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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费她快死的时候还想着他,可恶!可恶的翟天虹!
“哈啾!”杵在灶房门口的于阳,全身仍滴着水,那狼狈的模样就好像刚从井底爬出来般。
“呃于阳,你怎么全身湿,不是还在老爷那里谈事情吗?这里拣菜叶、削瓜皮的事,我们先替你准备就好了。”小厨娘被她吓了跳,连忙放下手边的工作,迎上去。
手里抱着从杂物房拿来灶君牌位及一副锅与杓,于阳没太理会来人,便跨进了灶房,闷闷地说:“我想造菜。”
“呵呵,姑娘,你要开始了吗?这些材料只要再一下就处理好了,要不要再等等?你看我们一群十数人好像都没你一个动作来得快。”十数人?当真是十数人。不知何时,那灶房里除多了数准装了满满蔬果的竹篮外,竟又多出十几个人手,她们都低头忙着。
“是呀,娃儿,瞧你全身湿的,去换换衣服再过来,不然肯定会着凉,而且等你换好也正好可以开始呀。”老厨娘笑道。于阳回来之前,管事大人前一脚也才离去,他让人扛来了好多蔬果及上等肉品,更同时带来了好多人手,说是要给于阳使唤的。呵呵,就算是杭州第二尾的灶房,可也不曾这么热闹过的。托她福!
“大娘,我想造菜。”抬眼看住那数张堆满笑容的脸,于阳又说。
“好好,这就好,你再等”
“大娘﹗”忍不住,于阳吼了。
“啊?”笑脸全僵住,因为她们从未见过于阳这等模样。之前的她,嗓门是大,可是也大得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哪,那今天,是怎么着?
“大娘,我想造菜,一个人。”知道自己吓着人,再开口,声音便小了点。
“一一个人?”这回吃惊的是灶房里所有的人。因为一个人怎做得了近百人要吃的食物?她不会不晓得,老爷要她办的是灶王宴吧?她从外头进来,可也看到将入宴的宾客吧?
“对,一个人,我一个就够了,滋”吸着鼻水,有点冷。
“娃儿,你没事吧?”看她郁郁的样子,倒像被人欺侮了。
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喝道:“我没事!要填肚子是不?我来就可以了,你们要歇息的去歇息,有其它事的尽管忙去,我说我来就我来!”看了灶房一圈,对那堆积如小丘的菜虽然有点讶异,但还不忘交代﹕“大娘,这里有猪头吗?”
“猪头?好像没有,你要猪头做什么?”光整治一颗猪头,就得费去好大功夫,她不会真要一个人来吧?
“没有?那麻烦大娘帮我买颗猪头来,要肉皮平均,皮面平滑,头毛镊干净的。顺便再带几副猪缔来。”大步迈向灶边将锅杓往上一杵,人又踱到鸡笼旁,瞧见里头没鸡,倒是一边的水槽里浸着数只秃鸭。她低头思索,这才妥协。“大娘,我只要您们原来的三人。”
啊?要留人了。“当然好、当然好。那麻烦你们让让,出去顺便帮姑娘带颗猪头和几副蹄子回来。娃儿,还缺什么?”将其它人推出灶房外。
“有鸭,还缺菜鸽,滋”再吸。
鸭跟菜鸽?难道她想做孝子菜?老厨娘眼生精光。这孝子菜是古菜一道,做法以家鸭套野鸭再套菜鸽三禽相套,这么高超的手艺至今她只听过宫廷里有御厨做过,至于亲眼,倒是连瞧都没瞧过。“好,菜鸽,猪头,猪蹄,你、你,还有你、你和你,去问管事取款,说要买材料,快去!”
姜还是老的辣,老厨娘三两下就将人手调度完毕。只是等她回头想再问,却见另两人楞在一旁,而于阳则趴在地上,脸对住椅子上搁着的灶君牌位。
“娃儿?”
“嘘请神哪!”另两人嘘她一声。只是请神?
老厨娘一噤声,偌大的灶房里,便只剩锅子里的水滚声及于阳的低语声。闷闷的嗓音,自她厚重的垂发间传来。
“我到处找不到爷,所以只好请您委屈在这儿看,于家的祖传菜谱,今天于阳做仔细了,如果做得不好,便回苏州,当一辈子小厨娘打杂,也不再打混嚷嚷着学武,如有违背,那就让我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当小厨娘打杂的哈啾!”
“娃儿你这是在起誓吧?”永生永世当厨娘?那内容让三人嘴有唾沫却咽不下去。
“不是起誓,只是想向自己证明自己的存在。爷说的对,也许我真该珍惜和灶君的缘分,而不是一直为反对而反对,哈啾!呵。”说完,她轻笑一声。因为这有可能是她这辈子说过最有内容的话了。断地收起笑容,她拿起椅上牌位,开了木牌后头的活门,便将里头的书卷一抽而出,并顺势铺上了干净的地。
“于阳,这些纸是﹗”小厨娘看呆了,因为那纸卷倘若整个摊平,恐怕有十五尺长,难怪她带来的灶君牌位会比一般见到的厚上许多。
“这是我于家祖传的食谱,里面我算过有六十道大菜四十道小点,一共百样,从现在开始三天三夜不停,我要将这百道菜全部做出来,哈啾﹗”啧!
“嗄?”三张嘴齐开。
“我的力气和耐力比一般人都强,如果你们撑不下去想半途离开没关系哈啾!”该死!
“可是”三人极度疑惑,只是不待她们发问,便见于阳松去腰带,便将腰带往自个儿频打喷嚏的嘴上一缠。
“第一道,开始!”不再多话,于阳手下动作如飞地开展。她握刀的手在砧上跳跃,一道八和爨需用的拌合五味蒜姜橘梅栗,全在眨眼间成了细末。
“嗯,为为什么她切东西,没声音?”资历浅一点的小厨娘瞪大眼。
“摇切的手法,刀尖刀股如着一点,锋锋贴在材料上,怎么可能会有声音?”然在三人还未回神之际,于阳已将未料下锅呛了,在略施以盐、卤酱与最后的梗米饭,小火微炖一刻钟即成粥斋。
“大娘,大碗。”声音自腰带后传来。
“喔,大娘帮你拿大碗。”老厨娘这才回神,忙将盆似的大碗置于一旁,而碗才搁好,但见于阳咨进四五杓粥之后,便显锅入碗,那动作虽只一下,竟是让麝入碗,碗不沾骊。而老厨娘就近一瞧,更是讶然。“这?”
“嬷嬷,这碗里有您的皱纹哪!”也近瞧,小厨娘脱口而出。
“吱!小娃儿胡说八道,那碗里才有你的雀斑咧!”
碗里有皱纹雀斑?呵,原来是那八和鳌捣得够匀细,粥面如同镜面,顾可摄得人影呀!
“第二道,开始!”才眨眼,于阳洗了锅杓,接嚷。
“慢慢慢等我把这道端走,啊!你的手怎这样冰哪?”接过大碗,小厨娘无意间碰触到于阳的手。
“哈啾!咳!”缩回手,同时腰带后传来喷嚏声,但她的动作却未因此而稍停。
“姑娘,你要不要停停,至少换件干衣裳?”
“滋不用了,只要一停,想完成这百道佳肴,可能不只要花三天三夜。大娘,完成的菜,就麻烦您们端出去让人吃了。”目不旁视,于阳只专在于她眼前的一切。话出之际,四五支肥美的鸡头笋已被切成粒粒大小不出小指尖的笋丁,就快下锅。
见状,厨娘们也仅能无奈。而当她们将那八和蕴端出门,却见三人守在们边。“大大大大”
“大声无益。”于阳进灶房多久,翟天虹在那就有多久,他做了个噤声动作。“这菜要端到哪里?”
“老爷交代了要款客的大阁。”
“大阁里面已经没人了,现在你们一个人去找徐管事,要他到后门摆桌,来者即客,菜上了就随他们意。另外每道菜在出门之前,都先留一点送到老爷那儿去。”
“后门?可是后门不是都是一些”
“没关系,另外这三天三夜除了端菜的大娘,一干闲杂人都不许进入灶房,就说是我吩咐的。”
稍早,因为天庆和于阳落水的意外,府里喧腾成一片,由于当时的状况看来不太可能摆宴,因此他作了主取消这次的灶王宴。只是始料未及,此时来客该散都散了,回过头的他竟发现该司灶的于阳非但不受落水的影响,还一路奔回杂物房拿了她视之为命的几样东西又来到灶房
唉,这教他作何解释呢?
安排妥当之后,翟天虹便想悄声进入灶房,只是身后的人动了下,他这才注意到她们。是金嫮儿主仆两人。“嫮儿,灶房燥热,你们别待在这里了,天庆还要麻烦你照顾。”
“可是”还是天庆?难道他们之间除了他就再没交集点了?闻言,悻然。
“他比我需要你。”只此一句,不再多言,他随即入了灶房,且拣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定,而一旁能瞧见的便是那奉着灶君牌位的木椅,及覆地开展的古老书卷。
悄悄,大半夜过去,灶房已出大菜十八道,小点十一道,眼前大灶上除要慢火炖着猪头、猪蹄,其它小灶均已熄火等待明晨再起。
“呵”窝在门边的数名厨娘们,忍不住睡意,纷纷打起呵欠来。
“大娘,你们要睡就去睡吧,这里没其它事了,咳咳”蹲在灶边,看顾着炉火的于阳嘴上仍缠着层层腰带布,期间厨娘们也有人要她干脆除下,可却让她一句不想污染食物给当了回去。而经过一整天,她身上的衣物虽然已经被炉火给烘干,但偶尔发出的喷嚏却已转成不停歇的咳嗽声。
“不成不成,留你一个我们连觉都睡得不安心的,我们要待在这里,反正一辈子在厨房工作,把灶房当闺房睡的机会下回可没有啦,况且还有灶君作陪,哈哈!”老厨娘笑着往牌位方向望去,可竟看到了那早就在那儿,却压根被所有人遗忘的人。黑暗中的翟天虹朝她做了个噤声动作。
“欸,怎说到一半不说了?有灶君作陪,嬷嬷怕臊啦?呵呵”众人齐往那木椅方向里,害得翟天虹得频频做出噤声动作。
一下之间,灶房全静了下来,只剩那面对炉火背对着翟天虹的于阳,她慢慢将柴往炉口推进一些。
“呵咳咳,怎么不说话了?那换我来说我说,对灶君,大娘怕臊,可是于阳却是真怕她的。我怕灶君,也怕爷,尤其爷,他教我这些,十几年从没断过,这之间我虽然从没讨厌过造菜这事,可是却不喜欢那种被推着走的感觉,每次一想逃,我回头看到他,就又咬着牙往前走;可是尽管这样,我还是怕他到头来只有失望因为我知道,再怎么努力,也许我永远都达不到他所要的。大娘我有个问题可以问你吗?”
“问吧。”
“你会不会怕让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失望呀?”
“欸,娃儿,你怎这么想?你会的这些,大娘我可能一辈子都不及呀,你爷在哪里,我找他理论去!”于阳哑哑的声音充满无奈,令老厨娘担心。
“是呀!姑娘”她压抑的情绪亦令所有人困扰。
岂知就在她造起这氛围之后,又忽然笑说:“呵,我是胡说的。”
“啥?”
“哎哟!”
“啊,这娃儿真该打!”乍时抱怨声此起彼落。
只是在众人如释重负之际,却唯有那站在角落的翟天虹,真正懂得那一句“胡说”背后的苦楚。隐约,他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景况那是一个小女孩孤单对着炉灶,日与夜均不停息的模样。
只是她口中始终惦记着的爷呢?在哪儿﹖
只要还能说笑,就代表精神还好,然而在隔了一天,夜又深了的时刻
“呼噜呼噜”前一晚的呵欠声,到了这晚有一半已经换成打呼声。
“咳咳”“姑娘,我看这世上没人再比你勤快了,两天了耶,呵”一旁,老厨娘早在他儿子带来的单被里睡去,留下年轻一点的厨娘,勉强睁着两只眼。
“大婶,您要睡就睡吧,外头的人也走了一半;要不您先回去,天亮再过来就成。”炉前,于阳曲着膝,缩成一团,只剩两只手偶尔会往灶里补柴。
“真的可以吗﹖那我就先回去,明早等我把孩子和男人打点好了,就马上过来。”
“嗯。”醒着的人离去,留下的,除了于阳,皆早早入梦。喔,不是,是除了于阳,还有那翟天虹。这两日夜,他都是这么守着她的。他看着她和厨娘们说笑,看着她忍不住睡意偷偷打盹,看着她如厕回来后调整火候的专注,看着她咳嗽时不断耸动着的肩头,还有听着她那偶尔不知对谁发出的低喃
这些,虽然只是一些再细小不过的动作,但,却让他了解什么叫做“大而化之”中的“纤细”
唇线不自觉牵起,翟天虹的视线终于移了开去,并落向那沉浸在一方月色中的书卷,他拟注着书卷上水分不足的墨字,心里已不再似刚进门初见它时那般惊艳。因为倘若他是在遇见于阳之前就见着这书卷,或许他会为了卷里奇诡的图文而赞叹上一年半载不止,不过今日顺序相反,情况也就大不同。
这卷里的秘技,只对能将它发挥到淋漓尽致的人有用处,如同他一般,必得经过一张嘴,才能体会下笔之人的心意的饕客,书卷根本就如那文盲手上的笔,无用呀﹗
趁着炉底柴火响起哔嗽声,翟天虹欲出灶房,本想这一回会如同这两日夜中数次的进出一般顺利,孰料那始终背对着他的于阳竟突然吭声。
“爷,您别又走了。”
又走?不会吧?翟天虹讶然,他注意周遭,并未发现她喊着的爷。
“咳猪头要烂才能剔骨知道知道了咳咳!”只是她虽是喊着,可一颗头颅却仍摆在膝盖上,这让翟天虹明白,她又打盹了。
不发跫音地走到她身边,盯着她在炉火中泛着微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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