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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跟人跑了耶!”
“谁跑啦?”
“就是那个赵家丫环啊!看起来倒是挺乖巧的,想不到跟主子的新郎跑了!”
“哎哟!这话能听吗?那这被抛弃的赵家千金谁还敢要啊!”“就是说啊!不过这赵家千金赵依海,听说也不是什么守份的女人,早跟那男人暗通款曲,被发现了才订下这门亲的,想不到这男人竟又勾上了丫环,还带着丫环私奔,这赵家千金反倒被抛弃了。”
“家门不幸啊!”“就是说啊!这赵家八成没烧好香。”
这些话带着浓浓的嘲讽味,无情的在长舌妇们的嘴里窜来窜去。
新郎带着新娘的丫环跑了,多不堪的丑闻啊!这等鲜事可不能错过呢!
穿着棉袄的几个大婶,站在赵家大院外指指点点,寒冷的深秋傍晚不回家取暖,三两成群聚在外头说三道四,活动舌头似乎更能振奋她们寂寥的心。
事发后赵家大门深锁,但仍关不住这天大的家丑,漫天飞散的流言蜚语,放肆的穿过大街小巷,连瘟疫都没散布得这么快,这都拜那些吃饱撑着的长舌妇们所赐。
才一天光景,赵依海这三个字的名声,就像隔了几夜的粥一样,腐坏了。
亦港赵家以香料买卖致富,除了自行大量栽培薄荷、香樟等芳香植物外,更与国外进行海上香料往来贸易。
赵家老爷赵棠海,身拥万贯家财,说话气傲心高,他和赵夫人俩爱面子重名声,生平虽没做过什么泯灭良心的坏事,但若说他是好人嘛,倒也没做过什么大善事,在地方上偶尔施点小惠,沽名钓誉,求点美名挂门面,别人是为善不欲人知,他们是为善深怕有人不知。
赵家女儿要出嫁的事,早早就在街坊传开,人人都在等着看这对爱面子的夫妻,会把这喜事张罗得多铺张。
几天前就看赵家开始张灯结彩的,热闹不已,可是说也奇怪,怎么大喜之日,到了快傍晚都不见迎亲队伍上门来?于是新郎彻夜逃跑的事,就这么悄悄的传开了。
但这样好面子的夫妻,怎么经得起这样的糗事?
赵夫人在大厅上哭得死去活来,新郎家的祖宗八代全给她骂遍了,丫环的祖先们也没逃过一劫,能骂的全给从坟里挖了出来痛骂。
“你哭够了没啊?你是怕村里街坊还有哪个是重听的,没听说这件事吗?这样大声嚷嚷的,还要不要脸啊?”赵棠海拍了桌,吼了一声。
“咱家哪还有什么脸见人?女儿被人给退了,真是没良心啊!”赵夫人的嗓门没减弱,骂得更响亮了,她哭着哭着,柳眉一挑,眼睛往前一瞪“你们那个没良心的儿子,到底安的是什么心?这样糟蹋我家闺女?”
坐在对面的程夫人一听,撑起了尖嘴反讽回去。
“我都没说你们家了,尽出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你女儿写情书给我儿子,我们家是百般不愿才答应这门亲的,最后反倒是丫环把我儿子给拐跑了,你们赵家还要不要脸哪!”
“你说谁不要脸啊?”
“说你女儿和那死丫环啊!快把我儿子还来!”
两个女人骂来讽去的,程老爷和赵棠海垂坐在一旁,神情凝重不发一语。
一大早,程家发现儿子不见了,程老爷和程夫人就赶来赵家要人,当初赵依海和程湘岚暗通情书的事曝光后,赵棠海深怕面子蒙羞,又看在程家也是富贵人家,硬是要程家娶赵依海过门。
而程家看在赵家的有权有势也就答应了,谁知道竟发生这种事,荒谬得令人不敢置信。
赵家丫环小红和程湘岚失踪了,两人没留下只字片语就这么消失,徒留一堆烂摊子,让这本是亲家的人变成了相互叫骂的仇家。
两家火力全开漫天叫嚣,从一大早吵到太阳都下山了,还骂来骂去,似乎没人记得,谁才是最有资格开口叫骂的人。
萧瑟的季节里,花园百花凋零,冷风自门缝灌入寒冷的气流,海棠雕花的木门上,贴了个大大的喜字剪纸,房内鲜红花烛摆在案头,火红嫁衣刺上华丽的游龙戏凤,整齐的摺叠在床上,摆在嫁衣上头的凤冠,插满沉甸甸的金银珠翠,但这些怕是已经用不着了。
赵依海呆若木鸡的在镜前独坐,标致的瓜子脸上,有着秋水明眸伴着弯月蛾眉,得天独厚的月貌花貌,活脱是一个美人胚子,但姣好容貌此时却面无血色。
她姿态端庄依旧,但双眼恍惚无神,手中掐着大红喜帕动也不动,铜镜上贴的喜字剪纸,现在看来格外讽刺。
她已在这儿坐了一天,早上传来消息后,她就一直坐在这里,等着小红来帮自己梳头,证明这是谣言,但小红终究没出现,她真的跟着自己的新郎跑了,赵依海悲痛到连该怎么哭都忘了。
这要让她如何接受呢?她未来的丈夫带着自己的丫环私奔了,就在她出阁的前一天。
回想起,那是五个月前的事了,她和程湘岚在花会上相遇,她的绝美姿色令程湘岚一见钟情倾心不已,当夜程湘岚就偷偷差人捎了封信过来,信里向赵依海表明爱意,从此,两人就开始往来信件暗通款曲,这中间都由小红送信。
每天夜半小红偷偷将信带出府,交给躲在外头的程湘岚,这样连续几个月的书信传情,赵依海也早倾心于程湘岚。
但这事是什么时候变了调呢?为何她从来都没发现?他的信明明写得很殷勤啊!
她不明白程湘岚和小红的情愫是何时产生的,两人又是在什么时候计划逃跑的?
她和小红情同姊妹,有什么好东西从没少分给她,但小红却夺走了本该是属于她的幸福。她就像狠狠的被甩了一巴掌。
大厅上赵夫人呼天抢地的声音又依稀传来,应该是说从没停过,赵依海快崩溃了,这哭声听起来就像为她哭墓一样。
她再也听不下去,猛然站起身,穿上棉袄、披上厚披肩,将自己贴身的小红袋塞进胸怀,然后跨出房门槛,穿过长廊,经过大厅,直往院子外的大门走去。
赵棠海看见了她的身影,从厅上街了出来。
“你去哪啊?”他叫住了她。
“出去透透气。”她停住脚,没转过头。
“你要出门?”赵棠海不敢置信,丢了这么大的脸,她竟还走得出这扇大门。
“别出去啊!你看过那些人的眼神没?准会把你给螫死啊!”赵夫人也冲了出来,拉住她的右臂。
赵依海欲哭无泪,这些话听来仿佛是她做了什么丧尽天良、天地不容的事,但她可什么事也没做啊!
“我没理由躲起来,这错不在我。”她挥开了母亲的手。
“你这”赵棠海指着她,却一字也吐不出来。
“你瞧!我说这赵家的女人可真是不得了啊!这个节骨眼还敢出门逛大街。”程夫人站在后头冷嘲热讽,刻薄得就像怕场子冷了一样,不断炒热战火。
“你说什么?”赵夫人气得七窍生烟,和程夫人又在院子里吵了起来。
尖锐的叫骂声直穿过赵依海的双耳,她痛苦得几乎不能呼吸。
她抬腿,大步往大门方向走去。
“我都不敢出门了,你想出去给谁看啊?”赵小虎朝她吼了一声,赵小虎小赵依海五岁,是赵家独子,也是赵依海最疼爱的弟弟。
她猛然转头,看见自己疼爱的弟弟,竟也这般瞧不起自己,她的心真的溃碎了,深吸一口气后,她推开厚重的大门跨了出去,把叫骂声全关在门后。
深秋时节,露水在树上结成霜,天色已昏暗,街道两旁屋檐下灯笼亮起了红光,小贩们收着摊准备打道回府,成群的三姑六婆也正欲解散归去,这时,突然看见了赵依海,全露出诧异的眼光,仿佛她不该出现在这里,必须躲在大宅院内,避着人群终其一生,才符合逻辑。
每一道投来的眼光,她都无法闪躲,连路边的叫化子都交头接耳,对她评头论足,还不时爆出几声刺耳的狂笑,极尽轻蔑的讪笑她。
天啊!现在连叫化子都比她高尚了,她不禁在内心大喊。
她走过大街,转进了一个无人的小巷弄想喘口气,却还有人在巷外探头探脑,逼得她不得不再往内躲去,终于进了一个死角,将那些噬血的目光挡在外头。
她手倚着墙,双腿瘫软了下来,泪也终于汩汩滑下。
这个地方真的容不下自己了吗?
一个负心的男人和一个丫环,竟可以轻易的将她推入地狱,她就这么无辜的成为众人眼中的残花败柳,她不知道还能去哪?回家吗?
赵家大门的任何一边,都是漫无止境的叫嚣和轻视,谁真正关心过她的感受了?若躲回房间,她的一辈子就得在那腐朽了,想到那将被囚锢的后半生,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转头开始往港边狂奔。
她头也不回的跑到了港边,看着出海的船只,夕阳染红了整个海面,渔火明灭闪烁,那点点晶光仿佛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要逃离这个地方,去哪都好,她甚至希望能遇见私奔的那一对落难鸳鸯,问他们为何如此狠心,留下这样的命运给她?
她跑到一艘商船前,商船往来运送货物,也会兼做旅船载送游人,她抹去泪水,茫无头绪的跟着人群准备上船,但不一会儿就被挡了下来。
“你不能上船。”船夫张开手拦在她前方。
赵依海点了点头,伸手掏出了小红袋,拿些银两递给他。
“还是不行,女人就是不能上船。”船夫根本不看她手上的银两。
“为什么?”赵依海有些惊愕。
“女人不能搭船,船会翻的。”
“哪有这种道理?”
“都是这么说的,你搭别的船碰碰运气吧!咱船就是忌讳这个。”船夫挥挥手要她离开。’
赵依海瞪了他一眼,从小红袋里又掏出些银两,这比船资多得多了,船夫一见银两,目光闪了一下,仍装模作样露出为难的表情,赵依海身索性将银两全倒了出来,尽管那是她全身仅有的钱,她也不在乎了。
船夫这下眼睛真亮起来了,立刻将所有银两收进了袖中,指示她快上船。
“上了船就往最下方船舱走进去,别在甲板外头晃,会遭白眼的。”
赵依海心寒的走上船,才踏上甲板,身后又传来船夫的嗓门。
“你不能上船啊!”她转头看,这回被拦下的是一个孕妇,她挺着大大的肚子,右手牵了一个小男孩。
“普通通女人还勉强通融,是孕妇就万万不可啦,霉星又拖了一个扫把,上了船,肯定没好事。”船夫打发着孕妇离开。
“哪有这事?我有银两让我上船!”那孕妇撑着腰,不服气的和船夫抗争。
“有黄金也不行,连海盗都不敢碰孕妇了,沾上孕妇,是出航的大忌啊!”听这对话,赵依海摇摇头,对这个论调嗤之以鼻,她站在甲板上,手扶着船舷,她连这艘船要去哪都不知道,只是想离那些叫嚣越远越好。
一会儿过后,船已航行,岸上那个孕妇的叫嚷声慢慢变小,直到一股海风袭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离开从出生以来一直生长的土地了。
她不想承认自己是被赶跑的,她是傲然离开的。
尽管如此安慰自己,心中却沮丧得连气都叹不出,赵依海拖着无助的步伐,走进最下方的船舱,迎面而来的湿冷秽气令人如此难受,里头没人,是堆放货物的地方,她小心走下了楼梯,在角落堆叠的麻袋上坐了下来。
船舱内有股浓浓的腐臭味,加上船的摇晃,她几度有呕吐的冲动,赶紧掏出挂在颈上的香囊,凑近鼻前大口的吸着,香囊中的香味灌入胸腔,顿时舒缓了许多。
半个手掌大的香囊是她自己缝的,上头有着精致的刺绣和费工的皱缝,里头填了檀香等香料,因家中经营香料贸易,她也耳濡目染的对香料有着浓厚的喜好,这香囊用五色彩线挂在胸前,不安或难过时,闻着熟悉的味道已是种习惯。
胸闷是舒缓了些,但心情仍未好转,赵依海闭上眼,回想这一切,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厄运呢?那些对她奚落和嘲讽的嘴脸,让她完全喘不过气。
现在她还听得见呢!那些对她疯狂嘶吼的声音,多么的清晰啊!
不对!太清晰了!
赵依海猛然睁开眼,嘶喊尖叫声此起彼落,她似乎还听得见狂笑声。
“砰!砰!”用力奔跑的脚步声,从头顶重重落下,她抬头看,船板被踩得砰砰震动,上头是出了什么事了?
她站起,踏上梯子轻轻探出头,由缝里向外看。
上头的人四处逃窜,手持长刀的大汉,猖狂的对着人群咆哮。
赵依海吓了一跳,从梯上跌了下来。
是海盗!竟然碰上了海盗!
她浑身发抖,快速爬回角落的麻袋旁,瑟缩着身子,心跳急促、额头冰凉,上头的混乱让她坐立难安,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呢?看情形海盗不久就会杀下来了。
她面色惨白,一股巨大的恐惧紧缠着她,接踵而来的厄运,让她就像个任命运摆布的傀儡戏偶,无止境的被捉弄。
慌乱之际,她突然想起了上船时,那船夫对孕妇说的话,女人上船会出事,孕妇更是带着沉重的霉气,连海盗都怕。
她灵机一动,往旁边翻动着,将堆叠的麻袋都翻了出来,看见里头有一堆大豆,用头颅一般大的小麻袋装成一包包的,她赶紧动手宽衣解带,把一个装有大豆的小麻袋绑在自己腰上,再快速穿起衣服,盖上了小披衣,俨然变成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还好现在正值寒冬,层层厚衣衫将肚子掩饰得很好。
就在她重新穿好衣服后“砰!”的一声,甲板被踹了开来。
“货都在这儿呢!快来搬啊!”一个粗哑的声音传来。
赵依海靠着墙壁缩到了最角落,耳边是海盗们鱼贯下梯的脚步声,她完全不敢抬头,两腿弓起,眼睛直盯着自己的脚丫子不敢动。
突然,眼前一道白光闪来,停在她鼻梁前,差一点就将她尖挺的小鼻给削了下来,她倒吸了一口气。
“这里有个漏网之鱼啊!”一名海盗低下头,带着戏谑的神情看着她。
旁边的人也围了过来。
“挺了个大肚子耶!”其中一个人弯腰一看,立即露出鄙夷的眼神。
“什么?”第一个海盗退了一步。
“触霉头!”
“真可惜啊!大美人一个呢!”
围观的海盗们立即扫兴的散开,不敢贸然接近。
赵依海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越是作恶多端的人,越是不愿触碰迷信和禁忌,海盗畏惧于神鬼传说,或许是心底从不曾真正踏实过吧!
不一会儿,海盗搬光了所有货物,陆续走上梯子,一个走在最后头的海盗朝她脸上撒了把豆子。
赵依海伸出手遮挡。
“这就留给你吧!反正你也活不过几日,祝你黄泉路上好走啊!”海盗放声大笑,就这么丢下了她。
海盗走后,赵依海看着空荡的船舱,上头也逐渐恢复了平静,他们没有烧掉这艘船,大概是连孕妇的冤魂也怕吧!
这艘船就这么被遗弃在海面上载浮载沉,她没有再流下泪,经过人性的残酷和生死交关的一瞬间,这世上还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呢?
她反而无所惧了。
赵依海躺了下来,闭上眼,一切都随他去吧!命运!
“咚咚咚!”刀子敲击在砧板上的声音不绝于耳,一些个海盗正在甲板料理一大堆新鲜的肉类蔬果,为今天的晚饭做准备。
一名海盗放下了刀,抓起剁下的鱼头,丢进一旁的竹篓子里,又在鱼身上切了几刀,拿起一片生鱼,涮过海水,就往嘴里放去。
“嗯!真鲜啊!”海盗品尝完满意的点点头,又拿起刀剁着旁边堆成小山的鲜鱼,一块块鱼肉被丢到篓子里,等会儿这些全要被丢进滚烫的大锅中,煮成美味的鲜鱼汤,当大伙儿的晚餐。
甲板上的鲜血,已染成了一大片,那名海盗处理完鱼肉,站起身松了松筋骨,转头往旁边看去,冷笑了一声,拿起一个刚剁下还血淋淋的鱼头,往旁边丢去,鱼头抛出一个弧线,几滴鲜血还洒了出来。
“哇!什么东西啊?”小毛儿惊声尖叫,往后跳了一大步,跌坐在地上。
“哈!炳!炳!真像个娘儿们!”甲板上的其他海盗全笑得前仆后仰。
小毛儿赶紧站了起来,拨开身上恶心的鱼头。
“干什么啊你?”他气愤的朝那名海盗走去,抬起头还够不到那海盗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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