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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友们总是这样同杨太太说:“你福气好,两个女儿都是医生,几生修到。”
杨太太只得唯唯诺诺:“是是是。”费事解释。
怎么说呢?
两个孩子都容貌秀丽,明敏过人,年龄只差十八个月。
不约而同,十六岁已考入医科,实习完毕,执业时还似少女模样。
可是,与一般母亲不同,杨太太对她们并没有太大期望,一直说做人只需健康快乐。
其它伯母不以为然“当你的孩子毋须督促而九科甲加,你自然只好那样说。”
婚姻呢?家庭呢?杨太太不好意思说出来。
连男朋友都没有。
姐妹俩每周工作时间超过八十六小时,连外出衣服都不必置,整日穿一件白袍便可。
杨太太并不如伯母们想象中那么开心。
况且,医生也分好多种,脑科医生、心脏医生,都十分伟大。
但是杨一品是位整形医生。
她母亲问:“只替病人缝制双眼皮吗?”
一品懒得分辨:“是。”
杨二晶是兽医。
母亲问:“剩替猫狗结扎吗?”
二晶更好涵养:“是。”
事实不是这样的。
杨一品本来是外科医生,一日实习,跟师傅霍坚斯授巡房,看到一个哭泣的年轻母亲。
她紧紧搂住初生婴儿不放,哀哀落泪,看护在一旁劝慰无效。
医生想接过婴儿,她无论如何不肯,忽然,那新生儿呜咽,转过小小面孔,一品轻轻啊一声,原来幼儿天生兔唇破相,不能吸奶。
授微笑“不怕不怕,我马上替她做手术。”
当天下午,一品跟授进手术室。
小小婴儿麻醉后像洋娃娃一般,授只用了一小时零五分钟时间便替她修补好上唇,他手工高超,天衣无缝,完全看不出来。
他们把孩子交还母亲,少妇一看,愁容顿去,无比惊喜,不住向医生道谢。
杨一品自该剎那起就决定做整形医生。
她接受仅次于脑科手术的严密训练,今日,已经拥有自己的诊所。
要是母亲仍然认为只是帮阔太太小姐修整双眼皮双下巴,那也无可厚非,那确是她工作一部分,且收入不菲。
杨太太欢快问:“女婿呢?外孙呢?十画有了一撇没?”
二晶感慨:“老人同小孩一样,没甚么要甚么。”
杨二小姐自幼爱动物,顺理成章,做了兽医。她不在普通诊所任职,她是一间设备先进的动物医院主诊,忙得不可开交。
会得把宠物送到医院的主人,已不把猫狗当动物,已视为家庭一分子。
有时,二晶会请姐姐。
“一只十七岁金毛寻回犬,老弱不能动弹,该如何处置?”
“寻回犬平均寿命有多长?”
“十一年。”
“噫,等于人类二百岁了,给止痛丸及维他命,领回家中,不用再找病由了。”
杨太太十分烦恼“姐妹没有其它的事好谈吗?”
她俩马上改说天气。
姐妹并不与母亲同住。
她们也不把私事向母亲和盘托出。
其实一品已有男友,怕家庭压力,不让母亲知道。
他叫王申坡,是名基金经理,一年前由朋友介绍认识,最近已经行得很密,一品几乎所有空闲时间都与他共度。
她喜欢王申坡甚么?
他使她笑。
这一点非常重要,对本身有事业的女性来说,对方有否名利根本没关系,又未到婚嫁阶段,能够笑,已是一切。
王申坡爱玩,会得玩,似有无限精力,总能给一品带来惊喜。
她喜欢他,可是,却从来不把他带回家。
申坡也问过“几时可以见伯母?”
“一般男性都最怕见伯母。”
“见过伯母,好像有个名分。”
“将来或可去诉苦?”
“咄,我不是那样的人,万一有甚么差错,就会自己咬紧牙关死挺,绝不招待记者。”
一品想一想“明年吧,假如仍在一起,明年介绍你认识我家人。”
“还记得我们怎样结识吗?”
记得朋友搞笑地介绍:“杨医生,这位是王经理。”
他马上喜欢她的短头发与平跟鞋,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医生女友,牙医也没有。
饼两日,他打冰曲棍球时被对手粗暴地击破额角,需要缝针,他马上急电杨一品医生。
她叫他实时到她诊所。
他还能支撑自己开车,一路上血流披面,样子可怕。
一品马上叫他躺下,检查伤口,幸亏只是皮外伤,可是王申坡杀猪似嚎叫。
一品没好气,她记得她说:“再吵,给你混身麻醉,慢慢割。”
他痛得流泪。
伤口不算小,共缝了七针,她让他在诊所睡了一觉。
友谊,是那样开始的。
伤口在三天后拆线,一星期后已几乎看不出来,王申坡送一面水晶玻璃镜子来,小小字样刻“仁心仁术”四个字,叫一品笑得弯腰。
镜子至今挂在诊所会客室。
今日,第一位客人是这个少女。
“请坐,可以为你做甚么?”
那十七八岁的女孩吸一口气“医生,这件事,我深思熟虑,已经考虑了一辈子。”
呵,十七岁的一辈子。一品笑容可掬“你想怎么样?”
“杨医生,我不喜欢我的鼻子,决定把鼻头改小,鼻梁增高,请问,收费多少,几时可以做手术。”
一品轻轻叹口气,少女好似真的知道她要的是甚么。
“让我看看,嗯,五官配合得很好,圆圆眼睛配圆圆鼻子,还有,面孔也十分甜美,有甚么好改?”
少女愣住。
“来,坐近计算机,我示范给你看。”
一品用数码相机拍下她正面与侧面。
“这是你。”
一品在影像加上高耸尖鼻子“假设这是整形后的你,忽然得到一管标准希腊型鼻子,只得加高额头,拉长下巴相衬,你看,这还是你吗?”
少女目瞪口呆。
“说不定,眼窝也得加深,咦,变成外国人了,父母及同学都不认得你呢。”
少女几乎没哭出来“不不!只是加高鼻子。”
“相信医生,你自己的鼻子最好看,我不会骗你。”
“可是─”
“可是甚么,你仍不满意?过了廿一岁,待你发育完全了,还有意见,再来看我未迟。”
“医生─”
“嘘,不要多讲,回家去,把医生的话仔细想一遍,高鼻子一不能带来甲级成绩,二不能叫同学朋友爱你多一点,况且,你已经够漂亮。”
一品叫看护送少女出去。
看护彭姑稍后进来说:“又一宗蚀本生意。”
“可不是,连谈话费都收不到。”
“这一单只是隆鼻,上一单是十五岁想隆胸,你说是否要命。”
“她终于还是到别处做了,由母亲签字,她是新晋歌星,需要一副好身材。”
看护摇头“残酷世界。”
一品加一句:“妖兽都市。”
接,是一位少妇要求抽腹部脂肪。
“刘太太,你可以试做收腹运动。”
那刘太太笑“杨医生,久闻你这脾性,手术一流,可是不肯轻易动手,老是赶走人客。”
一品吓一跳“是吗,我有这样可怕的名声吗?”
“我已为腹部这五磅脂肪烦恼好几年,一定要去之而后快。”
一品替刘太太检查,详细询问她病历,刘太太有点不耐烦“人家都做完手术离去了。”
“庸医草菅人命。”
“我自己签生死状,与你无尤。”
女士们这种勇气不知来自何处。
“你血压与胆固醇都略高。”
“我知道。”
“明早八时正,空肚子,来做手术吧。”
“甚么,还要待明天。”
“是,最快明天。”
刘太太悻悻离去。看护进来说:“王先生找你。”
“甚么事?”
“小姐,今天我生日。”
“对,差点忘了,希望得到甚么礼物?”
“热吻、拥抱、燃烧的爱。”
“我尽量尝试。”
“今晚见。”
罢放下电话,有人敲门。
“记得我吗?”一品定睛一看,面孔依稀熟悉,年纪很轻,秀丽而憔悴,她想起来了,可是不敢肯定“是岑美娥?”彷佛是二晶的旧同学。
那女子点点头。
“许久不见,怎么不来我家玩?”
以前,她与二晶都是游泳健将,一起跑步、练气、做体操。
笑得很勉强“忙别的去了。”
“今日,有事找我了?”
“是,大姐,我想买这种葯。”
她递上一张小字条。一品看了,心中有数“这是违禁葯品。”
“所以找熟悉的医生。”
“我不能帮你。”
她急了。“大姐,我们是熟人,别说好不好?”
“我助你解脱毒癖。”
“大姐,你给是不给?”
“美娥-”
她生气了,伸手把医生桌子上文件统统扫到地上。
看护抢进来“医生,可要报警?”
一品摆摆手“美娥,你走吧,好自为之。”
那岑美娥一声不响离去。
一品心情沉重了,马上与妹妹联络,接待员说:“杨医生正在做手术。”
“我稍迟再打来。”
接待员认得她声音“是另一位杨医生吧。”
“不错,我是她姐姐。”
“她替一只老猫做心脏手术,大概一小时后可以出来。”
一品看看时间,反正有空,到二晶处打个转也妙。
一进方舟动物医院的候诊室,一品便知道谁是老猫的主人。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站在门口,紧握双手,并没有流泪,但是从他表情,可以看到真正深切的哀伤。
一品吃惊,将来他失恋,都未必这样悲痛呢,老猫一定已经陪伴他一生。
一品过去问病历。
接待员说:“照过x光,心脏放大,杨医生会尽全力。”一品点点头。
“那男孩是牠主人,手术费需二万多,他毫不犹豫自银行取出毕生储蓄。”
一品耸然动容。不多久,二晶自手术室出来,那男孩急急迎上去,二晶搭他肩膀说了几句话,他马上破涕为笑。
连一品都松了口气。杨二晶男孩去看他的老猫。
“咦,老姐,你怎么在这?”
“有话同你说。”
“好不鬼祟。”二晶脱下手术袍“难道要结婚?”
“你记得岑美娥这个人?”
二晶一愣:“她去騒扰你?”
“你已经知道了。”
“我拒绝了她。”二晶说:“所以她去找你。”
“大家警惕一点。”
这时,二晶看见了那只玳瑁色老猫,牠已经苏醒,软绵绵躺在担架上,牠的主人不住替牠梳毛。
一品叹口气。
一个小孩那样懂得珍惜动物生命,但偏偏有成年人糟蹋自己生命。
一品的手提电话响起来。
是她诊所的看护打来:“霍坚斯授请你马上到西奈山儿童医院。”
一品答:“我十五分钟可到。”
霍授正在等她。
“一品,跟我来。”
一品不知发生甚么事,跟在师傅身后走进病房。
她看见一个小小孩童坐在病床上吃冰淇淋。
授轻轻说:“贝洛来自科索沃,由红十字会送到这,她受了重伤,需要我们帮忙。”
那小孩转过头来,一品怔住。
她半边面孔已经消失,左眼只余一个洞,可是没有伤及脑部,故此存活。
一品马上知道师傅的意思。
她对小孩温言说了几句话,那五六岁的幼儿没听懂,可是十分温驯。
一品检查过“需重组头骨。”
“可有把握?”
一品微笑“不然怎么做师傅的徒弟。”
“来,把程序告诉我。”
一品与主诊医生走进会议室。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她走往停车场,看到一个黑影站在她车旁。
一品吓一大跳,刚想转身走,那人没好气地说:“喂,是我。”
电光石火之间,一品想起来,是王申坡,糟!今晚他俩有约。
已经失约了,该当何罪。
“喂,通知都没一声,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
“对不起。”
“真是我最难受的一个生日。”
“唏,还没到午夜十二时。”
“你看你,已经筋疲力尽的样子,罢罢罢,送你回家,请我喝杯咖啡算了。”
一品几乎感激流涕。
“多谢你谅解。”
“年轻貌美,又是医生,大抵有特权。”
一品笑“将来,我免费同你消除眼袋。”
王申坡啼笑皆非,只得把她紧紧拥在怀中。
到了家,一品仍然没放下公事,解释给男友听:“要将小贝洛整张脸掀开,先补回打碎的颧骨与额骨。”
王申坡已经在沙发上睡了。可怜的基金经理。
一品独自在书房工作至深夜,然后回房睡觉。
天曚亮,轮到王申坡醒来,他推醒一品。
“我要回公司看股票行情。”
“不送。”
他轻轻抚她秀发“将来结了婚,也是如此聚少离多?”
一品握住他的手,觉得有话非要说清楚不可“我永远不会放弃工作。”
“我可能要抱孩子到急症室探访你吧。”
“你抱孩子?你不用服侍客户吗。”
他茫然“两个人都那么忙。”
“多好。”
“亏你还笑得出。”
“咄!比这更惨的是一个人忙,一个人闲。”
“咦!说得有道理。”
“王经理,去上班吧。”
“再见,杨医生。”
病人在等她。
一品向刘太太解释:“手术后你可以穿四号衣服,不过,他要是不爱你,也没有帮助。”
刘太太凄然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假使为自己看上去苗条漂亮,那倒无可厚非,记住,往后小心饮食,否则脂肪很快长回来。”
“谢谢你医生。”
手术只耗时个多钟头。
刘太太还在休息,看护进来说:“医生,有急诊病人。”
一位太太脸色苍白带儿子在外头等。
一品连口罩都来不及脱下,过去检查那少年眼角。
“医生,会不会破相?”
一品沉吟“这是刀伤。”
“医生”
“请你明白,我需报警。”
“不不,医生,请给他一个机会。”
一品坐下来“我可马上替你缝针。”
那位女士却拖起少年“我们往别处去。”
“太太,拖延时间治伤,会引致细菌感染。”
“不可报警。”
看护已经拿起电话。
反而是少年本身说:“妈妈,我不怕,我是受害人。”
一品松口气。
“请随我进来。”
眉骨处遭人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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