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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奷奷见识到那株梅舒城口中千金万两也不卖的"都胜",翠绿的叶丛间,探出一枝含苞蓓蕾,在满园花办尽绽的牡丹中显得毫不起眼,它的艳彩还包覆在新伸的小叶间,像个未被春风唤醒的美人,敛起绝世之姿。
她有些失望,没能见到"都胜"展现丝绒般的嫩瓣,她也想和十几年前那些人初见"都胜"时一样,发出崇拜的赞叹。
"你怎么还不探头哩?大家都醒了,只有你还在贪睡呀?"步奷奷半蹲下身子,指尖很轻很轻地点在花蕾上,试图唤醒那株"都胜"。"让我看看你当初是怎么让你的主子赢得满堂喝采,让他以你为傲,甚至对你无法割爱?我好想见识看看呵。"
她来不及参与那段岁月,只能藉着这株"都胜"来回溯属于梅舒城的荣耀。
"小姐,您别气了,气坏身子可教我们怎么向王爷交代?"
人未到,声音倒先飘进耳。远远的,步奷奷看到赵莲气冲冲地揪着藕色丝裙疾奔而来,身后跟着两个俏美丫鬟。
"就实话实说呀!说我是被梅舒城给气坏的!"娇嗓带着恼火及哽咽,裙下莲足挪动得更迅速。
"小姐您还没嫁进梅庄就在梅公子面前使脾气,他心里做何感想?"
"我是金枝玉叶,他又怎能当着奴仆眼前不顾情面地将我轰出帐房!"娇娇女初尝委屈,满腔怒火只能发泄在园里的绿叶上。
"但小绿觉得梅公子是很有礼地将小姐给'请'出来的。"
"只不过用了个'滚'字。"另一名丫鬟彩儿倒是和赵莲一鼻孔出气。
"对呀,无论口气多有礼、态度多谦和,那个'滚'字对我就是羞辱!"赵莲重重地跺了跺脚,乌蛮髻上所簪的粉色牡丹也因而偏斜了一边。
"赵粉,重瓣粉红花,花初绽为桃红,即凋时转为浅粉。一株赵粉的价钱是五千二百两,熟客给予优惠,四千八百两。若没有足够的买花钱,上梅庄来纯赏花也成,大人一名收二十两,小孩五两,六人以上另有折扣。"蹲在花丛间的步奷奷此时也不好起身闪避,只能继续维持原样,但瞧见了赵莲发上那朵仍带着朝露的花朵,她忍不住学起梅舒城的奸商口吻,再思及赵莲头上扛着一袋四千八百两银子的模样,不由得噗哧轻笑。
难怪梅舒城总爱用这方式来破坏美感,原来挺有趣的。而且无论是多美的牡丹,只要将它想成白花花的银两,就没什么舍不得卖的心思。
"我的好小姐呀,您忘了王爷是怎么交代您的吗?想要梅公子这位乘龙佳婿,您可得花心思下去,总不好每回都在他面前使性子,这样梅公子怎么会发觉您的温柔婉约?又怎么会上王府提亲哩?"丫鬟小绿安抚着赵莲,并扶着她来到凉亭正位于步奷奷隐身的牡丹丛右侧。
这会儿,两方人马只隔着一堵雕花镂空矮墙和几片遮身的绿叶,幸好步奷奷今日身着翠绿衫裙,与花丛融为一体。
"他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还谈什么温柔婉约?"赵莲噘着子邬。
小绿重新将赵莲发髻上的牡丹插正,"梅公子在为事业打拚嘛,男人这样不是更好?总胜过流连花丛的纨桍子弟吧?"
步奷奷点头如捣蒜地无声附和,与她大哥相较,梅舒城简直就是完美。
"话是没错但哪个女人不爱人哄,哪甘心教人冷落"
听了主仆三人的对话,步奷奷已大略了解娇娇女嗔怒的原因。她一早也是被梅舒城给轰出帐房,说什么"商业机密,闲人勿听",虽然老大不爽,但她仍觉得梅舒城没做错,商行里总有些不为外人知晓的秘密,严格来看更称得上是商行致富与否的重要关键,驱逐闲杂人等是天经地义,所以她的反应倒没有赵莲这般激烈。
"就是这样您才更需要表现出您的体谅和包容,让梅公子像只贪蜜的蜂儿,自个儿送上前来,岂不更好。"小绿喜孜孜道。
嘿,这小丫鬟年龄虽轻,说起话来倒也条理清晰,是可造之材噢。步奷奷从矮墙的镂刻隙缝中偷窥二一。
"但小姐只在梅庄停留四日,哪来这么多的时间等梅公子自个儿送上来?"年龄较小绿多五、六岁的大丫鬟彩儿又道。
"是呀是呀,我哪有这么多的时间?"赵莲忙道,"当年梅舒城婉拒我爹托人上门提的亲事,已经够教我挂不住面子,现在他又这模样"
"对呀,小姐貌美如花,亏梅公子还是种花人,竟不懂得欣赏。"彩儿顺着赵莲的怒气扇风点火。
"彩儿姊"小绿想叫她少说两句,别再火上添油了。
"我怎么了?我没说错呀!是他不识货,耽误小姐的青春年华!"
"是呀是呀!"赵莲被彩儿这么一鼓吹,也开始觉得自己好悲惨,"我从三年前的牡丹宴时就喜欢上他了,原以为爹爹的提亲能让我和他缔结良缘,谁知道他捎来一张辞帖就打碎了我的美梦,我叫爹爹对梅庄所有商行施加压力,非要他亲自登门谢罪兼重新提亲,结果梅舒城根本不吃这一套"
赵莲接下来哭诉的成串血泪心酸史,步奷奷没有再听进丝毫,因为那也曾是她经历的一切
失望、难过、怨怼,自弃自厌,所有的情绪她都一清二楚,只是她比赵莲更早尝到这么五味杂陈的不甘心。
那张辞帖,是用刻印拓墨的方式所写,要几份有几份,不知有多少姑娘家曾经收过
梅舒城真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呀,祸害。
"难道小姐甘心这样一直等下去?等到您年老色衰,是千金万两也换不回来的呀!"
步奷奷习惯性又揪紧胸前红线所系之物,彩儿的话让她为之一怔。
还要一直等下去吗?
这句话,好耳熟,好像有人曾经不断在她耳边叨念着啊,她想起来了,在每回爹爹提及又有人上门来提亲,被她摇头婉拒后,爹爹都会轻叹地问她
还要一直等下去吗?
我没有在等什么人,没有。她总是这么回答。
傻女儿,看开点。爹爹总是以这句话做结。
她没有在等什么人,真的没有,她只是在等自己死心,等了好久好久,却在听到"梅舒城"三个字时,心头仍不免震颤,以往所做的努力全化为灰烬。
"我不知道或许,我会学大姊、二姊她们一样对梅舒城死心,然后让爹替我找个新科状元嫁。"赵莲抿起唇,说得好孩子气。
"小姐,彩儿有个好办法。"
"什么好办法?"
"只看小姐您敢不敢去做。"彩儿四下张望,甚至将赵莲拉离小绿好几步,才在她耳畔嘀咕嘀咕。
"彩儿姊,为什么不让我听?"小绿急得跳脚。
"那表示她在打坏主意嘛,笨丫头。"步奷奷在花丛后喃喃自语。
虽然她也对彩儿口中那敢不敢去做的好办法产生极大的好奇,但她所能听到的也只是赵莲发出来的"咦"、"呀"、"呃"等等错愕单音。
"彩、彩儿我、我不敢"赵莲不断晃着小脑袋。
"这是狠招。"
"可可、可我"
"就这么决定了!今天晚上就行动!"彩儿破釜沉舟般说道。
"我我我"
"再摇下去,脑袋就要晃掉了。"步奷奷看着赵莲甩散了青丝,连髻上的牡丹堕地也无暇多管,被彩儿拖去执行坏主意,小绿尾随其后,仍不断追问着彩儿方才在赵莲耳边说了些什么。
待主仆三人走远后,步奷奷才站起身,蹲太久又突然起身的不适,害她眼前一片昏眩,好不容易视线才又恢复清明。
她走进凉亭,捡起那朵牡丹。
"不敢相信,四千多两就这样没了。"她感叹,四千多两她得对多少个客人鞠躬哈腰才能换来,而在富有人士手中却是连眨个眼、蹙个眉也不会的价值。
毕竟是姑娘家,哪个不爱俏、不爱美,步奷奷这辈子还没试过将四千多两扛在脑袋上的滋味,反正四下无人,不如
心思才这么一转,双手当下便附和主子的意思,将赵粉簪在发间。
粉嫩的牡丹妆点在她素洁大方的单髻上,显得有些喧宾夺主。
"好沉噢,四千多两果然很重。"
"你偷摘花?"梅舒城的声音在她正准备解下牡丹的前一刻响起。
"如果我说这朵花是我在地上捡到的,你信是不信?"她反问。
"我就从没在地上捡过一枝价值千两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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