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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红回到家乡,与弟弟相认。
他已经结婚,年纪轻轻的他是两个婴儿的父亲。
看到姐姐,只冷淡地说:“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弟媳却道:“姐姐,我们还想到加国去跟你入籍呢。”
他们并不是不欢迎她,可是见了她,也没有多大喜悦。
在弟弟心目中,她已是外人。
苗红这才发觉,在家乡,她并没有多少亲友。
她找到亚都拿家去。
有人告诉她“搬了,搬到邻村去啦。”
她并不气馁,终于找到她要见的人。
他现在管理一间木厂,接到通报,出来见客,苗红一眼便知道是他,他比起少年时粗壮不少,蓄着胡髭,穿着当地服饰。
猛一抬头,看见一位打扮时髦,剪短发的美貌女子,不禁一愣。
苗红含笑看着他“你好,亚都拿。”
亚都拿不敢造次“找我有什么事,小姐?”
苗红这才知道他没把她认出来。
她也意外地愣住。
不知怎地,她没有说她是谁,她希望他可回忆起她,故此搭讪地轻轻说:“你继承了木厂。”
亚都拿愕然,这是谁,怎么知道他的事?
“结了婚没有?”
亚都拿只得按住疑心,回答说:“结了。”
“新娘是华人?”
“确是华人。”
他仍不复记忆,苗红见已经拖无可拖,只得黯然道:“祝你们幸福。”
亚都拿追上来“小姐,你是谁?”
苗红没有回答,悄悄上车。
亚都拿到那个时候,依然一头雾水,莫名其妙,谁?他摸着后脑想,那女子是谁?
厂里工人叫他,他知道有急事待办,便把外头的人与事丢在脑后。
苗红上了车,司机问:“小姐,去何处?”
半晌,苗红才回答:“去城里。”
这时,她才知道黎子中对她有多好。
而年轻的她,因为一切来得太易太快,觉得一切均理所当然,并且,太多的爱令她窒息。
她到律师楼去签房屋买卖契约。
崔律师出来招呼她。
她抬起头,问那年轻英俊的律师:“你是受黎子中所托,还是真心照顾我?”
那年轻人知道机不可失,小心翼翼回答:“我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是我心目中理想伴侣。”
苗红笑一笑“怕只怕你会失望。”
崔律师说:“你放心,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幻想的人。”
他没有把她当公主看待。
也不认为她是任何人的附属品。
他带她见朋友、看电影、跳舞、旅行像普通人对待女朋友一样。
可是苗红已经感激得不得了。
最要紧的是,她的事,他全知道,不必她选一个适当的时候,深深吸一口气,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然后等他的反应,看他是否会原谅她。
翌年他们就结婚了。
仪式十分简单,她只邀请了弟弟一家观礼。
她听到弟弟说:“姐姐总算嫁了一个理想丈夫。”
弟媳说:“姐姐长得美。”
“不,好多人长得更美都没她那么幸运。”
苗红一怔,她幸运吗,至少在旁人眼中的确如此。
她并不介意他人怎么想。
过了些日子,她见到了黎子华,待崔君走开了,她轻轻问:“他知道我的事吗?”
“他知道。”
“他有无说什么?”
“没有。”
苗红低下头,没有表情中嘴角却带微微一丝笑。
“他只叫我看看你是否还戴着那枚指环。”
苗红伸出左手。
黎子华看到那只戒指仍在她无名指上,甚觉安慰,他可以合理地回复他了。
“对,我也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苗红抬起头来“快说,世上甚少好消息。”
“我明年二月就要做父亲了。”
“子华,”苗红由衷地高兴“真是太好了。”
写到这里,有人开门进来。
“姐姐,你还没睡?”
如心握着笔没好气地转过头去笑问:“你们又睡了吗?”
“姐姐,”两个妹妹说“你脸色苍白,还不快去休息。”
如心说:“你们何尝不是熊猫眼。”
“姐姐比从前更伶牙俐齿。”
“还不是跟你们学的,不保护自己行吗?”
大妹点头“看,多厉害,我们可放心了。”
“什么,”如心大奇“你曾经为我担心过?”
“当然,”小妹抢着说“曾经一度,你那言行举止似某小说家笔下的女主角,简直不像活在真实的世界里,后来,又跑到一个梦幻岛去居住,多可怕。”
如心笑了。
衣露申可不是梦幻岛,那里每个雇员都得定期发薪水。
如心又提起笔。
大妹把笔收起“今天到此为止。”
“喂喂喂,别打岔。”
二妹已把灯熄掉,干脆在黑暗里更衣。
“姐,有你替我们安排,真幸运,有些同学,先得打几年工储钱才能升学,一针一线靠自己,家人不闻不问,根本不理他们前途,动辄泼冷水,说什么量力而为是人间美德之类,多苦。”
如心微笑“可是如果把你们当婴儿那样照顾,你们一定会反抗。”
“说得也是,有些同学的父母实在太周到,老是不放手,孩子穿什么颜色衣服都编排好不得违命,一切为他们好,非得读医科弹梵哑铃娶表妹不可,真要命。”
如心在黑暗中笑出来。
妹妹感喟“至少我们有瞎闯的自由。”
“是,成功与否并不重要,过程有趣即不枉此行。”
“不过姐姐放心,我们一定会毕业。”
没有回音。
“姐姐,姐姐?”
“她已经睡着了。”
“姐姐一直在写什么。”
“不知道,某一个故事。”
“她可打算与我们一起开学?”
“可能另有打算,她现在那么富有,不必走平常人走的路,做普通人做的事。”
“许仲智最好的地方是把她当普通人。”
“那是因为姐姐个性好,丝毫没有把自己视为不平常。”
“他们会结婚吗?”
“言之过早。”
“我恐怕要到三十过后才会论婚嫁。”
“谁问你!”
“嗳,真好,现在不大有人问女孩子几时结婚了。”
“以前有人问吗?”
“妈妈说从前打十七岁开始就不住有亲友关怀地殷殷垂询。”
“关他们什么事?”
“同缠足一样,是种不良习俗。”
“此刻都蠲免了。”
终于两个人都睡着了。
如心睁开双眼。
她微微笑,从前一直没留意妹妹们意见,老觉得她俩喧哗幼稚。
已经不知不觉地长大了,说话甚有高见。
真是,自苗红那一代至今,女性所承受的压力已转了方向。
以前,嫁得好是唯一目标,那人最好事业有基础兼爱护妻儿,次一等,老实人也可以,如不,则是女方的终身烙印。
三十年后,像妹妹她们,首先关心她们自己的事业,能不能在社会上占一席位,可否受人尊敬,能够去到何种地步
婚姻则随缘,可有可无,有的话一样珍惜,没有也一样高兴。
如心悄悄走到客厅,开亮灯,摊开纸笔,继续她的故事。
罢才写到什么地方?
呵,对,黎子华翌年要做父亲了,他的孩子就是黎旭芝。
苗红没想到半年后她也获得喜讯,她把女儿命名崔碧珊。
两个母亲都决定亲手带孩子,环境相似,故此十分接近,时常互相交换意见与心得。
孩子第一声笑,第一句开口说话,第一次开步,都叫母亲惊喜,孩子每一个小动作都令她们着迷,他们自成一国,有独立的语言,不足为外人道,她们已不再关心世上其他大小事宜。
她俩时常约了到公园小坐,两个孩子一起开学、学弹琴、补习算术
饼去仿佛不再存在。
她真的统统忘记了吗?
没有人看得出来。
崔氏在事业上异常成功,名利双收,苗红日子过得很称心。
饼一阵子,她偶尔自丈夫处得知他许多生意因黎家介绍而来。
她向子华道谢。
子华诧异“不,不是我,是子中,你不知道吗?”
是黎子中。
半晌,苗红问:“他好吗?”
“此君有做生意天才,无论是哪一行,一点即通,一通即精,他名下此刻有十八间商号,间间赚钱。”
“他仍然独身?”
“是,他说婚姻生活不适合他,他自认与人相处是他最弱一环,他手下千余人,发号施令惯了,很难与人平起平坐。”
“他快乐吗?”
“我看不出有什么原因会不快乐,运筹帷幄的满足感极大,他社会圈又宽阔。”
“女朋友呢?”
“当然也有女友,没介绍给家人认识。”
苗红微微笑“知道他无恙真是好。”
“他也那么说。”
“是吗?子中也问起我?”
“自然,问孩子像不像你。”
“很像,”苗红笑笑说“什么都平平,无突出之处。”
“那不好吗,最好是那样。”
苗红不语,嘴角仍含笑意。
生育后她胖了一点,脸容不失秀丽,可是子华就看不出为何表哥会为她那样颠倒。
“也许,”他说“大家可以见个面。”
苗红摇摇头“不,让他留个好印象吧,我现在就像个带孩子的女人。”
子华不以为然“肯在家带孩子的女子最美。”
“你肯那样讲,做你妻子最幸福。”
子华真是个好人。
苗红与黎子中并没有再见面,他浪迹天涯,她守在家里,二人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若无刻意安排,很难碰面。
孩子们大了,成为好朋友。
苗河谠子华夫妇说:“我自幼最想有一个固定的住所、宽大、舒适,永久地址,到了成年,仍可找到某墙角孩提时涂鸦的痕迹。”
“我们那一代是较为离乱。”
“可是碧珊听见同学们搬家就问我们几时也搬,她贪新鲜。”
“小孩子嘛就是这样。”
“人都是如此吧,没有什么想什么。”
“你呢?”子华问“你也认为得不到的最好?”
“不,我很珍惜现状,千金不易。”
子华夫妇交换一个眼色,十分宽慰。
是夜,苗红半夜惊醒,耳畔像听到音乐。
她自床上起来,推开窗户。
噫,奇怪,窗下不是车水马龙的大街,反而是一个泳池。
树影婆娑,人影幢幢,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觉得她是浓烈被爱的一个人,因此无比欢愉,她喊出来“等一等,等一等。”
池畔诸人抬起头来。
忽然之间,有强光朝她面孔照来,她举起手遮住双目。
“醒醒,醒醒。”
苗红睁开眼,半晌不作声,呵,在梦里她回到衣露申岛上去了。
那时,她很年轻很年轻,相信长得也非常非常美。
丈夫问她:“你怎么了?”
“我有点不舒服。”
是那个时候,她开始生病。
有一只手搭到如心的肩膀上。
她猛然抬起头,看到大妹站在身后。
“姐,你还在写!笔事又不会窜跑逃逸,你干吗非立时三刻做出来不可,多伤神。”
如心站起来,伸个懒腰。
每次要待写完一章才知道有多累。
“写完了没有?”
“这不是一部完整的小说。”
“那你写来干什么?”
小妹也起来了“写完后再整理嘛。”
“那多费时。”
“不会比读大学更费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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