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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烈,用我用我啦”
她越窜越快,削断了林里丛生的草木,不一会儿工夫落叶纷纷,枝残哑断,不只漂亮男人,就连南烈身上也挨了好几道剑痕。
“等等。”南烈朝漂亮男人比出暂歇片刻的手势,大掌一探,扯住百里剑的流苏,将她给硬生生止住了飞势。“你这柄凶器,再放任你胡乱劈砍,只怕我会先死在你剑下。”
南烈将汩溢鲜血的左掌递到她面前,上头俐落笔直的剑痕便是拜她所赐,他舔吮住血势,右手将剑一抛,再自百里剑的柄端猛一使力,迅雷不及掩耳地将百里剑牢牢钉嵌在数十步远的巨岩中,匡铛剑啸,入石八分,激起不小尘嚣。
而她,这抹与剑不分不离的剑魂,在百里剑嵌石的同瞬间,也教那种无形的拉力给扯飞了数丈。
“哇臭阿烈”南烈的内力竟然如此浑厚!
漂亮男人静静看完南烈与剑的自言自语及怪异行径,不禁出口臆测:“那柄剑是蚀心剑?”
“喔?你也知道蚀心剑?”南烈有丝讶异。
“蚀心剑在仙界、魔界、妖界是人人欲夺之物,即便我居处深山,孤陋寡闻,亦对蚀心剑显赫之名有所耳闻。”漂亮男人瞧瞧自己被蚀心剑割断的衣袖,指尖轻抚过俐落断口,霎时衣袖回复原样。“若得蚀心之剑,天下无敌。”
“这句话我都快听腻了,不只仙、魔、妖在争剑,连人界亦然。”
“人类若得蚀心剑,算什么天下无敌?人毕竟、是人,驱使不了蚀心剑。蚀心剑最可怕之处在于它会吸取执剑者的心魂,若教人类所执,充其量是柄好剑,若执剑者本身便是拥有法力之仙佛妖魔,蚀心剑便会褪去凡剑形态而成幻剑,幻剑一成,蚀心剑才算完全到那时候,佛来杀佛,仙来弑仙,这才谓天下无敌。”
漂亮男子说著说著,自腰际取出一面铜镜,拢拢自己的发,蹙起眉宇瞧着脸上被百里剑划伤的剑痕,指尖戳戳抹抹,痕迹尽灭,接著不知由哪变出一枝绘眉墨笔,小心翼翼地为那双完美无瑕的眉再添艳色。
南烈半侧过脸,瞧着那抹娇小剑魂正使尽吃奶力道试图拔出石中剑,模样好不逗趣可爱。
“关于这点,身为蚀心剑之主的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画完了眉,漂亮男子还不忘点了绛色胭脂,揽镜许久才满意地收回铜镜。
“我只知道蚀心剑的蚀心传言,可没听过什么幻剑不幻剑的。”
万一剑娃娃真变成了幻剑,那他的麻烦就更大了,除了要避免武林盟主穆元胧察觉到百里剑近在咫尺,他还得对付排山倒海而来的妖魔鬼怪,那他岂不是要步上“过劳而死”的悲惨下场?
“所谓幻剑,便是依照持剑者本身的法力修为而成形,法力越强,蚀心剑亦然;法力越弱,蚀心剑便浪得虚名。”漂亮男人恢复了最美丽的打扮,几乎要教人分不清性别“但若是经由你之手,百里剑或许会变成数一数二的幻剑”
一句话,让南烈的笑容灰飞烟灭,再寻不著一丝一毫。
“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剑魂虽距离两人有段距离,但漂亮男人的话仍是听得清楚,碍于百里剑被困,她没办法飞近南烈,只能嚷嚷问道:“阿烈,他在说什么!”可恶!这剑怎么嵌得这么牢!
“即使你隐藏得极好,但瞒不过明眼人,更瞒不了同类。”漂亮男人扯起薄唇,唇间约略能见一双吸血獠牙。“你,与我一样是吸血妖,对吧。”
万里无云的晴空中传来了轰隆的闷雷响,震得大地瞬间静寂,那雷声像战鼓沉鸣,惊起梢头飞鸟。
就如同南烈能毫不费力地在深山阔林间轻易寻到他的踪影,漂亮男人亦能一眼瞧出南烈的本体,这也就是为什么漂亮男人在一开始凝觑他时,便恼怒著同类竟成为人类走狗,同族相噬而流露凶意。
南烈只是静静的,静静的敛睫,静静的扬笑,好似他只是听到一句无开痛痒的话。
“你不以血为主食,自是淡化了身上腥味,但骨子里的妖血是怎么也消抹不去,即使你这副人模人样仍埋藏不了非人的事实。但你竟向著人类,妄想斩除同族,岂不吃里扒外?”漂亮男人脸上又浮现愠色。心存反叛总是最教人鄙视,无论在仙魔人三界皆无法获得谅解。
面对漂亮男人的指责,南烈仍维持一派浅笑,深沉且恰然。
良久,南烈才道:“我虽是吸血妖,但自小便由人类扶养长大,我同人类稚儿一样,牙牙学语、跌撞学步、习字念书,同样有爹疼有娘爱,他们待我极好,即便知道我属妖魔之流,仍待我极好。我周遭的人,全是人类,何时曾接触到同族吸血妖?若真有,也仅只一个熟识多年的兄弟。在我认定中,我是人类。”
养育他的人类夫妻老年丧子,却因缘际会在荒林拾获他,丧儿之痛全数移转至他身上,就算两人对他的身分有所怀疑,仍视他如己出。
虽过著人类生活,但他也曾靠吸血为生,附近邻人所养的牲畜几乎全惨遭他獠牙荼毒,若依人类年龄推算,那年,他不过是个五岁大的孩子,不知如何压抑体内渴血的冲动。
血的鲜甜,让他有如上瘾一般无法自制,一旦沾上了,只会越来越贪心、越来越渴望,体内的血魔被唤醒了,便只能以血哺喂。
他忘不了七岁那年的夏夜,喉间的乾涩让他整夜辗转难眠,无论灌下多少桶沁冷井泉,仍纡解不了火焚般的痛楚。
那时的他无暇多想,跃窗而出,寻找润喉鲜血。很快的,他在邻家门口找到了一只狗,那狗时常伴随著他们一大群孩子玩耍奔跑,大家总爱叫他“老黄”老黄察觉到有人靠近,睁开一双圆亮的眼,在瞧见他时,尾巴摇晃成亲昵示好的半圆弧线。
然后,他一口咬上它的颈子,感觉到源源不绝的鲜血充塞口中,他贪婪地吮著、使力吮著,喉间的涩意获得滋润,老黄的哀鸣声划破夜的静寂,餍足的他正想转身逃离,却怎么也没料到养育他的老夫妇神色哀凄地站于他身后。
他们瞧了多久?瞧见了多少?
他不敢肯定,就怕他们是打从他跃出窗棂的同时便尾随他而来。
三人之中没人开口,老妇人蹒跚地走近他,以单薄衣袖为他拭去唇缘腥血,每擦去一抹赤艳,她便无声坠下眼泪,素色的衣袖染满了他所犯下的杀孽,洁净的眼泪却怎么也洗涤不了极红的血迹。
满布风霜刻痕的手,牵起他的右手,而老丈人亦牢牢握住他的左手,他不知道是自己害怕被爹娘所厌恶,抑或老夫妇对他万般恐惧,那四只交握的手掌,竟传来一阵阵的震颤。
没有斥责、没有辱骂,老夫妇只是一左一右地牵紧他,沉默地领著他回家。
进了屋,老妇人松开了紧咬的牙关,逸出哀痛的泣吟。
“娘”他怯怯地唤,引来老妇人抬头。
“烈儿烈儿是爹娘不好是爹娘的错”她紧紧抱著他,和著啜泣。
错?娘说的错是什么?
是错在将他拾回?还是错在扶养他长大?
“烈儿,你要记住,你是人,是我们南家的孩子,是爹娘一辈子的孩子不要再对那些牲畜下手了有朝一日要是让人给瞧见了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一只吸血妖魔,会为这朴实的村子投下多大的惊恐!若南烈的真实身分被发现了,村人又岂会善待他?怕是缚绑著他,活生生将他给打死吧!
“你以后若饿了、若渴了,就吸爹娘的血吧,爹娘不怕疼不怕痛,在咱们家里,你毋需隐忍”
衣袖翻折起来,露出风乾如橘皮般的粗糙手臂,无论是老妇人或是老丈人的,那臂膀瘦瘦小小,他们已年近六旬,却仍日日担著清粥上市集叫卖,即便生活清寒,他们仍不吝啬给予他衣食无缺,甚至连生命之血也愿奉献给他
爹娘的血,苦涩得难以入喉,那苦涩来自于他们的心疼。
而所幸他懂了。
那夜之后,他开始压抑自己,无论渴血的欲望多浓多烈,他也会学著压抑。他是人,人不需要饮血为生,他总是在痛楚袭来之际,如此反覆告诉自己。
他怕见血,是因为怕见了血,体内禁锢的魔便会悖逆理智,快意地享受血的滋味,若真如此,只怕他战胜不了那魔。
爹娘待他好,不忍见他为难自己,时常要以血喂他,他总是拒绝,一方面是不愿再咬疼了他们,一方面是他已能操控自如,让自己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他感谢他们的包容对善待,若那夜他们目睹他的嗜血而心生惧怕及排斥,甚至以妖孽看待他,今时今日的南烈只怕会是另一只以吸血为乐的妖魔。
所以他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也害怕别人瞧出这种与众不同,他总是畏缩在暗处,不与人争,不与人斗,让自己成为别人眼中最不起眼的小角色,只要他维持这般方式,他便能成为人群一员,没有人会去对一个不具威胁性的守门奴仆投注太多心力,如此一来,他便会是个单单纯纯的人。
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如同他爹娘那般宽待一只非人妖魔?
没有吧
南烈的思绪缓缓回归现实,对上漂亮男人略显诧异的眸。
“有必要这般错愕吗?”
漂亮男人摇摇头,长指落在南烈背后。
“不只是我,你身后的人看来比我还要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