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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的是会发出吱吱声响的木板凳,双手搁的是会微微晃动的桌子,但余芊瑛却一脸满足地徒手抓起块烤鸭就往嘴里头塞;光看那表情就知道,她显然吃得相当过瘾。
同样的一道烤全鸭,这店里端出来的烤鸭,那皮之酥脆、肉之软嫩,是她从未尝过的,怪不得她连筷子都懒得用,心情大好地起了玩心,直接用手抓来就吃。
“怎么样,喜欢吗?”他递上杯清茶,笑看着她那贪吃的模样。
“嗯!好吃!”她忙点着头。
吞下口烤鸭,她吃得也渴了,可两手指头都沾了油,只好用手掌想捧着茶喝。
亏她竟然想出这法子,高羿按下她的手,端起茶来凑到她唇边,轻轻笑着。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我就伺候到底吧!”
“是啊,这才能宾至如归嘛!”她一口喝光那杯茶,果真不客气地连高羿拿着布巾擦着她脸庞都不避讳,最后更干脆连两只手都伸到他眼前。顺便嘛,她的手也沾了油,就让他一起擦个干净。
见她美目巧笑赖着他服侍的慵懒样,他突然兴起了安定下来的念头。一个在家候着他的妻子或者该说一个调皮捣蛋的妻子,因为她可不是那种会循规蹈矩倚门等候夫归的平常女子;他相信他若晚归教她操心的话,她大概会敲锣打鼓地当做缉捕要犯到处寻人。而她不知会教他的生活增添多少趣味。
“你是怎么发现这儿的?在这么小的巷子里,从外头看又像是随时要往人身上倒的老房子,要换作我,根本不会踏进一步。”她老实道,手痒地滑船似的摇摇那吱吱作响的桌椅,想试试它会不会“轰”地散个四分五裂。
“偶然经过这儿就被那香味给引了进来。”他笑道。一双大手覆在她调皮地忙着敲桌打椅的手上:“手下留情,店家还要这桌子做生意呢。”
“我只是摸摸而已嘛,你瞧,这些桌椅的样式多有古味,说不定全都是骨董呢。”她开玩笑道,因为那些桌椅看起来真是有点年代了。
“是颇有古味,不过我头一次带朋友来这儿,就把桌椅给拆了,我看,以后老板见了我不躲起来行吗?”
“你没带别人来过这儿?”她心中不觉大喜。眉开眼笑的,却不知这有何可喜的。
“嗯!你是头一个。”他的手仍没放开她的意思。
“是吗?那算是我的荣幸喽!”她垂首道。除了感到心头一阵暖流外,还有点不知所措。
“还记得上次在高家书房,我送你的那块玉版?就当做是我给你的信物,可好?”
“嘘”余芊瑛赶紧伸出食指抵着唇,心虚地左右张望道:“你怕人家不知道咱们当过贼吗?小心点儿,隔墙有耳,知道吗?对了,你刚说什么信物?”
“我说,那块玉你可带在身上?”他笑道。瞧她那煞有其事的紧张模样,实在可爱之极。
“带啦,你说这玉是个护身符,要我随身带着的,不是吗?”她偷偷摸摸地从腰带缝里掏出一角给他瞧。
说来好玩,这玉就是上回她夜闯高府,却被他给碰上后,她说难得到此一游所以要留下点什么做纪念,结果两人东逛西闯的,绕了几个圈后,竟溜进一间书房里。然后,他也不知打哪个密洞里找出这么块玉来,还硬塞给她要她随身带着。
其实这些珠宝玉饰,她哪儿缺过了?真要做纪念的话,她情愿在墙上题几个大字还来得好玩些,可他说什么都不许!加上这是他给她的第一个礼物虽然是偷来的,但她还是拿它当宝贝般珍惜。
“那么我把它当做信物送给你,好吗?”此时此地,并不是什么互订誓盟的好时点,他也不急,但却认为有必要一步步地暗示她,否则,她真以为自个儿伪装得天衣无缝,只想当个小扮们教他陪她玩儿。
“信物?什么信物?”她不解地看着他。难道他要同她结拜吗?这怎行?她是女的,而且她才不要当他妹妹呢!她慌忙道:“我可不跟你结拜喔。”
“结拜?”她怎会想到这个,不过“为什么?你嫌我出身低?还是一副落魄穷酸样?”
“不”她用力地摇摇头:“英雄不怕出身低,再说我看你也不像没出息的人,而是,我已经有个唠叨的爹在身边,才不要再添个哥哥给自己找麻烦!你不觉得男人都很嗦吗?”她一副深受其害地警告他。
从小她娘只管把她喂得饱、穿得暖就好,其它的事都随她去,从不在叨念半句;可她爹就不同了!
有一回她不过是爬到丈把高的树上,她爹便急得像天要塌下来似的直跳脚;待她平安下得树来,他又得意地四处嚷着她还不过是个小人儿,就手脚灵活到能“飞天钻地”了。
还有一回,她瞧她爹整日拿着算盘拨拨打打的,好像挺好玩,她也学着拿来甩两下;这回他又大呼小叫说了,生了个天才女儿,算盘拨得比谁都快,然后又自言自语叹道:女儿这么聪明,那将来要嫁谁好呢?天哪!那时她也不过十岁左右,他也烦恼得早了点吧?
类似的例子,实在不胜枚举,以致她娘早见怪不怪地根本懒得理有关他们父女俩的任何事,否则准被她爹给烦得头疼。
“男人会嗦?真有此事?”他印象中应该女人较会说三道四吧。
“当然了!像你不就老是管我这、管我那的,这不算嗦吗?”她指责他道。
“那是因为你不应该”
“对了!就是这句话,我爹最近的口头禅就是:你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你看,你们两人还真像。不行,我才不要给自己找麻烦,家里有个爹爹候着我;溜到外头透透气,又有你在一边等着,我愈来愈觉得男人好恐怖喔。”她受惊似的缩着头道。
“好,恐怖就恐怖,你别把话题给扯远了。记着,这玉是我给你的信物,要一生一世跟着你,别弄丢了。”他明白若同她争辩这“该不该”的问题,只怕到日落西山还争不出个道理,而且他肯定遗会被她冠上个“嗦大王”的封号,想到自己会像个女人家的哩嗦?实在笑煞人了。
“可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样的信物。”万一糊里糊涂地当了他的义妹,那他可更有一大堆理由管她啦。
“你放心,这不是结拜的信物。”他瞧她被吓坏的样子,哈哈笑道。
“那到底是什么,你快说啊。”
“下回见面再告诉你。”打定主意,一步一步来,操之过急,也许她就像躲她爹似的逃之夭夭了。
“下回?为什么要等下回?现在不能说吗?”她抓着他手臂道。男人确实麻烦,做事一点也不干脆,这会儿还吊她胃口。
“你要学著有点耐心才行。”他捏了下她鼻尖笑道。
“真要等下回?”她翘起嘴来,瞪着他。
“嗯!”他笑着颔首。
“那好,我先走了。”她猛然起身,转向门口。
“怎么突然要走?”高羿也忙站了起来。这丫头生气了?
“你坐着不许动,我先走,待会儿再过来,那就算是‘再次见面’喽,所以,你就要告诉我答案。”她狡猾一笑,嘻嘻笑着赶在他前头出门。
只是,不意跑得太猛,竟一头撞上了人
“哎哟!”一道娇俏声惊呼道。
“对不起,没撞伤你吧?你等会儿,我有急事马上回来。”她捂着撞疼的鼻尖,仍不忘要赶紧溜到外头,可一抬眼却见挡在她跟前的三人眼熟得很。
细瞧之下,那为首的姑娘,柔媚的眼神、娇艳的体态,虽然仅是薄施胭脂,但仍不掩其美丽,她不就是百花楼里的红牌姑娘仙儿小姐吗?
“余公子,什么急事让你如此匆忙?”仙儿含笑道。
“没没什么,只是有点事先走一步。”她讶异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她嫌男人嗦,可是要她跟女人打交道好像也满难的,尤其她现在的身份忽男忽女,都不知该以什么态度应对才好。
“是吗?那余公子慢走。”她款款欠身,连客气的寒暄两句都懒。只因此地既非百花楼,她自然少了些顾虑,也就无须殷勤待客;更何况她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
“好!”她傻愣愣地点头,转身欲走。但一回神,她又觉纳闷,这位仙儿姑娘怎会出现在这儿?要说在布庄、银楼碰见她并不稀奇,但在这摇摇欲坠的小酒馆里?她到这儿做什么?
这问题倒也没让她在费心思去猜想,因为那仙儿已立在欲随她出去的高羿面前,柔声道:“高公子,仙儿就知道一定能在这儿遇见你。”
一定?余芊瑛双眼圆睁怔愕地看着他俩。
“你知道他常到这儿来?”她指着高羿。
“是啊,这儿清静些,我们偶尔会在这里坐坐。”
“这么说你们很熟喽?”她的声音愈来愈小了。
“面是没见过几次,但仙儿却觉得与高公子一见如故。”仙儿含羞带怯地垂首道,对余芊瑛与高羿两人的错愕表情视若无睹。“对了,你知道这儿的招牌名菜是什么吗?既然来了,不尝尝真是可惜了。”一回身她更贴近高羿身边,状甚亲昵地含情脉脉看着他。
像捱了记闷棍的,余芊瑛气得双拳紧握。
这个浑蛋竟然敢骗她!什么她是他头一个带来这儿的朋友,那“她”算什么?她看着娇笑的仙儿,还有那一脸无辜的高羿,他可真会装。
“谢了,我不会那么不识相,两位慢聊,我走了。”这次她是真要走了,而且打定主意绝不回头。
“等会儿,我跟你一道走。”
斑羿赶紧说。看她醋意满溢,高羿在欣喜之余已觉不妙,不解释清楚,下回教她碰见了,她非拿桶胭脂朝他当头倒下不可!若他戏弄她,那么自是他罪有应得;但冤枉的是,他不过同那仙儿姑娘在此巧遇过一回,她为什么要把两人的关系说得如此暧昧?可又不能当面否认,毕竟,那仙儿说的也有部分是事实。
至于他和仙儿两人的关系?这本就是见仁见智的问题,各人感受不同,虽他觉得不过是点头之交,但若仙儿要觉得一见如故,能说她错吗?
“高公子,你等等,仙儿有点事想请教你。”她忙拦住他。
“哼!”玉首一偏,余芊瑛理都不想理他,掉头就走。这天底下的男人就是全死光了,她余芊瑛也不会再理他。
而高羿,眉峰高拢地为这意外的插曲,烦恼着该如何跟她解释清楚。但眼前更大的麻烦是,这仙儿姑娘到底想做什么?看着她那傲气,他着实不懂。无奈的是,这麻烦,还是余芊瑛帮他招惹来的。
出了店门口,绕出那弯弯曲曲的小街道,只见那打翻醋坛子的余芊瑛,这一路竟连气都没喘两口,三步并两步,双脚像蜻蜓点水般动得飞快,那副“挡我者死”的气势,可吓呆了不少打她身边经过的小老百姓们。
而从未见过主子如此嗔怒的小岚,更是吓得连喘口气都得分两口慢慢吸着,一颗脑袋垂得都快贴着胸口,闷着头,连在看余芊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走过那热闹大街,恨不得马上插翅飞回府里好好发泄一番的余芊瑛,在瞧见自家钱庄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后,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她就是再气,可也不能漠不关心她爹爹的事业。而从店门前这推挤情况看来,钱庄里该不会发生什么大事了吧?怎么说还是自个儿的爹爹好,虽然嗦,可却是真心真意地疼她哩。
“小岚,去看看那群人围在咱们钱庄看什么?”她毅然地停下脚步道。
“是!”小岚丝毫不敢怠慢地往钱庄门口挤去。
只是以她那娇小的身材,费了番工夫还挤不进那堵人墙中,她急得眉头都打起结来,苦无方法可又不脑普手而回,她的太上小姐还等着听消息呢!无奈,她只好忍辱地施展“钻壁功”蹲下身来从众人的脚缝中穿了进去。
哟!是她家老爷贴出的告示呢!冒着被人赏一脚、踏成肉饼的危险钻到最前头,小岚抬起头来看着。
敝了?她家老爷不会是在发赈银吧?否则这些人怎么个个面带“捡到银子”的笑容?要真是这样,那她也来凑一脚吧,反正不领白不领,老爷家当多得是,应该不会在乎她这个小丫环也来凑热闹,何况,她也是一级贫民呢,否则又怎会到余家为奴?
一想到可能有银子赚,小岚瞧得更仔细了,可再细瞧下去她心里开始大叫不妙!因为她那天才老爷的“天才头脑”这回显然天才得更厉害了,竟然想出这主意,还当真实行起来的连告示都贴出来!
惨了!惨了!这这对正在气头上的小姐来说,无异是火上加油呀
她跪在地上匍匐地爬出人群,面带惧色地跑到余芊瑛身边。这下有好戏可看了。
今日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想她与余芊瑛一早出门时还晴空万里,但现在可不是乌云遮日就可形容,简直就是平地刮起阵狂风暴雨,但不知倒霉的是她家那自作主张的老爷,或是那看似耿直却是多情的高羿;总而言之,只要不是她,他们俩随小姐去,总有一个得要负起责任,当小姐的出气筒就是。
“怎么了?看到妖怪啦!瞧你脸色白得像从面粉堆里滚出来似,你倒是说话啊!”她瞪着她催道。不管小岚看到什么,肯定是桩天大惊人的消息,既然跟她余家有关,她当然急了,也就对小岚欲言又止的温吞样更觉不耐。
“小姐,是是老爷贴了张告示,要帮你‘买’个丈夫。”小岚瞧着那人墙,同情地靠近余芊瑛耳旁低声道。然后迅速地退开三步,静候着余芊瑛的反应,并做好随时闪边的准备,以免遭到池鱼之殃她相信余芊瑛很快就会开始打雷了。
可怜,真是可怜!虽然咱小姐贵为苏州首富余家的独生女,可是“丈夫”却必须用买的小岚深感遗憾地望着她,她这个小丫头也只能打心底地掬一把同情泪了。
“你说什么?买?丈夫?”
看到余芊瑛双手紧握,白细双手上青筋凸现,可见其力量之大。
小岚摸摸自个儿脖子,困难地点点头,两只眼更是紧盯着余芊瑛的双手,随时注意她的动静。就怕余芊瑛那手一不小心就搁到她脖子上,到时她恐怕连“哎呀”叫两声的时间都没有,就得一命呜呼地找阎王老爷子报到去了。
这事跟她无关,小姐不会迁怒到她身上吧?可是小姐那惊人的难看脸色,教她站也不是、躲也不是的,那身子是驼得是更凶了。
她霍地推开站在钱庄前那群老少男子。难怪,难怪在此围观的都是些男人,原来她爹真玩起这把戏来。
一抬眼只见那大红纸上洋洋洒洒写道:
本人余翰林,育有一女余芋瑛,今为独生女择一佳偶良婿,特公告本城各家未婚男子,凡家世清白、身强体壮、识诗书者,皆可参加本月十五日之公开比试;最后之优胜者,极有可能成为余家女婿,婚礼由余府全权主办,习俗礼数仍照旧。总计小女之嫁妆计有:黄金千两,白银万两,珠宝首饰十二箱,水田百亩;但若能入赘者,嫁妆加倍。谨望有缘人能来一会。
余芊瑛看着这张无聊至极的告示,差点没气得吐血!她老爹这回竟然当真了,还公告周知?太过分了!此事简直比建楼阁偷窥还要过分千万倍!
“小岚,我们回家!”甩头离开,余芊瑛只想回去找那擅作主张的余翰林算帐。而今儿个,她肯定苏州城里的男子全有志一同地存心跟她作对。
而战战兢兢地跟在余芊瑛身后的小岚,则不时同情地远眺余府大宅祈念:
老爷,小岚祝你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爹!出来,快出来!”一路冲回家门,余芊瑛马上奔向前厅,但不见余翰林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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