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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如果她对他没有爱的话,他绝不能带给她那么奇妙、销魂的感受。

    从她到英国的这两年来,可说太缺乏温暖与真情了,因此知道他在注意、关怀她,也分外使她感念不已。

    “我爱他!我爱他!”她躺在枕上喃喃低语着,几乎再次感觉到被他吻时那种奇异的魔力。

    她试着不要去想他们在奥瑞斯夏号二等船舱再度相遇的情形,当时她是如何投入了他的怀抱;她为自己毫无抗拒觉得羞愧,至少也该逃开他才是,只是他的魅力深深地吸引住她了。

    “我们彼此相属!”她想。

    接着她又失望地想到他回英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以后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说他要见她,他会有所安排的,但伯父一定会担心她泄露出父亲死亡的秘密。现在,她想到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奥瑞斯夏号的漫长旅途中向薛登打听一下呢?实在太笨了!她已经直觉到自己不该再沉溺于痛苦之中,从他在书房中吻了她以后,她就悄不自禁地爱上了他,而她的爱在日后面临别离之时,只会带来更深沉的痛苦。

    她希望自己不要再陷下去,不幸却失败了!而现在,她在爱情上何等无望、何等令她忧惧,她想呐喊,喊出自己的心声

    艾珈妮知道自己继承母亲极易激动的个性;俄国人在感情上深深投入,从不是善于用理智控制的英国人所能了解的。

    他们很容易被感情的火所点燃,她知道现在只要想到了薛登,熊熊的火焰就燃烧起来,象水银流过了血脉,她那么渴慕着和他相依相俊,想到这点使自己脸都红了起来。

    “我爱他!”

    这句话一直在她心中激荡,她知道就是要她和他一起赤着脚走到印度去,她也一定跟从。

    但是,象个复仇天使拿着点着火的剑一样,父亲死亡的记忆,带给家族羞辱以及万一军团中有人知晓,都会对她形成阻碍。

    英国的上流社会中,一向颇以他们的家族、祖先为荣。

    薛登个人的履历必定是充满了荣耀的,如果他过去有任何污点或引人非议的地方,伯母会有所闻的;即使伯父对他颇为嫉恨,那也只是因为他赞成总督的改革而已。

    艾珈妮心中还是羞于提到“结婚”这两个字,但很明显地,即使薛登仍然奇迹般地爱她,他也不能娶她为妻。

    这会带给她多少痛苦?她对他日渐滋长、丰盛的爱情难道会落得一场空?他们不能再彼此接近?她不禁失望地想:也许只因为他们在黑夜的船上重逢吧?她不过是一个暂时吸引他的女人;当初,她偷听了谈话而使他吃惊,也许他要借此惩罚、辱蔑她?其次,是否因奥瑞斯夏号上没有人象她那样特立独行?船上其他的女人都算不上迷人,大多数还有丈夫陪伴在侧。

    她不过是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才对她特别注意。这似乎是一个合理的解释,也许事实上比她想象得还要糟。

    他们之间可能真的发生了什么事,那是很难用言语解释出来的。

    在伯父母他们离开以后,艾珈妮带了一本笔记本到楼上的卧室;本子上记了很多伯母指定她该做的事。

    那些事大多明、后天就可以做好,并不紧急,只不过伯母不愿见她闲着而已。

    她第一次打算违抗伯母的命令,拿了帽子,披了披肩,就下楼来到客厅。

    看到阿诺在客厅里,她很高兴地请他代雇一辆黄包车。

    “要我陪你一起出去吗,小姐?”阿诺用广东话问,每当伯父母在场的时候,不须她说他们就很自然地用英文交谈;他直觉到,别人不在场的时候她才喜欢讲广东话。“我要去码头那的商店买东西,”艾珈妮说。“麻烦你告诉车夫我要去那里,等回来的时候我自己会再雇一辆车的。”“好的,小姐。”

    即使阿诺对艾初次的独立性觉得惊奇,以他的身份也不会说的。

    他只是照着她的吩咐去做。几分钟后,艾珈妮坐着黄包车下了山,车夫极力显示他的脚程不同凡响,车子很快地向码头行去。

    当然,她得要车夫到比阿诺所说的,更远一点的地方再停车。有几艘帆船出现在视线中,她下车付钱,就在这时,一个仆人走近她身边,向她弯腰行礼。

    “请问小姐是不是江太太的贵客?”他很有礼貌地问。

    艾珈妮点了点头,他便带她走到停船地方,她看到其中一般最大、最漂亮的帆船。

    那是一艘红色的船,上面有金色的浮雕,象蝙蝠般的帆已张起;艾珈妮踏上船时,凯莹正在等她。

    “你来了!”她高兴地叫了起来:“我伯会有什么人不让你来呢!”

    “没有,瞧我不是在这里吗?”艾珈妮说着,高兴的四处看,凯莹却牵着她的手,把她拉进了船舱。

    里面有一个大厅,陈设精致;舒适的长沙发上有丝做的软垫,还有雕花的椅子。

    “夫君建议,”凯莹说:“你最好换上中国服装。”

    艾珈妮楞了一会儿,才象想到什么:“你们认为别人看到我在船上会觉得奇怪?”

    “英国女人不会和中国人一起航海的。”凯莹解释着。

    “哦,我没想到这点。”艾珈妮笑着说。“我也为你带了套衣服来,你穿上去和和我仍一样了。”凯莹告诉她。

    凯莹莲步轻移,带她走向厅旁的卧室.由房内的陈设,更可看出江先生不凡的鉴赏力:柔和的黄色夹板壁,雕花的家具,墙上的中国画,看去十分雅致。

    艾珈妮很快地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凯莹带给她的中国服装。这次是件牡丹红上衣,上面绣了一束海棠,以粉红色衬里,由颈部开襟,滚着粉红色的边,裤子也是社丹红色,同样滚着边,此外凯莹还为她带来粉红色的发夹、耳环,再配上一条同色的项链。

    “真美!”艾珈妮不由得谅叹起来,一边也赞美凯莹一身玉绿的衣服,下面还绣着黄色、橘色的花。

    艾珈妮整理头发的时候,凯莹从梳妆台上拿起发刷帮她梳理,然后站到一边,望着艾珈妮说:“好了,现在你看上去象个中国人了。”

    事实上,艾珈妮也认为经过这么一打扮,自己有了不少改变;她看上去似乎透着一种神秘美,不知道薛登看到她这么出现,是否更觉得她莫测高深。

    “奥斯蒙夫人就是看到你也认不出来了!”凯莹开心得叫起来,艾珈妮不禁也笑了。

    她们走到甲板上,船驶出港口。

    驶过好几艘英国炮艇,还有一艘战舰。虽然船上的水手倚在船边注视着她们,艾珈妮却可以断定,他们根本不会想到她也是英国人。

    但使她更高兴的还不是那些英国船舰,而是许多船只、舢板上的中国水上人家。

    她看到一个女人靠在船边洗衣服,另一个坐在船上喂婴儿吃奶,还有一个在拔鸡毛。

    眼前所见,风光无限,引人入胜,尤其她问问题或指出什么新奇有趣的事时,江太太都要她说中国话,更是意趣横生!

    艾珈妮回望港口愈来愈远,九龙就在她们左边。

    一阵微风吹来,帆涨满了风,很快地向前驶去;远处,中国大陆的山影依稀可见,炽热的阳光照耀在海面上,艾珈妮很高兴她们可以躲在帆布篷下,享受一份荫凉。

    江先生原先一直在船桥上指挥帆船离港,现在也下来和她们在一起;艾珈妮终于一机会向他请教那些收藏品的来龙去脉。

    他谈到收藏的天马、墓中殉葬的卫者俑像、有把手的汉朝杯子和陶制的菩萨像,此外,也叙述了一些有关的传说和神祗的故事。

    “王母娘娘是天庭之后,据说在她出生的时候,天上现出一道奇光,满室充满异香,她很年轻就去世了。宋朝有位皇帝在黄海遇到一场大风暴,好不容易在瞬息之间保得一命;人们发现,他船下放着一尊王母娘娘的神像。”

    他也谈到观音是位慈悲的女神,很多中国人都向她祈祷求保佑,妇女则恳求保佑她生男孩,观音和其他佛陀一样,最喜欢在红白相间的莲花座上,俯视着万丈红尘。

    江先生说来兴味盎然,给人不少激励,艾珈妮这才知道,几乎每样东西都有它的历史渊源及可追溯的特别意义。

    想到那些生活在舢板上的可怜的中国人,他们身无长物,成日随波逐流,自然会向神仙祈求保佑和助力,而神仙乎就居于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山上,成为人们精神支柱。

    艾珈妮把她的想法告诉江先生,他答道:“你说得很对!中国人相信观音菩萨居于南海普陀山,由山上俯视人间,听得到世人的祈祷。”

    他们继续航行了一大段水程,中午时分,吃了很讲究的一餐;艾珈妮第一次品尝到真正的中国菜。

    在一张圆桌上,仆人摆好筷子,还有好几个小碟子,里面装着蚝、豆子、蕃茄汁和醋;又把沾上玫瑰香水的热毛巾搁在一个盘子里,艾珈妮照规矩用一把钳子钳起来擦擦手脸。

    午餐开始,先端上纤小精致的茶杯,里面盛着茉莉香片,接着上来的是一小碟淹渍海扇壳,再来是海蛰皮和干贝、虾子及姜、橄榄。

    此外还有和莲子、栗子、核桃一起煮的鸡、鸭;肉丸子、配着蕈子的鸟肉、烤乳猪,乳猪只不过比只小兔子稍微大一点而已。

    艾珈妮开始觉得吃不下了,但上汤的时候,江太太告诉她那是鱼翅,味道十分特殊的名菜。

    “参加大宴会时,”她用中文说:“上了汤以后,就向主人举杯致意,说声‘干杯’!”

    艾珈妮有点脸红,也举起汤杯,向江先生欠了欠身,说道:“干杯!”

    “谢谢你,香花小姐。”江先生回答。

    艾珈妮第二次听他这么说了,却不懂他说“香花”是什么意思;凯莹在一旁解释说:她先生说的是广东话,香花就是芳香的花朵,用来形容艾珈妮的风姿的。

    这时又上了一道鱼整条的清蒸鲤鱼,以及好几样蜜饯和一碟冰蜜橘。他们喝甜而温润的米酒,用小小的瓷杯举杯互斟。

    一切对艾珈妮来说都太新奇了,唯一的麻烦是吃完这顿饭以后,她实在胀得难过!吃饭的时候,艾珈妮又由江先生口中听到许多中国的神祗。

    玉皇大帝是最高的神祗,众神之主。还有天公,专司天气的变化,由“九龙”那里的九条龙呼风唤雨,是这一带的中国人所祭拜的对象。

    “他向空中掷下一把豆子就能带来台风,用一小杯水就能扑灭大火。”凯莹在一旁补充,却又向艾珈妮眨了眨眼,艾珈妮不由得想到她似乎并不是真的相信。

    “天公生日这天我们有很多庆典,”江先生说:“拜拜的时候供上烤猪,还有舞狮;许多人从庙里拿香火回家,如果到家后还是燃着的,就把它供在家里的神龛前,大家认为这样就能得到保佑。”

    艾珈妮想到在凯莹房里看到的小神龛,点着三枝香、两根蜡烛。

    “我们中国人一直认为要和某些神保持友好的关系,”

    江先生告诉她:“好像天公、灶神都是这样,几乎每一个中国家庭都在厨房供着灶神,传说他用一本红色的簿子考核这家人的好坏。”

    “如果是因为讨灶神欢心,我们今天才能享用精致午餐的话,”艾珈妮笑着说:“我准备点很多香来供他了。”

    “由于供奉丰厚,所以传说他是个肥胖而又和气的神,”江先生说:“每一年年底他上天禀报的时候最重要,因为他要把一年下来考核的簿子呈上去。”

    艾珈妮笑了:“如果他在这簿子上记了坏事的话不是太可怕了吗?”

    “可不是?”江先生说:“所以在每年过年以前,灶神上天时,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三日,家家户户用丰盛的供品来祭灶,尤其不会忘记供上糖果,好封住他的嘴,至少让他说些甜蜜蜜的话。”

    “希望这些糖真能发生效果!”艾珈妮兴奋地说。

    午饭后,江先生一个人到甲板上走走,凯莹和艾珈妮就躺在柔软的长沙发上聊天,两个人似乎有聊不完的话,谈着谈着艾珈妮终于疲倦得睡着了,尤其昨天晚上她一直辗转难眠,想着薛登的事,几乎没睡什么觉。

    当她醒来时,船在一个小岛的防波堤上系了缆。

    “我们能不能上岸去?”她问。

    凯莹摇了摇头:“夫君说要停在这里装货。”

    艾珈妮不由得吃了一惊,一眼望去,窄窄的防波堤上,一些苦力举着大箱子缓缓前行。

    虽然她还不能确定,不过却有一个意念闪过心头,她觉得那木箱中盛的是鸦片。

    她知道香港每个礼拜都要由印度进口好几千包鸦片,每包约重一百一十二磅左右,每包价值约一百四十英镑;有位副官还告诉她:操纵鸦片贸易的人,主要是印度的袄教徒,他们垄断了市场。

    船上真的装了鸦片吗?她很想问问江先生,但他一定不愿答复,那岂不显得她太猜疑了吗?多不好意思呀!装载完毕,船向回程驶去,这时艾珈妮只觉得一天的欢乐到此终了!

    有多少疑问待解答?有多少谜团欲揭晓?她希望江先生能再问到船舱里,她就可以问些问题了。

    伫立甲板上,小岛愈来愈往后退,终于消失了,只见到对面中国大陆的山峦叠翠,风帆象只展翅而飞的大鸟越过蔚蓝的海面。天气还是热得不得了,过了一会儿,凯莹说她要到船舱里歇歇,艾珈妮虽然不想下去,也只有跟着她。

    “靠近香港的时候,我们再上甲板来,”艾珈妮说:“我要看看港口和船只,特别是塔尖耸立在空中,真令人难忘!”

    “我很高兴你喜欢香港,”凯莹说:“这真是一块乐土,我也很庆幸自己住在这里!”

    艾珈妮正想再说什么,突然一阵枪声划破长空,紧接的是惊叫声,一会儿砰砰的枪声又响起,一片喧腾,夹杂着尖厉的掺叫。

    艾珈妮惊跳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她闪,说着就要跑到甲板上,凯莹一把拉住她。

    “不能去!不能去!”凯登叫着:“太危险了!”

    “是怎么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艾珈妮问。

    “是海盗!”凯莹回答。

    她拉着艾珈妮下了船舱,两人坐在长沙发上,紧紧靠在一起,倾听着掠过空中的枪声,有的近得象在头上呼啸。

    枪声慢慢沉寂,却传来一眸粗哑的、叫着攻击的声音,象有人在下令进攻,接着叫声也停了。

    时间似乎又过了许久、许久周围寂静得可怕,她们颤抖着、等待着。

    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几乎令人窒息,接着来到门口,舱房的门被冲开了!艾珈妮一眼望去就知道来的正是海盗!

    他们穿着传统的中国衫裤,质地十分粗糙;腰间系着宽宽的皮带,插着手枪和亮晃晃的刀,看上去十分凶暴。

    最前面的一个大概是头子,后面有六个人跟着他,他注视着凯莹和艾珈妮,见到只有这两个女人在舱内使他吃丁一惊。

    接着,他开始下令,其中的两个人冲开通往卧室的门,另一个人向艾珈妮行来,一双有力的手臂向她抓过来,她不禁吓得叫了一声,试着挣脱却毫无用处,那人把她扛到肩膀上,头往下垂,沿着走道爬上甲板。

    甲板上一片混乱,船帆被扯下来,帆布掉到船桥上。一个男人躺卧在甲板上,胸前一大滩血,让人触目惊心。艾珈妮想他一定死了。船上其他水手都被反绑,找来找去怎么也没看到江先生的影子。

    她看到凯莹也被另一个男人扛在肩膀上,她们被送到一只比较小的船上。

    这只船的甲板上堆了许多由帆船上移过来的东西,包括在小岛上装货的木箱,还有些桶子、刷子、厨房用具杂七杂八的东西,颇为凌乱。

    沿着狭窄的走道,她们被带到一间既小又脏的舱房,里面黑漆漆的,艾珈妮被抛在一堆麻布袋上,好不容易才恢复呼吸,这时凯莹也被抛了下来,落在她身边。

    这些男人面无表情地望了她们一会儿,就把房门关上离去,没多久突然又传来一阵枪声。

    艾珈妮失望地转向凯莹:“又发生了什么?他们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

    凯莹用手蒙着脸,艾珈妮知道她在哭。

    “他们杀死了夫君,”她哭着说:“我没有看到他,他一定死了!”

    艾珈妮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安慰她:“还不能确定,别想太多了。”

    “但是,我们要被卖走了!”她大哭了起来。

    “卖走?”艾珈妮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

    这时她猛然想起伯父在午餐时的谈话,有些妇女被绑架做女奴,更可怕的是卖到风化场所,从事不道德的勾当。

    “不会是真的!”她想。

    这一定是个梦魇!但此时此刻她们又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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