念完国中和高中之后,大学也只在家里附近的公立学校就解决了。
我想起了每年的圣诞节,哥哥们都会从外州的学校回家来过节,我恶梦的开始。在家里那张长长的餐桌上,是专属于我那三个哥哥的战场,他们用来比较谁拿的奖学金多的时间。而我,只是静静地吃着那满桌看起来很丰盛的食物。
“曼君,你怎么这么安静?”
偶尔还会注意到我的是长我两岁,排名老三的哥哥。
“没有啊?我哪有特别安静?你想太多了。”
“学校还好吧?”
“嗯。”我伸手又拿了一片切得很漂亮的火腿。
“你还故意问她学校的事,明明知道她又不喜欢念书,你这样问不是给她难看吗?”说话的是大哥,他总是喜欢找三哥麻烦;他们从小就不对头,一路打到大的。
“我怎么可能会这样做?我只是好久没看到她,想找个话题跟她聊聊罢了,我才不像你凡事只顾自己,从来不管别人死活。”
“反正,曼君长得漂亮,到时候找个人嫁就好了,念不念书有什么关系?又不像我们以后要赚钱养家的”
“你够了没!”
我站了起来,转身离开那个刻意布置得很温暖的饭厅。每年都是这样,我总是第一个离开餐桌的,把战场还给他们,他们的游戏我玩不来,也不想玩。
在同样的对话持续了五年之后,我和家里大闹了一场,回到久违了的台北,过起自己养自己的生活。
对我来说,我对圣诞节唯一的依恋就只剩下那些听起来很有节庆气氛的歌曲,不然,我真希望那一天能从月层上彻底消失。
事实上是,今晚和徐宇恩的巧遇,让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因为他的出现,让我想起了我念小学的时候,那时候的我还很喜欢念书,倒不是为了我能轻易地拿到很多一百分,而是那时候念书的动机很单纯,绝不是为了要拼到第几名、或第几志愿而读的,那也是我活得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只可惜它太短了。
咦?
汤怎么这么久还没煮好?
不过,电话倒是响了。
我每星期平均会接到一通家里打来的电话,虽说是家里,也只有我妈会找我,她深怕我一个人在台北会饿死。
“妈,有什么事吗?我正在煮饭。”
“你在煮什么?是不是又是滚一锅水然后把冰箱里的东西都倒进去的那种?”
“答对了。很营养喔,什么都有。放心啦,我会照顾自己的,再说这里7一ii到处都是,我是不可能被饿死的,哪像以前在家的时候,要是想吃个面包,还得抱着肚子开车开个三十分钟。”
“那好,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有空的话记得打电话回来。”
“嗯,好。”
币了电话,我把那锅不具名的汤移驾到电视前的小桌子上,就这样席地而坐,边看着电视边吃着浮在水里的玉米、红萝卜、豆腐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早就想通了,这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有得必有失,而逞强则是我生活所需要的强心剂。
看着汤匙里的蘑菇,我想起了和妈五分钟前的对话,我和她的例行日常对话。
从小,我那三个哥哥没让我妈操过心,念书、生活、交女解友凡事自理,在她成功地培养了三个案例之后,连想都没想地,也把同样的方程式套在我身上,所以,说我是被当成男孩子养大的是一点也不夸张的。
在我的记忆里,我没有什么布娃娃,房间里堆满的全是哥哥们看过的科学月刊和百科全书。
由于家里有个十项全能的妈妈,我也和哥哥们一样,很少进厨房,有的话也只是帮忙擦擦碗、排排盘子而已,所以,我不善厨艺的这点让我妈实在有点担心。
咬了口松软的马铃薯,我连筷子都懒得放下就抓起再次响着的电话筒喊着。
“妈,又有什么事吗?我已经在吃饭了啦。”
“啊,抱歉,我打扰到你了吗?那我待会再打好了。”
“对不起,我以为这电话又是我妈打来的你该不会是,徐宇恩吧?”
虽然我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但应该没错。
“嗯,我就是。没想到你的耳朵这么好。喔,我是在翻口袋找车钥匙的时候,不小心翻出了你的名片,然后,就想说打个电话给你看你牙痛有没有好一点?”
真是个不老实的男人,要打电话给我就直说嘛,还费了劲地绕了三个小圈圈。
“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什么事了,谢谢。”
“那我就放心了。”
“对了,你记不记得以前坐在你前面的小芬?绑着两条麻花辫的那个?”
“老实说,我没什么印象了。”
其实,我并不意外他会突然提起这些。在我印象里,他总是健谈的、总是被一大群小朋友围绕着的、总是说起话来最大声、笑起来最灿烂的。
“她喔,都已经结婚了,没想到吧?”
“这么早?”
徐宇恩边开着车,边把一些他觉得我应该要知道的事情,包括一些小学同学的近况,过去几次同学会的情形,慢慢地说给我听。
而我,只是微笑地听着,把别人过往的记忆当成极短篇故事地听着。
秉在棉被里的我,感觉到自己疲惫的身子渐渐暖和了起来,想着十几年前的过去,那原本斜斜靠在枕头上的头,也迅速装满了无忧的往事。
于是,在每个深深的夜里,就这样不请自来地,那个绑着辫子的小芬,和那个老是喜欢拉我裙子的男生,还有小了好几号的徐宇恩都不约而同地出现在我梦中,把我闭上了眼睛后的世界变得好不热闹,热闹得让我舍不得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