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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笑出来,侧头掩着嘴,勖聪恕居然涨红了脸的。

    我惊异,这个男孩子居然对我有兴趣,我与他握手。“我姓姜。”我说。我可以感觉得到,女人对这种事往往有莫大的敏感,他对我确是另眼相看。

    “姜小姐。”他搬张椅子坐下来。

    聪慧问道:“这么早便回来了?”

    “是。”她哥哥说“有些人船一开出,就是朝九晚五,跟上班似的。如果不能即去即回,要船来干什么?”

    我微笑,兄妹俩连口气都相似。他们的大姐应该稍微有着不同至少是同父异母。

    勖聪恕犹疑一刻,他问:“姜小姐,你可打网球?”

    聪慧说:“看上帝分上,叫她名字。而且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忽然尊称人家‘小姐’的?”

    勖家有草地网球场。聪慧有球衣球鞋,我们穿同样号码。换衣服时聪慧惊讶地说:“哗!你有这么大的胸脯!我以为只是厚垫胸罩。”

    我笑笑。她真是可爱。

    我一点儿没有存心讨好勖聪恕。在球场把他杀得片甲不留,面无人色。他打得不错。我的球技是一流的,痛下过苦功。

    我做事的态度便如此,一种赌气。含不含银匙出生不是我自己可以控制,那么网球学得好一点总不太难吧。

    聪慧说:“老天,你简直是第二个姬丝爱浮特。”

    “笑话了。”我放下球拍,用毛巾擦汗。

    “淋个浴吧。”聪慧说“宋家明快来了,我们一起吃晚饭。二哥,你不出去吧?”

    “啊,不不。”聪恕有点紧张。

    “这毕竟是星期日,”聪慧说“你有约会的话,不要客

    “不不,我没地方去。”他说“我与家明陪你们。”

    我上楼淋浴,换回原来衣服,宋家明已经来到了。

    一眼看到宋家明,我心中想:天下竟有聪慧这么幸运的女孩子,宋家明高大、漂亮、书卷气,多么精明的一双眼睛,富家子的雍容,读书人的气质,连衣着都时髦得恰到好处。他与聪慧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亲密,但是他们抬眼举手间,便是情侣。我最欣赏这种默契。

    真是羡慕。

    我坐在一角,忽然索然无味。我还是回到自己的世界去好,当初是怎么来的?连车子都没一部,到时又要劳烦他们送,这年头却又少有周到人聪慧怕是例外。

    我对聪慧说“我有点儿累,出来一整天,想回去。”

    “吃完饭,吃完饭我送你。”她说“如果真是累,我也不勉强,我们家一向不逼客人多添一碗饭,或是多坐一小时。”她笑。

    宋家明转过头来,双目炯炯。

    回去,回去干什么?也不过是看书看杂志。

    我点点头“吃完饭再说。”

    那边的勖聪恕仿佛松了一口气。

    他喜欢我。当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他可以为她做一切事。只要她存在,他便欢欣。我知道。我爱过好几次,也被爱过好几次。

    他说:“吃完饭我送姜小姐回家。”

    菜式并不好。大师傅明显地没用心思。宋家明沉默地观察在座几个人,令我坐立不安。其实我心中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自卑,一定是自卑,所以我想离开这地方。宋家明对我有防备之心,他薄薄的嘴角暗示着:别梦想仙德瑞拉的故事不是每天发生的。但勖聪恕并不是白马王子。

    我放下筷子,与宋家明对望一阵,我要让他明白,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聪慧正在诉说她与我认识的过程。

    然后勋太大回来了。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头发做得一丝不乱,镶滚条的旗袍套装,优雅的皮鞋手袋,颈项上三串珍珠,手上起码戴着三只戒指,宝石都拇指甲大小。国语片中阔太太造型。她很美,那种富态型的俗艳,阔太太做久了,但还是摔不掉她原有的身份这女人出生不会好。

    正当我在研究勖太太的时候,猛一抬头,发觉宋家明在察看我的表情,他并不喜欢我。

    真是奇遇,一天之间便见匀勖家的人。

    勖太太客气地说:“你们多玩玩。我上去休息。”她上楼,又转头问:“姐姐今天会来吗?”

    “没说起。”聪慧说。

    “好好好。”勖太太终于走上楼梯。

    我说:“我真要走了。”

    聪慧拉起我的手“你怎么没有今早高兴?怎么了?有人得罪你?”

    “谁会得罪一个无关重要的人?”我笑着反问。

    最后聪恕送我回家,路上一直没有对白。到家我只说声谢。他说:“改天见。”我笑笑,我很怀疑再见的可能性,我并不是天香国色,他不讨厌我不一定代表会打电话来约会我。

    老妈还没睡,她看上去很疲倦,正在看电视。

    我洗把脸。

    “人是有命运的吧?”我绞着毛巾问。

    “自然。”妈妈叹口气。

    “性格脑控制命运?”我问。

    “自然。一个女人十八岁便立志要弄点钱,只要先天条件不太坏,总会成功的。”妈妈说“顾着谈恋爱,结果自然啥子也没有。”

    “有回忆。”我说。

    “回忆有屁用。”妈妈说“你脑瓶回忆活命吗?回忆吃得饱还是穿得暖?”

    我答:“话不能这么说,”我笑笑“爱人与被爱都是幸福的,寸寸生命都有意义,人生下来个个都是戏子,非得有个基本观众不可,所以要恋爱。”

    “你与韩国泰怎么样?”妈妈问。

    “他不是理想观众,他是粤语片水准,我这样的超级演技,瞧得他一头雾水,七荤八素。”

    妈妈笑。

    “真的,我这个人故事性不强你能叫琼瑶的读者转行看狄伦汤默斯吗?完全是两码子的事,边都沾不到,陪韩国泰闷死,格调都降低了不少。”

    “没有人勉强你与他在一起。”

    “怎么没有?我的经济环境勉强着我跟他在一起,这还不够?”

    “你确实不能与他结婚?”

    “我?”我指指鼻子“剑桥读bar的学生嫁与唐人街餐馆调酒师?”

    “他父亲是店主,他也从来没冒充过他不是唐人街人马。”母亲不以为然“你就是这一点不好。”

    “妈妈,每个女人一生之中必须有许多男人作踏脚石,如果你以为我利用韩国泰,那么你就错了,韩某在被利用期间,他也得到他所需要的一切。他并不是笨人。”

    “我反对你这么做。”老妈妈说。

    “这是生存之道。”我说“妈妈,你应该明白,我一个人在伦敦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你可以回到香港来,我不相信你找不到工作。”

    我凄凉地微笑。“回香港来?在中环找一份工作?朝九晚六,对牢一只打字机啪啪啪。度过这么一辈子?我的要求比这个高很多呢,不幸得很。”

    “如果你可以找到爱人,打字机的啪啪声也是享受。”

    “爱人?”我叹口气。

    “我到澳洲去后,这间房子便退掉,以后住在什么地方,你自己作准备我对不起你,什么事大大小小都要你自己作打算”

    老妈说了眼泪又像要掉下来的样子,我连忙顾左右而言他,安抚她老人家。

    我们两个都早早上床。

    我在长沙发上辗转反侧,到清晨三点才吞安眠葯,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老觉得天朦胧亮,想到词里的“梦长君不知”真可悲,二十一岁已经靠安眠葯睡眠,我独个儿坐在沙发上很久,点一支烟。

    以前谈恋爱,电话就搁床头,半夜迷迷朦朦接了电话说的都是真心话,因为说谎需要高度精神集中。有人去了外国,一日早上六点半通话,我在长途电话非常呜咽地问:“式微、式微,胡不归?”醒来之后觉得十分肉麻不堪。

    白天工作的时候,穿上无形盔甲,刀枪不入,甭说是区区一个长途电话,白色武士他亲自莅临,顶多也是上马一决雌雄。但黎明是不一样的,人在这阴雾时分特别敏感,一碰就淌眼泪。

    能够爱人与被爱真是太幸福。像勖聪慧,宋家明坚强有力的拥抱永远等候着她。离开父母的巢就投入丈夫的窝,玫瑰花瓣的柔软永远恭候她。真令人烦躁,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她运气好得这么样子。

    聪慧的电话又来了。她说家中有一个宴会,邀我参加。我虽有那个时间,却没有好衣服与好兴趣。我问:“有特别的事吗?如果有人生日,最好告诉我,免我空手上门这么尴尬。”

    她隔半晌说“是我与宋家明订婚。”她叫宋家明喜欢连名带姓,像小孩子唤同班同学,说不出的青梅竹马,说不出的亲呢。

    “呵。”我有点无措。该送什么礼,我如何送得起体面东西。有钱人从来不懂得体谅穷朋友的心。

    聪慧说:“你来的时候带一束花给我,我最喜欢人家送花,行不行?”声音又嗲又腻。

    “好好好。”我一叠声的应着,这还叫人怎么拒绝呢,难题都已解决。

    后来我还是到街上四周转逛一个大圈子,想选礼物送聪慧,市面上看得人眼的东西全贵得离谱,一只银烟盒都千多元,送了去他们也不过随手一搁,耽在那里发黑,年代一久,顺手扔掉。聪慧这种人家什么都有,想锦上添花也是难的。所以我买了三打玫瑰花,淡黄与白相间,拿着上勖府去。

    聪慧打扮得好不美丽!白色的瑞士点麻纱裙子,灯笼袖,我看得一呆。以前写小说的人作兴形容女孩为“安琪儿”聪慧不就像个安琪儿?

    她接过花,拥吻我的脸。

    我坦白地说:“不是你建议,真不晓得送什么才好。”

    “宋家明想得才周到呢。”聪慧笑“他的主意。”

    我抬头看宋,他正微笑,黑色的一整套西装,银灰色领带,风度雍容,与聪慧站在一起,正是一对壁人,难为他们什么都替我想得周到。

    聪慧说:“你来见我们大姐。”她在我耳边说:“不同母亲的。”

    我记得她大姐姐叫聪憩。二十七八岁的少妇,非常精明样子,端庄,时髦。白色丝衬衫,一串檀香木珠子,金手表,一条腰头打沼的黑色谅皮裤子,黑色细跟鞋子,他们一家穿戴考究得这么厉害,好不叫人惊异。

    聪慧悄声说:“她那条裤子是华伦天奴,银行经理一个月的薪水。”

    我笑“你怎么知道银行经理多少钱一个月?你根本不与社会有任何接触。”

    聪憩迎出来,毫无顾忌地上上下下打量我,然后笑“早就听说有你这么一个人了,是姜小姐,单听你名字已经够别致。”

    我只能笑。她是个猜明人,不像聪慧那么随和。比起他们,我一身普通的服装忽然显得极之寒酸。

    我喝着水果酒,聪恕走过来,他对我说道:“我想去接你,怎么打电话到你家,你已经出了门?”

    我不知道聪恕打算接我,还挤了半日的车。我说:“没关系。”其实关系大得不得了。

    “今天你是我的舞伴。”他急促地说。

    “还跳舞?”我诧异。

    “是,那边是个跳舞厅,一面墙壁是镜子,地下是‘柏奇’木地板,洒上粉,跳起舞来很舒服。”聪慧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我笑说:“我没跳舞已经多年。”

    勖聪憩笑说:“想是姜小姐读书用功,不比我这个妹妹。”

    聪慧说:“大姐姐是港大文学士,她也爱读书。”

    勖聪憩看着我说:“女孩子最好的嫁妆是一张名校文凭,千万别靠它吃饭,否则也还是苦死。带着它嫁人,夫家不敢欺侮有学历的媳妇。”

    我自然地笑“可不是,真说到我心坎里去。”干脆承认了,她也拿我没奈何,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非同小可,要防着点。

    宋家明很少说话,他的沉默并不像金,像剑。我始终认为他也是个厉害角色,在他面前也错不得。

    聪慧的白纱裙到处飞扬,快乐得像蓝鸟。差不多的年龄,我是这么苍白,而她是这么彩艳,人的命运啊。

    天人暮后,水晶杯盏发出晶莹的光眩,我走到花园一角坐下,痹篇勖聪恕。

    勖聪恕并不讨厌,只是我与他没有什么好说的。有些男人给女人的印象就是这么尴尬。相反地,又有一些男人一看便有亲切感,可以与他跳舞拥抱甚至上床的。韩国泰不是太困难的男人,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可以成为情侣,但渐渐会觉得疲倦,真可惜。

    我坐着喝水果酒,因为空肚子,有点酒意,勖家吃的不是自助餐,排好位子坐长桌子,八时入席,我伸个懒腰。

    有一个声音问:“倦了?”很和善。

    我抬头,是位中年男土,居然是短袖衬衫,普通西装裤,我有同志了,难得有两个人同时穿得这么随便。

    “嗨!”我说“请坐。”

    陌生的男人在我身边坐下来,向我扬扬杯子,他有张很温和的脸。

    “一个人坐?”他问。

    我看看四周围,笑着眨眨眼“我相信是。”

    他也笑“你是聪慧的朋友?”

    我点点头。“才认识。”

    “聪慧爱朋友,她就是这点可爱。”陌生人说。

    “那是对的,”我对他说“当然勖聪慧绝对比我姜喜宝可爱,因为勖聪慧有条件做一个可爱的人,她出生时嘴里含银匙羹,她不用挣扎生活,她可以永永远远天真下去,因为她有一个富足的父亲,现在她将与一个大好青年订婚”我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但是我有什么?我赤手空拳地来到社会,如果我不踩死人,人家就踩死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情愿他死,好过我亡,所以姜喜宝没有勖聪慧可爱,当然!”

    陌生人呆在那里,缓缓地打量我的脸。我叹口气,低下头。

    我说:“我喝了几杯,感触良多,对不起。”

    “不不,”他说“你说得很对,我喜欢坦白的孩子。”

    “孩子?”我笑“我可不是孩子。”

    “当然你是,”他温和地“在我眼中,你当然是孩子。”

    “你并不是老头子。”我打量他。

    “谢谢。谢谢。”他笑。

    我喜欢他的笑。

    “你对这个宴会有什么感想?”他问。

    我耸耸肩“没有感觉。”忽然我调皮起来,对他说“这是有钱人家子弟出没的场合,我或许有机会钓到一个金龟婿。”我笑“不然我干吗来这里闷上半天?”

    他也笑“那么你看中了谁?”

    “还不知道。”我说“有钱不肯花的人有什么用?五百块钞票看得比耗子还大。”

    “你是干哪一行的,小姐?”他很有兴趣。

    “十八猜。”我说。

    陌生人笑“你是学生。”

    我罕纳“真奇怪,我额头又没凿字,你怎么知道我是学生?”

    “来,喝一杯,姜小姐。”

    我们俩碰杯,一饮而尽。

    花园这角实在很美,喝多水果酒之后,情绪也好,这个中年人又来得个风趣,而我正在香港度假,别去想过去与将来的忧虑,今天还是愉快的呢。

    “你一个人来?没有男伴?”

    我摇摇头,抿抿嘴唇“他们都离开我,我没有抓住男人的本事,我爱过他们,他们也爱过我,但都不长久。”

    “但你还很年轻。”他叹息。

    “我已说得实在太多,谢谢你做我的听众,我想我该去跟聪慧说几句话。”

    “好,你去吧。”他说。

    我向他笑笑,回转客厅,聪慧一把拉住我。

    “你到哪里去了?二哥哥到处找你。”她说。

    我答道:“躲在花园里吃老酒。”

    聪慧睨我一眼。勖聪恕的座位明显地安排在我身边。我客气地与他说着话:哪种跑车最好。西装是哪一家做得挺。袖口钮不流行,男装衬衫又流行软领子。打火机还是都彭的管用。

    宋家明也来加入谈话,话题开始转入香港医生的医德。宋家明是脑科医生。我听得津津有味。他冷静地描述如何把病人的头发剃光,把头骨锯开,用手触摸柔软跳动的人脑网膜勖聪憩“啧啧”连声。聪慧阻止他:“宋家明宋家明”

    我觉得宋家明很伟大,多么高贵的职业,我倾心地想。

    客人终于全部到齐,数目并不太多,两条长桌拼成马蹄型,像征幸运。银餐具、水晶杯子,绅土淑女轻轻笑声,缎子衣服“窸窣”作响,这就叫作衣香鬓影吧。但觉豪华而温馨,我酒后很高兴。

    聪慧说:“我爸爸来了,我介绍爸爸给你认识。”

    我连忙站起来,一转头,呆在那里。

    真是五雷轰顶一般,聪慧拖着她的父亲,而她的父亲正是我在花园中对着大吹法螺的中年人。

    我觉得恐怖,无地自容,连脖子都涨红。想到我适才说过的话,心突突地跳。我当然知道他是今夜的客人之一,却没想到他就是勖某人。

    聪慧一直说她父亲年纪比她母亲大好一截,我以为勖某是自发萧萧的老翁,谁知跑出来这个潇洒的壮年人。

    地洞,哪里有地洞可以钻进去?

    只听见勖某微笑说:“刚才我已经见过姜小姐。”

    我在心中呻吟一声,这老奸巨猾。我怕我头顶会冒出一车青烟昏过去,但我尽量镇静下来,坐好,其余的时间再也没有说话。

    勖某就坐在我正对面,我脸色转得雪白,食而不知其味,勖聪恕一直埋怨白酒不够水果味,鱼太老,蔬菜太烂,我巴不得可以匆匆忙忙吃完走人。

    这个故事是告诉我话实在是不能多说,酒不能多喝。但既然已经酒后失言,也不妨开怀大饮。

    我喝得很多。勖聪恕说:“你的酒量真好。”

    其实我已经差不多,身子摇摇晃晃,有人说句什么半幽默的话,我便咕咕地笑。

    散席时我马上对聪慧说:“我要走了。”

    “我们还要到图书室去喝咖啡,你怎么走了?”聪慧不肯放我“还没跳舞呢。”

    宋家明说:“她疲倦了,让聪恕送她。”

    聪慧说:“可是聪恕又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宋家明说道:“有司机,来,姜小姐,请这边。”

    我还得说些场面话:“我祝你们永远快乐。”

    聪慧说:“谢谢你,谢谢。”她紧握我的手,然后低声问:“你没事吧?”

    “没有,你放心。”

    宋家明送我到门口。他很和善,一直扶着我左手。

    被风一吹,我醒了一半,也没有什么后悔。多年之前,我也常喝得半醉,那时扶我的,是我爱的男孩子我真不明白,短短二十一年间,我竟可以有那么多的伤心史幸亏我如果觉得没安全感是不会喝醉的。

    勖家的车子停在我们面前。我听到来家明惊异地说:“勖先生。”

    是勖聪慧他们的父亲,他开着车子前来。

    他推开车门说:“请姜小姐进来,我送姜小姐。”

    我只好上车。

    车门被关上,车内一片静寂。我把头枕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车驶出一段路,他才开口“我叫勖存姿。”

    我疲倦地说:“你好,勖老先生。”

    “是不是你不愉快?实在对不起。”

    “不不,是我自己蠢钝。”

    “你并没做错什么。”

    “我与我的大嘴巴。”我没有张开眼睛。

    他轻笑。

    我仍然觉得他是个说话的好对象,虽然他太洞悉一切内情。我不会原谅他令我如此出丑。

    “我不会原谅你。”

    “为什么?你并没说错什么,我刚想介绍自己,你已经站起来走开,我根本没时间。”

    我睁开眼睛“什么?你不认为我离谱?”

    “直爽的年轻人永远受我欢迎。我在席间发觉你很不开心,所以借机会送你回家,叫你振作点。”

    我看着他:“你的意思你不介意?”

    “为什么要介意?”他问

    “你真开通。”我又闭上眼睛,我觉得好过得多,但又不放心“你忘了我说过些什么吧?”

    “我记得每一只字,但我不介意没有什么好介意的。”

    “谢谢。”我吁出一口气。

    “你的家到了。”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我奇问。

    “呀,这是一个秘密。”

    聪恕与聪慧的脸盘与笑容都像他。

    “再见。”我推开车门。

    “几时?”他问。

    我回转头“什么?”

    “你说‘再见’,我问‘几时再见’。”他说道。

    我的酒完全醒了。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是。”他微笑。

    我再问一次:“你说,你要再见我?”

    “为什么不?我太老了吗?”他有那份诚意。

    “当然不!但是”

    “但是什么?”

    我简直毫无招架之力。

    “几时有空?”他打铁趁热。

    我睁大着眼,心狂跳。

    “明天下午两点。”他说“我的车停在这里,ok?”

    我呆子似地点头。

    “你上楼去吧,好好地睡一觉,明天见。”他又微微笑。

    我转身,腾云驾雾似地回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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