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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赔上一个管事的性命,不论是谁,看上去都是杨家胜利,但若不是杨山舍命告官、杨柳儿想起撒状纸,利用舆论这一招,以及杨诚和连君轩拿头上功名作保,更别说他们好运气的遇到巡风使,杨家这会许是被人家吃干抹净了。
若说还有什么意外,就是那钟管事被杖毙时喊出的几句话,虽然语焉不详,但杨家人却也猜得出,这场祸事追根究柢是出自皇都那位连家大少爷的手笔。
原因很简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君轩是那座城门,而杨家就是被煮沸的鱼
杨柳儿从头听到尾,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最后只能叹着气,拍了拍连君轩的肩膀“别想太多,都会好起来的。”
连君轩点点头,低头往灶堂里又添了两根树枝,应得声音极轻
若说苦难打击好似狂风暴雨,那少年的野心就是春日里的草芽,被践踏的越彻底就越长得旺盛。
不说杨家这里雨过天晴,一家团聚,只说皇都这半个月来表面看去也是风平浪静,但暗地里的争斗交易从来没有片刻停止。
发往甘陇府衙的一纸官文,每个字都是权力倾轧的结果。
大将军府里,这一日午后也接了客人进门,钟尚书领着个青衣小帽的书童,端了一盒玉石棋子来找连老爷子下棋。
两只老狐狸,黑白两色棋,落子如雨,不到半个时辰,连老爷子就吹胡子瞪眼的扔了棋子,恼道:“钟老头,这玩意有什么意思?不如选把刀剑,咱俩比划比划。”
那花白胡子、身形痩小却脸色红润的钟尚书,笑咪咪的示意书童收了棋盘,末了端起绘了缠枝莲花纹的茶碗,兴致勃勃的赏玩了好半晌这才应道:“我一个文官,哪会舞什么刀剑?多少年的交情了,你也不嫌脸红。”
连老爷子被老友呛了一句也不恼,朗声大笑道:“那你同我一个武人下棋,也是胜之不武。”
“论起胜之不武,你们连家可不止你一个吧?”钟尚书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嘲讽道:“原本过年时,你家二小子惹得我家丫头到处追着跑,我还以为连家的三分毓秀灵气都被那小子占了。如今看来,你家大小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起码比我家那个还不知道被人当棋子使唤的蠢货要强的多。”许是想起这些时日的激流暗涌,钟尚书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听得这话,连老爷子不免有些尴尬,赶紧抬手,亲自给老友续茶,末了也是无奈道:“我家两个小畜生自小就不对盘,本来以为离的远了就相安无事,没想到唉!”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钟尚书也不是没听说过连家的那点破烂事,现在听到老友这么直白的承认了,心里多少也算消了一点气。
“皇上对我们几家不满久矣,这次的事好在拦的及时,否则一旦拿到朝堂上,就算不会灭门,祖宗留下的基业怕是也保不住了。”
连老爷子也是后怕,在心里把自家长孙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若是整日吃喝玩乐、不学无术也罢,凭连家的功勋基业,护他一辈子足矣,可偏偏是个满肚子阴损的蠢蛋,一时照管不到就要闯下大祸。
再想想自幼聪慧、文武都极有天赋的小孙子,他脸色更灰了三分。不说他怎么喜欢窝在西北,年前还跑回来求他去农家小户提亲,不遂心意就折腾得皇都鸡飞狗跳,沾了满身的恶名,明摆着是绝了他在皇都挑选姻亲的念头,真是让人又气又恨,再说谋划多年的事情也快要有结果了,到时候怕是更管不得他了。
钟尚书眼见老友脸色越来越黯,心里多少有些同情,就道:“你摆这张苦瓜脸给谁看?我们钟家这次被咬块肥肉下去,我还没哭两声呢。泉州那边的总兵空缺,你也别握着了,明日我上奏折乞骸鼻,皇上想必会欢喜,趁机会给小辈们找个护身符吧。”
连老爷子赶紧点头,正色应道:“我一会就写奏折,这事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家的两个小畜生惹的祸。”
钟尚书叹气“我家那个蠢货也是没长脑子,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还打算在朝堂里滚几年?找个机会也抽身出来吧。”
闻言,连老爷子摆手“我还有桩心事未了,你先找找山清水秀的好去处,等我抽身之后就寻你下棋去。”
“就你这臭棋篓子,你愿意我还嫌胜之不武呢,你还是舞你的刀剑吧!”
两个老爷子都是哈哈大笑,末了说了几句闲话就散了。
连老爷子送客回来后脸上就没了笑意,直接请了家法把刚刚从外面回来的长孙打得是哭爹喊娘。后又写了一封信交给一直在家里等着的连强,撵他连夜赶回甘沛,最后对着窗外的枯树长叹不语
杨山的身子骨本就硬朗,这次挨了杀威棒,看着虽严重其实不过是皮肉伤,魏春和连君轩几乎是满县城淘换好的棒伤药,不过半个月杨山就能扶着炕沿走几步了,看得杨家上下都是大喜,而烧鸡面铺子的封条也早就撤了,杨志夫妻便回去忙活了。
杨诚和连君轩也预备回书院苦读,杨柳儿瞧二哥连冬日的大袄都装进包裹,猜想不到过年是见不到人了,于是赶着做了许多耐放的肉酱之类,若兄长平日饿了也有碗肉酱面垫垫肚子,至于连君轩,以他闲不住的脾气,怕是十日半月就要跑回来一次,到时候再准备就好。
可惜她这次却是料错了,两个立志要强大到足够护佑家人平安的少年,一头扎进学问里当真是两三月未见,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先前还热闹闹的庄园突然变得清静下来,还真有些让人觉得空落落。
杨田回家后,听说他不在时,老娘和兄长居然欺上门来,很是恼怒,冲到杨家老宅大吵一通,可惜那些被杨老太太翻走的衣料和新木器早早被送去县城卖掉了,追也追不回来。
杨田倒也不含糊,直接把那些东西顶了三年的养老银子,也就是说往后三年,杨老太太别想从他这里得到一粒麦子。
听到这话,杨老太太气得跳脚大骂,但打也打不过,找人评理也没人说她好,最后只得日日在家咒骂不休。
杨山听说这事也是气恼,末了劝着弟弟一家搬到自家大院过冬,窑洞虽然翻修过,但冬日住着还是有些冷,不若庄园里温暖。
杨柳儿是个怕冷又懒散的,当初建庄园的时候,无论厢房正房都有一间铺了地龙,只要扔上几块炭火,屋子里就热得同春日没什么区别,可谓是过冬的绝好之地,杨田原本懒得折腾,可想到怀着身孕的媳妇也就应了下来。
三进院子只有杨柳儿姊妹居住,正好把西厢房给杨田一家,程大娘住一头,杨田夫妇住一头,宽敞又方便。
杨柳儿姊妹也欢喜有人作伴,正是一脸欢喜地擦抹灰尘,等着四叔回家搬行李的时候,先前送杨志回来的于师爷又上门了。
于师爷不但带了两只沉重的红木箱子,更附上一百两的银票,直说是县老爷精心为杨家准备的赔礼,至于县老爷曾说过亲自上门的话却是半字未提。
杨家虽然打赢了官司,出了一把锋头,但也不会蠢到当真要县令上门赔礼,不过含糊客套几句就罢了,令于师爷明显松了一口气,闲坐半刻就告辞回去了。
杨山本想把厚礼退回去,却被杨柳儿抱住办膊,劝道:“阿爹,你这次受伤是因为县令为虎作偎,受他的赔礼本就应该。再说了,若咱家把这些东西退回去,县令说不定会以为咱家不满,以后再起什么坏心呢。”
杨山琢磨着这话,想了想也有道理,不由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倒是杨杏儿太清楚小妹的脾气了,笑着瞪她道:“阿爹,你别看小妹说的好听,她怕是又财迷,舍不得这些东西了。”
听到这话,众人都笑了起来,杨柳儿却是脸不红气不喘的承认“我就是财迷了,入我眼里的好东西,谁也别想拔出去!”
“哈哈,这丫头真是掉钱眼里了!”众人笑得更厉害了,杨柳儿却是揣了银票,末了又蹲身把箱子大大敞开。
不知是县令家里的布庄生意不好,积存了太多货底,还是采买的人同布庄有些关系,两只箱子装得全是满满当当的布料。三梭布、松江布等普通布料一箱,各色锦缎又占了一箱,从细棉布到厚实艳丽的蜀锦,无一不有。
见此,男人们还罢了,可程大娘母女,外加杨杏儿都是兴致勃勃的围上前翻拣探看,杨柳儿倒是眼光奇准,手下飞快的把其中花色最好的两匹锦缎抱在怀里,脚下生风一般跑回自己屋子,将布锁进那口樟木箱子。
见状,杨杏儿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不明白小妹怎么就同秋日的松鼠一般,见到好的衣料和用物总要藏起一些。但她也不打算拦着,还是那句话,只要小妹不生病,别的都不算事。
而杨杏儿也不是个吝啬的,再说这次家里遭难,四叔一家也跟着担惊受怕,就拣了一匹松花绿的绸缎给程大娘,又选了一匹宝蓝、一匹枣红的三梭布给了程大妮,这样细软的布料最适合给孩子做贴身衣衫了。
程大娘和程大妮自然推拒不肯要,最后还是杨山发话才喜滋滋抱在怀里。
杨柳儿回来又叽叽喳喳闹着姊姊要做两条炕被,末了又为招财进宝争取新垫子,自然又惹得杨杏儿牙痒痒,少不了一番唠叨。
一时间,屋子里笑语欢声,倒把先前积攒下的那些阴霾彻底驱散了。
正在这时,关五忽然在门外喊了一声,得了准声这才进来说话。原来是鸡场的小鸡都大了,留多少到明春下蛋,多少要送去铺子做烤鸡,这都要主家拿主意。
这事杨柳儿早有计划,如今要等上一个月才下雪,到时再宰杀一半送去铺子,既不怕腐坏也方便大哥取用。剩下一半,除了过年各处走礼和自家吃用外,就都留着明年下蛋,若到时候生蛋不多,再宰杀了送铺子也不迟,反正自家有铺子,不愁销路就是了。
关五得了主意,极有眼色的就要告辞,可末了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事,又添了一句“这几日常有一个妇人在咱家庄园外边转悠,我问了两次,她又不说什么事,不知道是不是存了什么坏心?”
杨山回来之后,村里帮忙守庄子的后生们就都撤了,杨志做人圆滑,每家又送了一条肉、两斤点心,惹得村人都说杨家厚道,因此平日无事都会到附近转悠几圈。
听得这话,杨柳儿姊妹倒也没在意,不过嘱咐了一句“许是附近村子的乡亲吧,五叔多受累,平日盯着些就是了。”说话间,杨柳儿把桌子上盘里的几块点心包了给他。
关五家的大儿子也有七八岁了,平日常跟着爹爹在鸡场做些小活计,杨家要给工钱,关五死活不要,杨柳儿姊妹就常送些吃食,算是补偿,关五没有拒绝,笑着接了点心回去了。
程大娘娘俩去后院拾掇新住处,杨柳儿姊妹张罗午饭,谁也没有发现杨山听了关五的话,脸上添了几分焦急,偶尔还扶着门框伸头往院外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