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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媚雪获救,他自然欣喜若狂,然而神秘的恩人却令他不安,为何不正大光明的来救人?只要他做得到,他愿尽一切力量报答这份恩情。
为善不欲人知的好人不是没有,但此事太诡谲,颇不单纯。
“阿媚,可惜你也没瞧见恩人的长相。”杜放鹤以袖子抹去她额上沁出的几点汗珠,在他的拍抚下,她继续沉睡。“这会不会是宝贤王那班人的阴谋?原谅我,我万万没料到他们这么快就对你伸出魔掌,害你差点为我丧命。”
事情的发展急转直下,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境况。
江南于他太陌生,英雄无用武之地,一旦发生变故,不是束手无策,便是得倚仗龙湖动用“青龙社”的势力,对习于掌握局势的威远侯杜放鹤而言,确实不是愉快的经验。只有回到北方,呼吸到熟悉的空气,宛如能来祥云,他方能够自由地翻飞曳逦在属于他的天地问,三分的力量增至十分,足以护卫他心仪的女郎。
杜放鹤依恋、心疼的亲亲她额头。“让你试凄了,回京之后,我会补偿你,绝不再让任何人动你一根寒毛。你能想像吗?每回你病著,我的心就好苦,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往情深的告白,在她清醒时未必说得出口,但这次的意外几乎使他吓破了胆,惟恐再无机会表白,令他愈发珍惜劫后余生的媚雪,一腔热爱之外,又如三分歉疚。
“宝贤王、上官楚,咱们这仇是结走了!待回京之后,看是你翻云覆雨的手段厉害,还是我威远侯神通广大。”
杜放鹤决心不再忍让,他受不了再一次看着媚雪面临生死关头。
虫鸣唧唧,星辉低语。
移居知府大人的别院养病,才五天,媚雪便恢复清醒,这晚,她洗了长发,独倚栏杆,由著晚风吹乾一头青丝,脸上带著恍如陷入迷蒙梦境的表情。
杜放鹤走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他停下来,目光温柔地凝著她。她排拒著亲近她的人,她的手无意识地迳自慢条斯理的梳理乌丝,继续沉醉于他人进不去的思路中,浑不知她不笑的样子仍然美得令人渴望,他多么想不顾一切的抱她进房,一亲芳泽。
他确信她绝对适合他,她的双唇好软,尝起来很甘甜,将她抱在怀里的感觉想必可是,不行。
他是威远侯!体内流著皇家血液的世袭贵族,他不会这么鲁莽的去占有一位家世清白的姑娘,即使脑海中丰富的想像几乎把他逼疯,即使不曾有过的激情与兴奋正逐日增强地挑战他的定力,该死的,他仍必须守礼。
道德礼教与激情火焰一齐在他体内搏战,几乎使他理智尽失,脑海中只有一个意念;至少给我一个吻吧!
神游天外的媚雪感到一股慑人的强人压力袭向她,回神寻觅他的身影,当两人的视线交缠时,一种奇异的力量将她推向他,缓缓地移动脚步,在他向前停住,仰视他压抑著某种渴望的脸,不明白他的隐忍包含几许痛苦。
“你的脸色好难看,不舒服吗?”
“你不会懂的。”
他呢喃道,将手指插入她发间抚弄,俯首轻嗅一番,抑不住胸中翻涌的情感,垂下脸,情不自禁的吻住她。她的芳唇正如他记忆中的柔软而温热,令他陷溺其中而陶醉不已,他的拥抱变紧,变得具有侵略性,濡湿的舌头探进她的嘴里
昏眩、迷乱、惊惧,眼前出现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一个吻带给她太多感觉,一阵阵的热流侵占性的注入她体内,让她害怕得想逃,又想贴近他的温暖。
他把持住自己,离开她的芳唇,火热的气息在她的额头上喘息著。
媚雪根本无法移开她的眼睛,他漾著火焰般灼热的眸子像磁石一样将她牢牢吸住,她滚烫的面颊已像扶桑花一般红了。
令她惊愕地,他缓缓绽出一个微笑。
“阿媚,”杜放鹤的声音异常温柔。“你的吻愈来愈甜了。”
她的心一阵抽紧,忙低下头,胭脂般的潮红久久不退,又不甘心总是被他取笑,强忍羞窘的情绪,反问他:“比起上官琳又如何?”
上官琳?一时之间,他对这名字只有陌生的愕然,不能理解她因何提起这名字;然后他想起来了,先是一皱眉,接著板起脸,他的声音冷静得不带分毫感情。
“阿星告诉你的?他的舌头好像变长了。”
“不是他。在我中毒昏迷之前,听到多儿提及这名字。”
“凶手果然是他们那班人。”他厉声道。
“你承认了?”
“承认什么?”
“上官琳才是你的未婚妻。”她指控“那么,我又算什么?”
“老天!这话打哪儿说起?”杜放鹤声如洪钟的驳斥道:“当初若不是太排斥跟她订下婚约,也不会有这一连串的灾难。”
“我不懂,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弄懂的一天,但是,我真的受不了人家指著我鼻子骂我横刀夺爱,欲将我除之而后快,而我根本胡里胡涂,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濒临死亡的恐怖经验如此尖锐地刺激著她的神经,她突然伸手捂住耳朵,猛摇著头,试图摇掉那诅咒的声音,阻挡那死神伸出的鬼爪。
杜放鹤不如思索地将她拥进怀里,以他的力量克服她的恐惧。
“相信我,”拉下她覆著耳朵的手,他的声音简短、坚定。“我不是轻薄无行的浪荡子,我以威远侯府的家声起誓,今生只为自己订下一门亲事,就是‘太湖医隐’秦守虚的长女,秦媚雪姑娘。”
他的誓言舒解了她脸上的冰霜,泪水涌上她眼眶。“可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无措的问道。
杜放鹤半晌无话,复杂纠葛的仇苗,一时也理它不清。
凉风习习,池塘反映著灯笼的光影,在摇曳的水光下总画不成圆。
“夜凉露重,进去再谈吧!”他命令道,不过语气柔和。
媚雪似一尊雕像凝立不动。“我不。这一次你不能再拿话哄我,你不能这样对我。如果你真当我是你的妻室,就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论好的、坏的,我都愿意和你一起承担,就算为你丧命也是心甘情愿,只求别让我胡里胡涂的。”
杜放鹤先是为她抗拒他的命令而不悦,但很快就僵立在那儿,承受她深情的直言,他注视著她闪动著满是泪雾的眸子,深深的、长久的注视著她,呼出一声喜悦的叹息,相拥且交心,喃喃道:“我何其有幸,能得一红粉知己。”亲吻她一记,笑道:“咱们还是得进屋再谈,我怕你受了风寒又病著,这一来又会拖延进京的时日,也延后咱们的大喜日子,那可不成。”
媚雪娇羞地别开视线,望着庭园景色。
她获救的那一夜,龙湖为著能将她安全地护送进京,提议保密她死里逃生的事,其分明、暗两路,明里杜放鹤自行回京,再出龙湖暗地送媚雪入府。
但杜放鹤婉拒了。“与其逃避,不如正面迎上去。对方既动用官府的力量,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此间知府是宝贤王的门人,在他的管辖区域发生了毒杀威远侯之未婚妻的谋杀案,我若要认真追究起来,他也逃不了干系。阿星,你明天一早就拿我的名帖去见知府,向他报案。”
朱旅星笑着应了。“这往后,若再发生任何意外,就唯他是问。”
“正是如此。”
知府大人果然诚惶诚恐的亲率大队人马前来客栈叩见杜侯爷,将他们迎往别院细心周到的款待,补品一担一担的挑进媚雪养病的园子。
像梦一样的病中岁月,身受磨难并不能妨碍心灵的愉快,一大清早,嘹亮的鸟啼声似乎在欢唱;十郎来了!十郎来了!睁开眼睛,杜放鹤已站在她的床头,投给她一个灿烂的、暖洋洋的笑容:“今日可比昨日舒服些?”
每日,迎接她的是一连串甜蜜、幸福的心灵感动,让她夜里不至作噩梦,心恬意畅的进入梦乡,直到次日另一个美好的开始。
所以媚雪并不大相信多儿所言,只是,自从她失去记忆以来,偶尔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彷佛过的是属于别人的生活,大概是太幸福的缘故吧!她心想。
太幸运了,更加映照出自己的渺小,深怕她小小的手心掌握不住这份幸福,终究让它从指缝间溜走。自搬来此处,秦媚雪开始正视到自己与杜放鹤的差异,富贵双全的威远侯迎娶一介平民之女,其能够得到他人诚心的祝福吗?还是幸灾乐祸的数算她能得宠个几日几月?
她的神情瑟缩而迷惘,脸色转白。
“阿媚,你不舒服吗?”杜放鹤伸手扶住她。“还会头晕吗?”
她在一种突来的惊惧中跳了开去,自己跑回房中。
“阿媚,”杜放鹤忍不住喊:“你是怎么回事?”跟著进房,有点不悦。“如果你心里有些什么疑问,只要你开口,我自当诚实以告,就是别用这种闪躲的态度对我。才说愿与我其患难,现在又开始躲我了。”
“我不怕与你共患难,就怕不能与你共享乐。”
“什么意思?”他挑了挑眉。
“有时,患难与共容易,同享富贵很难。”她站在他面前,眼神阴郁,幽幽的说:“患难之中易见其情,好比同乘一艘船上的人,在狂风暴雨中携手同心共抗噩运,然而一旦暴风雨过去,上了岸,当时不曾在意的出身来历、身分地位全部一一现形,孰高孰低,一比即辨,这时心中还会存有患难时的真情吗?”
“大概不会,萍水相逢或许有缘,但称不上是真情。”杜放鹤自然晓得越王勾践的故事,勾践这匹夫就是典型的只能共患难,不能共享乐的人,帮助他复国的功臣少有寿终正寝的。“我明白你在烦恼什么了。阿媚,你真傻!”
“我不傻。葯儿跟我提过好几次,这世上的男人有不少勾践型的人,患难夫妻一朝时来运转,良人的心也跟著变了,就像陈世美一样。”
“该死,那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小恶女!”杜放鹤火大的冒出一句三字经。“我简且一刻也不能离开你,我一走,她马上跑来向你搬弄是非、挑拨离间,逮住机会就整我,她是存心不要姐夫是不是?”
他语气中的着急、慌乱使她笑了。
“不要同她生气嘛!十郎,她没有恶意的。”她主动靠近他。
没有才怪!他在心里补上一句,瞧在她主动走向他、亲近他的份上,就宽宏大量一次,因为他忽然很忙,忙著偷香。
“葯儿只是孩子气,闹著好玩儿,可我心里很明白,你不会是另一个陈世美,因为你生来就是富贵中人,也早知我的出身来历,自不会为了荣华富贵而抛弃我,只是”她慢慢转开了脸,垂下眼睑。“你有亲戚、有朋友,他们会怎么想?”
“所以我说你傻,为这种小事烦恼。”他握住了她的手,以霸道的柔情口吻撩拨她的心弦。“放心好了,我那些亲戚少有人不怕我的,没事绝不敢上门,你毋需担心他们去烦你;比较难应付的,是家姐康成王妃,不过这次你不幸遭难,阿星对你心怀歉疚,必会全力在他娘跟前鼓吹你的种种好处;我的朋友则会羡慕我,过去我曾夸下海口:‘娶妻当娶无双女!’如今不正让我找到一位绝代无双的美女。”
秦媚雪为之失笑,心头打定主意不再自寻烦恼。
“你自吹自擂,自己不要脸,我都不好意思了。这世上哪来绝代无双的美女?别说红颜会老,这人间的百花各见其妍媚,谁敢厚颜称尊?”
他敢。“在我眼中,你就是我的无双女。”
媚雪只有随他了,很庆幸未婚夫妻之间只有一个厚脸皮的。
她倒了杯茶给他,他坐下来开始讲他的成长过程。媚雪静静地听著,有点了解他的霸道脾性从何而来,当他说到他失手杀户上官晋
“我回绝了上官琳的婚事,一来是上官晋的品性太差,窑里多得是年轻貌美的姑娘,他却喜欢强抢民女、调戏有夫之妇,坏了人家的名节,不少女子因此羞于见人而自绝性命,我当然不肯要这种人做我的大舅子;二来,十年前,上官钰儿作了宝贤王的侧室,他们上官家就靠著裙带关系,使六品小吏的上官楚迅速在朝中崛起,才养出害人无数的上官晋在京中横行不法,所以跟宝贤王联为姻亲,也是我所不愿。”他没说宝贤王暗中结党营私,意图不明,亦在他避忌之列。这种政治上的诡诈阴谋,一时也说不清楚,而且媚雪未必能懂,何苦徒增她的烦恼。
“当年我的确口不择言,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惹得上官晋故意在我面前生事,当街调戏良家闺女;我看不过去,他却变本加厉的一再挑衅,看我能拿他怎么样?且到亲眼目睹他当街撕了那名可怜姑娘的衣裳,我终于忍不住了”
挖出过去的疮疤,是否太残忍了?她感到他的呼吸沉重,这使她内心一阵绞痛,站起身来,低低的喊了一声:“够了!不要再说了。”眼眶不自禁地濡湿了。“你救了一名姑娘,你没有错。失手杀了那恶棍固然事态严重,但我相信你已接受朝廷的处置,赎过罪了。”
杜放鹤将她搂过来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此时气氛特殊,她没有抵抗地顺从了,把脸靠在他肩膀上。
“圣上饶我不死,下令我闭门思过六年。姐姐和姐夫深知我浮躁的性子容易闯祸,宝贤王和上官楚若要设计我,难保我不会上当,再次铸成大错。所以,他们决定把我送走,远远的送到关外由师父调教,改造成今日的我。”
媚雪抚著他的头,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的确历经过一番刻苦磨练,已经从中学到教训,是一个全新的人了。
奈何,仇苗不死,甚至生长得愈发茂盛。
“今后你如何是好?”
“回府之后,我自有打算。”杜放鹤拧逗她的俏鼻头,清清楚楚的说:“你什么也不必担心,只要准备好当我的小妻子就成了。”
秦媚雪将叹息掩饰得很好。这个自以为是的大男人,只愿和她共享乐而不愿共患难呢!他仍须改造,这回就由她出马充任女教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