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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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过头来,朝座落在湖滨的伯爵城堡望了过去。
为了看得更清楚些,她将马车的窗门放了下来。现在,整座城堡,闪烁在灿烂的阳光中,她心中暗自思忖,这真是她所见过最美丽的地方。
紫色的草原,湖上的阳光,还有栖息在山脚下的小田舍,这一切的一切,似乎比以前更美。
而这座城堡的本身,在充满了神秘和浪漫色彩的苏格兰高地上,更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化身。
“真是美妙极了!”蕾安娜自言自语地轻叹道。然后,她再也看不见城堡了。
途中,她一直满心狐疑,不知究竟伯爵和公爵为什么不和,他们之间关系的严重性,竟然到了互不见面的程度,真是令人费解。
她还没有忘记当她告诉他,打算到亚耳丁城堡久住时,他脸上不快的表情。
他为什么会对这一点如此的惊异呢?
大概是由于苏格兰人火爆的个性吧!他们不会原谅别人加诸他们的侮辱。
“也许我能使他们再度和好。”她心里希望着。
她会尽力去做好这个调停的工作,因为唯有如此,她才可能很快地和斯特开伯爵再见面。
他们行经的路途非常窄狭,岩石也很多,但是,马的步伐仍然相当快。蕾安娜心里在盘算,大概已经走了四、五英里路程,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住,人声非常嘈杂。
她向车外望去,看到一大群人聚集在一间小田舍的周围,不禁吃了一惊。
那里喊叫声不断,令她感到迷惑的是,有两个人正将各类家庭用具、衣物等,从一间屋子里拖出来,另外两个妇人和一群小孩则对着这两个人拼命地哭叫。
其他屋子里的人们,都在往路上奔跑,因此,他们的马,也就无法继续前进了。此时,蕾安娜又看到那两个搬家俱的家伙正在屋顶放火。
接着,一位妇人,紧抱住一个小孩嚎叫着:“他们要杀我的孩子!”而后是一阵愤怒的吼叫声。
蕾安娜发现,除了那两个放火烧房子的人之外,还有三个警卫。
她下了马车。吵闹声、叫喊声是那样恐怖,她看到妇人们正在拼命将那些关在笼子里,快被活活烧死的母鸡救出来。
就在这间房子起火燃烧时,有个人抱着一个半赤裸着,正在哭嚎的小孩,从火焰中冲出来。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蕾安娜问道;
在这样一大片混乱嘈杂声中,她的声音不可能有人听到。但是,有一个衣着比较讲究,明显地比别人有权威的人走过来,对她说道:
“你最好继续赶路吧,小姐!我会清出一条路让你们的马通过的。”
“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蕾安娜问。
“这些人们要被驱逐出去了,小姐。”
“被驱逐?”
蕾安娜惊呼起来,接着问道:
“你的意思是这里的人们全都要被赶走?”
“公爵需要土地,小姐。”
“为了羊吗?”营安娜问。
“薇,你说对了。小姐,现在你可以上马车,继续前进了。”
和她说话的这个人,说完后就转身走了。蕾安娜看到仆人将马车的门开着,等她上车。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一个妇人向她哀求着。
她在犹豫,本想回答什么,可是,有个警卫走了过来,用警棍将那个女人击倒在地上。
蕾安娜想要走过去,就在她往那个妇人那儿移动脚步时,刚才同她说话的那个人,又到了她的身旁。
“请你离开这里好吗?”他厉声地说。“这里的事,你是无能为力的,何况,公爵也不希望你在此地停留得太久。”
蕾安娜对于这些妇人和小孩们遭受的残酷待遇,感到愤愤不平,本想提出抗议,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发现自己已回到马车上,车门也关起来了,而且马正向清除好的道路飞驰而过。
她从车窗外观望那间正在燃烧的房子。
她又看到那些本来在围观的人群,也遭受到同样的命运,从自己家里搬运家俱了。
蕾安娜靠在椅背上,感到昏沉沉地,对于刚才所见到的悲惨情景,仍然余悸犹存。
从她有记忆开始,就听说过关于被强迫迁移以及执行态度残暴的许多谈论。
每当她母亲提起这些往事,她总感到愤怒,甚至有时候会难过地哭泣起来。
虽然,这些往事,不堪回首,但那毕竟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可是,营安娜没有想到,至今,这种残酷的悲剧,仍然在继续地重演,怎不令人痛心呢?
她母亲以前常告诉她:在一七六二年,罗斯爵土是如何—将养羊事业引进到北部地区,也在无意中,将高地人的整个灵魂和精神,断丧殆尽。
当时,每个人都恨不得这些羊在严寒的气候下死去,但是,罗斯爵士的五百只羊却全部都活了下去。
羊群繁殖了,羊毛变成了非常有用的贵重货品,也成了一种新的赚钱方式,这给高地的地主们的打击是很沉重的。
好多地主几乎都破产了。于是,他们有了一个突发的奇想,那就是将他们那些荒凉的草原和峡谷,用来变成一条完美的“羊路”
当然,第一件必须做的事就是清除住在这些土地上的居民。
好几个世纪以来,这些高地人们,曾经忍受着严寒的冬天来照顾他们的小田舍,以及饲养他们的牛群。
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他们必须离开他们唯一的家和他们认为属于自己的土地时,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他们想仰赖族长的指引,可是根本没有人接纳他们。
他们之中有许多人,根本不知道要被迁移到海边去讨生活,或者是被移送到海那边的一个陌生世界去。
因此,他们的田舍被饶毁了,而他们也被当作囚犯似的,受人虐待。
蕾安娜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她就听说过这一类悲惨的事。起先是发生在索色兰郡,后来又轮到罗斯郡。对蕾安娜的母亲来说,眼见这些残酷的真情实景,又知道不可能有任何高地人,愿意做个勇敢的斗士,出来为他们主持公道时,该是多么地心酸呐!
早在蕾安娜未出世前,这类令人哀痛的事,就曾一再地发生过。远的不说,就拿五年前来说吧!记得那是一八四五年,有关高地居民们被驱逐的整个争论和控诉,由于时代杂志的揭发,再度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位名叫狄伦的编辑,得知有九十个罗斯夏地方的村民被迫从格伦克佛迁移,强逼他们在教堂墓地露宿,头顶上连一点遮蔽的东西都没有。
时代杂志当时一直末注意高地人被强迫迁移的事,可是就在那时,狄伦恰巧去到了苏格兰,及时目睹了格伦克佛人的惨剧。
当蕾安娜的母亲高声地读着他的调查报告时,一串串的泪水,情不自禁地自眼角滑落。
狄伦先生发现在格伦地方的所有村落,除了一个年老垂死的囚犯外,早已空无一物。
其余的人坐在一片青色的山坡上,妇女们穿戴整齐,披着鲜红的围巾,男人们则披上了牧羊人的斗篷。
气候潮湿而寒冷,人们被迫从格伦出发,推着两三部装载小孩的二轮便车,去到教堂墓园。
狄伦在他的报告中指责说,在高地所发生的这件事,惟有冷血、自私自利、毫无心肝的人,才做得出来。那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令人呕心的事。
“为什么没有人出来阻止呢?妈妈!”蕾安娜曾经这样问她母亲。
“那些高地人告诉那位杂志的编辑,他们不曾见过他们的地主,只是那些土地经管人,代表地主来采取如此残酷的手段。”
对蕾安娜来说,那时候她确实很难了解这件事的残酷面。可是现在,当她亲耳听到小孩的哭叫声,亲眼见到那些哭丧着脸的人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家被焚毁。她内心感到极度的难过和愤怒。
而她也知道谁应该对这件事负责。
他们现在所行经的地方,正是公爵的土地;而那些被赶离家门的人,又都是公爵的佃户。面对这一事实,蕾安娜难以使自己漠然无视,不闻不问。
她了解,这一群人一定会象一群鸭子,被混乱地赶去海边,正如其他被迫迁移的情形一样。
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乘船到海的那一边去。可是,移民们常因寒冷、饥饿、天花、或伤寒而死在船上。
“实在难以相信这是真的!这样的悲剧不应该一再重覆发生才对!”蕾安娜想。
她记得母亲曾经为了抗议羊群的来到而大声疾呼。羊群已将高地人们赶出了格伦峡谷和草原,留下来的只是那些人的精神,他们的男气与毅力,曾使得苏格兰引以为傲。
“公爵怎么可以对他自己的人民这样呢?”蕾安娜自问。
现在,她总算弄明白斯特开伯爵和公爵发生争执的真正原因了。
在斯特开伯爵的土地上,她曾经看见,沿着湖滨有好多田舍和牛群。
而在伯爵的土地上,却不曾见过有任何羊群。现在,当她了解为什么他的人民会需要他;为什么一旦为了他们的生存,他必须留下来与他们同生共死,并肩作战的时候,她内心感到无比的欣慰,对他不禁兴起了一种仰慕之情。
可是,当她想到将来对公爵说些什么,以及她打算,一见到公爵,就要向他口无遮拦的责难一番时,不禁紧张疑虑起来。
“也许公爵根本不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事;也许他根本不了解这里的人民所遭受的苦难!”她心想。
然而,来件事却是发生在离他城堡不过几英里远的地方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如果说,公爵本人确实是住在他的城堡里,而他对于那些住在英格兰的苏格兰地主们的狂妄作风,并不赞同的话,那么,他那些土地经管人假藉的名义,在此胡作非为,他是绝不可能装糊涂的!
马正在草原上飞奔着。蕾安娜想到这里,真恨不得能跳出马车,跑回斯特开伯爵的凯恩城堡去。
她真希望能有这样的勇气,可是对她来说,马车好像发狂似的裁着她向前奔驰,而她也就一筹莫展了。
悲痛的往事,历历如绘,前途又是如此茫然,她不禁惶恐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她真希望没有来到苏格兰,更后悔当初没有拒绝公爵的邀请。
“我怎样才能向公爵说明我在这途中所看到的一切不幸,以及我的感受呢?”她自问。
她还记得:当她母亲高声朗读那份登载在时代杂志上的报告,并且向她叙述各个不同的家族,如何被拆散,如何被遣送至世界各地时,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她母亲常引用爱琳达尔格伦格瑞的盲诗人的诗句,她写道:
一场大的灾难已降临在我们苏格兰人的头顶上。
穷苦的人们啊!被赤裸裸地踩在脚下蹂躏,
没有了食物,没有了金钱,没有了草原,
我们北方的家园啊!在魔掌下毁灭殆尽!
“爱琳达尔选用了涵义很深的字汇,”蕾安娜的母亲解释道。“在盖尔语中,大灾难要比苦难的意义广泛得多,它含有恐怖与罪恶的意义。”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且盖尔语所谓的草原,更含有和平、快乐,与平静的意念这些都是高地人永远无法了解的。”
蕾安娜听说,即使是麦克唐纳族,也是难辞其咎的。
她父亲曾经说过:在所有高地首领中,没有比麦克唐纳的族长对待他们的人民,更开明,甚至可以说,更放纵的了。
她母亲并来加以辩解,只是不停地流泪,蕾安娜有时觉得,强迫迁移伤害她母亲之深,甚至超过了格伦科的大屠杀。
现在,她亲眼目睹了这件事,她可以感受到,曾经令她母亲震撼,令她母亲哭泣的这种恐怖,是多么难以忍受。
“那是错误的,那是邪恶的!”蕾安娜在心底愤怒地呐喊。
每接近亚耳丁城堡一步,她内心的怒火就更为炽烈,同时她也变得更为忧惧不安。
终于,马车开始下坡了。
现在,他们进入了一个深陡的峡谷,路面婉蜒曲折,穿过一片漆黑的丛林,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紫色草原。
在那里看不到一间田舍,但是蕾安娜瞥见一些没有屋顶的石墙,她敢肯定不久之前,那里曾经有人住饼。
有一条河,流经峡谷的中央。
道路沿着河流而行,两边山坡陡峭,峡谷笼罩着一片死寂。
峡谷本身有着它庄严峻美的一面。
可是,它不似凯恩城堡那儿,峡谷中的湖,具有柔美秀丽的自然景色。对蕾安娜来说,这儿有某种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那就是此时此地,有着更多不祥的预兆。
在她没有真正的抵达这里之前,绝未想到亚耳丁堡离海如此近。
在峡谷的末端,她能看到白色的海浪,翻滚的浪顶高过河口。
她看到了城堡。这是一座令人印象更为深刻,更为敬畏的城堡,远超出了她所预料的程度。
她确信,这座城堡是为了防御那些敌对的家族和维金人而建造的。那真是一个巨大的,无法攻破的堡垒!
下有河流,外有大海,城墙环山而建,看上去甚是森严神圣。
他们通过了一座横跨在河上的娇梁,然后穿过低矮的树林,沿着两旁栽满了灌木的道路前进。
那座最靠近海边的高大城塔,墙上仍残留着箭头射裂的痕迹,角塔上哥德式的窗户,又长又窄。
马车停止了前进。城堡大门看起来雄伟庄严,门上钉有棱形铁钉以及绞链,石头砌成的堞口,安稳地悬在城楼上,这样,可以用溶化的铅块,从堞口泼击来侵犯的敌人。
一大群穿着短褶裙的仆人,在那里迎候,其中一个,引她来到一个方形建筑物的大厅,再上去,是一段宽阔的石阶,走在上面,会发出很大的回音。
到了石阶的尽头,仆人猛然地打开了一扇门,并用很宏亮的声音说:“葛小姐,您好!”这间屋子大得远超过她所想象的,拱形的屋顶非常高,窗户窄小,似乎少有光线能透进来。
鲍爵站在离她很远的一端的火炉前面,她向他走过去的时候,觉得自己仿佛缩小了一般,因为他身材魁梧,象个巨无霸,大有泰山压顶之势。
当地走到了他的跟前,更是紧张,他不仅高大,而且脸上长满了一大把的胡须,给人一种霸道专横的感觉。
蕾安娜认为,他是一位年老的长者,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且自视甚高,她现在才真正的体会到她母亲曾说他令人有一种压迫感的真正涵义。
他冲出了他那硕大的手掌,使她觉得她的手指好像落在一个无法逃避的陷阱当中。
“你终于来了!”公爵带着惊喜却又有点纳闷的口吻说。
他的声音很宏亮,虽然他面带微笑,可是她却感到,他的话中带有责备的口吻、
蕾安娜屈膝行礼。待她站定后,发觉公爵仍然紧握着她的手,而且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她,他的目光是如此的逼人,令人非常困窘。
“我想你已经听说了,公爵!昨晚我们在途中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就为了这个理由,你就必须在凯恩堡停留,那真是太遗憾了!我的马夫们实在是太粗心,应该多留意一点才是。”
“那真的不是他们的错,”蕾安娜说。“风刮得那么猛,又是倾盆大雨,下个不停,所以我想,一定是车轮从路面上滑落了。”
“那几个马夫会受到责罚的!”公爵厉声地说。“不过,至少你已经抵达了!”
“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蕾安娜附和着“但是,公爵,在途中我看到了一件可伯的事。”
“到底怎么回事?”他这一问,她好像挨了一枪。
“是佃户们被赶出公爵!”
鲍爵没有接腔,于是她继续道“那真是最恐怖,最令人痛心的一个景象,我从来都末见过。”
她有意讲得坚定一点,可是,她的声音微弱得好像只是在和自己生闷气似的。
“我母亲常说强迫迁移的事,”她继续道“不过我不相信它们仍然存在而且是在亚耳丁!”
“无论怎么说,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峡谷,在那里,有些公然反抗的妄民,他们太不听话了,”公爵答道。
“可是,他们的房子都被放火烧了!”
“你没有权利去管它!”公爵厉声说。
“那不是问题的要点,”蕾安娜答道。“问题在于这件事正在发生,而且,一个小女孩几乎被活活地烧死!”
鲍爵来回不停地走动,她知道他在生气了。
“我想,你旅途已有一段时间,在吃饭前,应该去梳沈一下,”他冷冷地说。“等会儿会有人引你去看你的卧房。”
他的手牵动了叫人铃,这时,蕾安娜虽然还有好多其他的话要说,不知怎么的,都从她嘴边消失了。
她知道他在将她支开,好像她是个讨厌的小虫似的,她也知道她所讲的那番话,对他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作用。
她从来不曾体会过失望与无助,竟是这种滋味。
接着,在她还未及再说话、再思虑之前,她已经放人护送着走过长廊,来到了一间大的卧室,在那里,有个女管家正在等着她。
另有两个女佣人,他们都向她屈膝行礼。
“我是麦康珍夫人,”女管家说。“这位是麦姬,这位是珍妮。我们都是来这里侍候你的,小姐,希望能让你满意。”
“谢谢你。”蕾安娜说。
“公爵交代过,只要你想要什么,尽管吩咐,我们会马上替你办妥的。
“谢谢你。”她又说了一遍。
她心想,要是她要求给那些被赶出去的人们送些衣服和食物的话,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这正是她所想要去做的事,不过,她知道就算她想要去做,也不会有足够的勇气。
“难怪斯特开伯爵会和他发生争执了。”她想。
她发现自己是多么渴望能回到那个平静而又安全的凯恩堡去
或者说得更真切一点,这一个欲望,更是为了那座城堡的主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