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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人?”仔细一看,是凤三。金二娘一改戒备的神色,换上关心热切的表情。“你回来了?”这细微的变化落入燕七眼中,心里极不是滋味。凤三脸色苍白,额上冒着冷汗,嘴唇都发白了。
金二娘吓了一跳,问:“你怎么了?”
“有没有火和烈酒?我要把箭挖出来。”
她这才看见他右腿一跛一跛,花容失色地忙扶他坐到床上,走到房间外厢喊:“如意,拿汾酒来,顺便生一盆火端进来。”
这时凤三才瞧见燕七坐在椅子上,便说:“你也来了。”
“是啊。”燕七皮笑肉不笑。
怎么两人的待遇就差那么多?他做好做歹,才博得美人一笑;而金二娘一见凤三,又是扶,又是不避嫌地让他坐在自己床上,万分紧张地担忧他的箭伤。若能让她这般待己,就是让箭在身上刺个十几个窟窿他也甘愿。
不一会儿酒和火盆送来了,金二娘不愿让外人见到燕七和凤三,遣退丫环,自己捧了进来,放在床脚。
“你——你要做什么?”金二娘见凤三撕开裤脚,露出一截带箭流血的小腿,不由得发怯。
“把箭取出来。”他说得好像这是一件吃饭穿衣的小事,拿起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喷在匕首上头,拿到火上去烤。
见烤得差不多了,凤三随手取了床头一条布巾,咬在口中,刀锋豁开箭头附近的肌肉,鲜血汩汩流下小腿,染红了床褥。
凤三虽不吭声,但从他的表情也知道疼痛异常。
金二娘避开视线,不敢再看,这一切像割在她身上似的难受。
转头看见坐在一旁浑若无事的燕七,她心疼凤三中箭受苦,把气全发到燕七头上。“你傻傻坐在那儿干嘛?还不过来帮忙!”
受了心上人责骂,燕七不情愿地走了过去,接过凤三手上的刀,坐在他对面,说:“有点疼,你忍忍。”
手法如风,燕七极快的速度切开伤口,小心翼翼拖出含有倒钩的箭头,抛在桌上。点了穴道,使血不致流失太快。转头问看得脸色发白的金二娘:“咱们生肌愈合的金创药,有没有?”
“有,有。”她取了来,手微打抖,药粉一半撒在伤口上,一半撒在床上。
“你是女人,挑花刺绣最行,缝伤口你来。”燕七嫉妒心作祟,故意丢下这个难题给她。
她呆了一呆。“我——”叫她在凤三身上动针动刀,光想到脚就发软。她面露一丝怯生生的情态。“我不行——”
杀人不眨眼的金二娘不敢替人缝伤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本想讥她句,终究叹了一口气。“我来。”
金二娘如获大赦,取了针线来。燕七手起针落,毫不停顿,熟练地将割得肉绽淋漓的伤口缝合起来。
“多谢。”自始至终,凤三哼也不哼一声;虽是情敌,燕七也不得不佩服他的硬气。
“不用客气,分所应为。”转脸想对金二娘说几句邀功的俏皮话,见金二娘全神贯注在凤三身上,哪去理会他。
“还疼不疼?要不要喝点水?”又是递手巾,又是递水,把燕七冷落在一旁。
何苦看他们这副亲热状?燕七脸一沉,没好气地走开去。
凤三抱歉地说:“真对不住,弄脏了你的床。”
“不要紧,你的伤比较重要。”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凤三浑然未觉金二娘一缕情丝系在自己身上。他和金二娘、燕七同属从云堂,素来把金二娘当作堂中的一份子而已,别无他想。
凤三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二娘,那小子没给你惹麻烦吧?”
金二娘微笑。“他像只小猴子,老坐不住,关在房里老嫌闷,一直嚷着要去找他爹娘。我好说歹说,才哄得他住下。”
“你们在说谁?”燕七好奇地问。
“是我恩人的儿子。”凤三答。
“你不该带外人到二娘这儿,这会泄漏从云堂的分据点。”燕七不太高兴。
“那孩子什么都不懂。”金二娘忙打圆场:“不要紧。”
见金二娘为凤三说,燕七心里更是大大拈酸。“三哥忘了规矩,你比他年长怎不知提醒三哥一声?龙老大订立的堂规,你忘得一干二净了?”他故意提及两人年龄差距,暗喻两人不相配。
金二娘俏脸先是一绷,气燕七提到她最介怀的事情上头;跟着想到堂规之严,不由得心头打了一个冷颤。自己只顾讨凤三的好,却没顾虑到是否会因此触犯堂规,惹来杀身之祸。私漏基地所在,只有死罪一条。
凤三下地来,出声解决了僵局:“七弟说的是。我因为有事要办,不便带着他,所以才暂托二姐帮我看顾。却没想到这样做却触犯了堂规。现在我事情已经办妥,明天一早我就带他离去。”
“你要走了?”金二娘心中惶惶然没个安稳。才见着了面,他又要走了。她盼了多久才盼到他来啊。
“二姐,谢谢你的帮忙。”凤三一揖。“他在哪间房?”金二娘多想留他下来,只是燕七在旁边注视,她实在开不了口。一腔情思,无处倾诉。满腹委屈还不敢表露出来,低声说:“你跟我来。”
两人才走到吕玉麟房门前,门突然被打开来,吉祥气急败坏地跑出来,见金二娘和凤三一同前来,更是吓得脸色发白。
“干什么这么慌慌张张?”金二娘蹙起眉。
吉祥结结巴巴地说:“吕吕公子他他不见了。”
“什么?”金二娘竖起柳眉,斥道:“你怎么看人的?四处找过没有?”
“找找过了,就是没看见。”小丫环吓得快哭出来。
“你这笨手笨脚的丫头!叫你看个这么大的人也看不住。”金二娘骂道。
“骂她也无济于事,人都走了。”凤三倒还沉得住气。“几时不见的?”
“下午还见他在房里睡觉。”吉祥带着哭音答。
现在是二更,以吕玉麟的脚程,他走也走不远。
“二姐,我得动身去找他了,告辞了。”说着就要走。
“你——你要走了?”怒气一下烟收云散,继之恋恋不舍。
“后会有期。”双手一拱,隐身于黑暗。
怅望凤三消失的尽处,金二娘黯然俯下头,廊上通明的烛火,将她孤寂的身影映在地上,只见影子头上的金凤钗摇曳生姿。
凤三猜测,吕玉麟要回京城,一定朝北走,于是骑着黑龙往北追去。
吕玉麟不认得路,只有向人询问,这么一来,曲折无人烟的路径不必考虑,只走通衢大道。
行了许久,一路上没有发现吕玉麟的人影。凤三心想这小子真会跑!待找着了他,非给他一顿苦头吃不可。
忽见一栋山庄就在眼前,会不会他到山庄借宿过夜?于是凤三下马,上前敲门。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脚步声,呀的一声,大门打开,一个青衣仆佣打扮的四、五十岁左右男子出来应门。“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打扰庄家。”凤三说:“因为贪着赶路,错过宿头。不知道贵庄方不方便让我借宿一宿?”
中年男子打量凤三一眼。在路上,凤三已换下夜行黑衣,打扮成普通百姓的装束,以免引人注目。他见凤三面目英俊,看来不像坏人,于是说:“进来吧。”
中年男子见凤三还带着一匹马,便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牵到马廊去喂草、喂水。他领着凤三穿过长廊,来到后院西厢,推开一间房门。“你今晚就在这间客房休息吧。待会儿我叫厨房弄点东西或热汤来,你吃饱了好安歇。”
看来这庄家极为好客,凤三问:“请问大叔,今天有没有一个十六、七岁左右的年轻人来借宿?大约这么高,长得很秀气。”他比划了一下。
“没有。”答完,中年男子回去守更了。
看来吕玉麟没有到此,多想无益,现在也无处找他去,只有先休息一宿,明天再作打算。
隔天早上,凤三整顿装束完毕,打算向主人告辞离去。
出了房间,只见上下人等各各忙碌,一时也不知道该向谁问。这主人家不知有什么事,看来不要再增添主人麻烦。于是喊住了一个路过的仆佣:“这位大哥,我昨晚借宿在此,现在要走了。我骑了一匹马来,不知贵府的马房在哪?”
那人看了他一眼,转头喊:“四喜,带客人去马房牵马去,客人要走了。”
那叫四喜的应声而来,领凤三到马房去,有几个人正在为马匹刷毛梳理,整鞍上辔。有人要出门吧?凤三向四喜道过谢,牵出黑龙,正要离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跟着是一个清脆熟悉的声音:“我们能不能快点上路?我很急呢!”
凤三转头一看,和来人迎面对上视线,两人都呆了一呆。凤三所见到的,是一个淡绿衣衫、楚楚如花的少女;但那眼鼻、那嘴唇,那惊愕傻怔的表情,说什么他都不会认错,正是他马不停蹄、连夜追赶的吕玉麟。
他怎么会是这副打扮?这少女正是吕玉麟所扮。他和凤三一照面,吓得整个人都呆了。怎怎么会是他?原来吕玉麟心中挂念父母安危,无法在金缕阁安心住下,只想奔回京城一探消息。但金二娘施以柔情羁绊,几次他都被她劝得无言以对。他想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决定偷偷溜掉一走了之。
金缕阁本是风月之所,女子最多,他偷了一套女子衣衫,准备打扮成女子混在里头,再找机会溜出去。
等吉祥来巡过他午歇之后,吕玉麟便赶紧从被窝里爬出来,换上藏在头下的衣衫。他不会梳女孩子的发式,只好把头发放下披垂两肩。
好容易等到上夜时分,金缕阁客人渐渐多了起来,趁着大家忙乱,他躲躲藏藏,终于离开了金缕阁。
这凤三好大的本事,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战战兢兢的吕玉麟睁大双眼,碰上凤三,自己是别想逃出他的手掌心,他见识过凤三的本事。
“你——”凤三踏前一步,吕玉麟害怕地后退一步。
“玉姑娘。”说话的是个衣饰华贵的青年公子,跟着吕玉麟而来。
吕玉麟如遇救星,一个大步躲到青年公子身后。青年公子又是奇怪,又是暗喜,柔声问:“怎么了?”
“没——没事。”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了。
凤三心中冷笑,上前一揖。“在下凤三,承蒙贵府收留一晚,不胜感激。”
“不用客气。”那青年公子这才注意到凤三的存在,刚才他全心全意都放在吕玉麟身上。温雅斯文的他,举手投足间气派雍容舒徐。“在下姓魏,魏秋官。”
“魏公子。”凤三注意的是躲在魏秋官身后的吕玉麟。“这位是?”
魏秋官温文一笑。“这位是我昨天结识的玉龄姑娘,我见她单身一人在路上走,很是危险,便请玉姑娘先到舍下歇宿。她和亲人走散了,急着想上京去寻亲,我正准备要陪她上路。”
“喔——”拉了长长一声,是神秘难测的微笑。“魏公子古道热肠,义助软弱无依的女子,这样的人已不多见了。”
魏秋官面上一红,略略腼腆。“谬赞了。”
“正好,我也打算上京去。”凤三说:“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如结伴同行,魏公子以为如何?”
吕玉麟急忙从魏秋官背后露出头,大声说:“不行——”
两人齐齐望住他,一个是好整以暇,一个却是不明所以。“玉姑娘?”
吕玉麟被两人目光看得不知所措,期期艾艾说:“嗯我是怎么好再麻烦这位大哥,玉龄担当不起。”
听她之意,竟是只要魏秋官一人护送上京就好,有视他为自己人的意思。魏秋官不由得喜上眉梢。
昨夜道上乍见玉龄的娇容花貌,从未见过这般可人的芳卿,魏秋官登时对她一见钟情。却又好奇她孤身一个女子夜中赶路,寻常良家妇女是不会这么做的。但看她的模样神情,又不像是烟视媚行的风尘女子。
吕玉麟心想自己已成了通缉的要犯,不敢透露真实姓名,既然魏秋官误认为自己是女孩子,何不就假充下去?到了京城,也好探听父母的消息。谁会怀疑一个女子会是吕邵农的儿子呢?于是做出不胜悲戚的表情,把府中小厮从坊间买来偷偷呈献给他的记啊传的,极快地在脑中转了一遍,编出一个落难孤女寻亲的故事,把自己说得不幸之至。想想“吕”这个姓氏的忌讳,于是以名代姓,自称姓玉名龄。
魏秋官不疑有他,对吕玉麟倾心之余更是大起怜惜。一个孤身的美貌少女最易激起青年男子的保护欲,马上邀请吕玉麟回魏家先休息一晚。吕玉麟正愁今晚没地方安歇,肚子又饿得前胸贴后背,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欢欢喜喜坐上魏秋官的青棚马车,回到魏家。
吃饱喝足。灯前细看,更觉得她娇美如花,说不出的动人;举止虽然粗鲁了点,但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魏秋官反而觉得他率真纯朴,毫不矫情,比起那些故作娇弱、扭扭捏捏的大家闺秀要可爱多了。
魏秋官愈想愈是舍不得和他就此分离,也担心他一路上京,会招来不肖子弟的觑觎。自告奋勇,要护送他上京。
吕玉麟也正担心自己身无分文,如何能走到京城?魏秋官这么热心助己,他自然是感激不已,满口答应。却不知魏秋官已喜欢上男扮女装的自己。
“怎么说是麻烦?”凤三抢在前头,不让魏秋官有拒绝的机会。“我也要上京城,难得大家有缘相遇,一起走有个伴。说句自大的话,在下懂些拳脚功夫,路上若有什么不平之事,我可以略效绵薄之力。除非‘玉姑娘’嫌我不配和你们同行。”睨了吕玉麟一眼。
“怎么会?”出身富家,魏秋官却没有一身骄气,忙说:“凤兄请勿多心,玉姑娘绝无此意,她只是不好意思让凤兄因她的事而耽搁行程。”他自以为是地为吕玉麟辩解。
“我不急。玉姑娘要找人,我也是。刚见到玉姑娘,倒是把我吓了一跳,长得好像我要找的那人,不过我立刻知道认错了。”
这话引起魏秋官的注意,世上有另一个和玉龄长得极为肖似的姑娘吗?在他心中,她是独一无二的。
吕玉麟紧张得手心冒汗。完了!完了!原来他一开始就认出他来了。
“那你怎么知道认错了?”魏秋官问。
凤三笑笑,眼光有意无意在吕玉麟脸上掠过。吕玉麟一颗心快从胸口蹦出来。
“我要找的人,是个少年。”他说。原来他没看出来!吕玉麟大为庆幸,心脏还在剧烈跳动着呢。看来扮女装是正确的选择,精明如凤三也认不出他是吕玉麟,别人更不用说了。
哼哼!吕玉麟心想:叫你找一辈子吧。就算你地皮翻起三寸,找到变成了白发公公,你也休想找到“吕玉麟”!
“不过真凑巧。”凤三又说话了:“我要找的人也叫玉麟,魏公子,你说世上真有这么多巧合的事。不仅人长得像,名字也相似,要不是我知道那少年是独生子,我还真怀疑玉姑娘是他嫡亲姐妹哩。”
“天下无奇不有,长得像的人也是有的。”魏秋官微笑。“经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见见你所说那个少年,看看他是否和玉姑娘很相似。”转头对吕玉麟说:“说不定他是你的亲戚呢。”
吕玉麟笑得很勉强。“谁知道呢?”在肚中大骂凤三。
魏秋官既同意凤三一同上京,吕玉麟虽然百般不愿,也只能勉强答应。值得安慰的是,凤三并不知道他就是吕玉麟。好在京城不远,几天的路程就到了,到时候分道扬镳,他能拿自己奈何。让他去找那个见鬼的“吕玉麟”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