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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瞬间冻结。
在白绮莉尖锐的职责过后,佣人们都识相地退开,叶圣恩则是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只有朱挽香,竟扬起苍白的脸笑了。她笑得好凄惨、好凄凉,笑声破碎得让人不忍卒听。
“对,是我亲手拔掉治平的呼吸管,是我做的没错--”
叶圣恩骇然注视她。
“你听听!她自己都承认了!”白绮莉气氛地抿唇,走过来,盛气凌人地质问“你说,你就是为了钱才接近我们叶家的对不对?就是先分财产,才把你肚子里的孩子赖给圣恩的,对不对?”
朱挽香冷哼,迎视她的神情同样傲慢。“不管你怎么说,我肚子里的孩子确是叶家的骨肉,他当然有权分财产。”
“你说什么?”白绮莉气的抓狂。“怎么会有你这么下贱的女人!”
“是啊,我是下贱,可我是叶家孩子的母亲,你们不能否认这一点。”
“你--”
“够了!”叶圣恩厉声阻止两个女人的相斗,他握住朱挽香的肩,气恼地责备“为什么你总要这样说话?为什么总要把事情弄得更糟?你这么做,只会让大家更不谅解你。”
“那又怎样?”她冷漠地甩开他的手。“我不需要谁的谅解,不用谁来喜欢,更不要你的同情!”
他一愣。“同情?”
“其实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阿西婶他们早就跟你说过了。”
“她们是跟我提过!”
“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觉得我可怕?正常的男人听说这种事,不可能毫无芥蒂的,更不可能反而开口求婚,你果然是因为同情我吗?你真哪么圣人?”
他是圣人?他愕然。“你怎会这么想?”
她不语,只是清冷地瞪他。
“挽香”他试著解释。
他的母亲却不由他。“圣恩,你别管她了!这种利欲熏心的女人,最好离她远一点,免的惹上麻烦,玷污了你!”
是啊,她会玷污他。
魔女怎么能配得上圣人呢?她怎会傻到又去招惹一个妈妈的乖儿子?
朱挽香又笑了,这回,是彻底的自嘲。
“你妈妈说的没错,你最好离我远一点,每个妈妈都会要她们的儿子不要接近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是个魔女,因为我只会为身边的人带来不幸!”
她望向叶圣恩,眼眸凝著血泪,她以为早已干涸了,原来还痛著血泪。
“你以为我想拔掉治平的呼吸管吗?我也不想的,我不想他就这么离开我,可他跪下来求我,他说,如果有一天他昏迷不醒,他宁愿干脆的死去,也不要毫无尊严的活著,他求我让他走我跟他说不要,如果我这么做,他妈妈会恨死我的,已经有一个母亲恨透我了,我不想再有第二个。可是他一直求我,一直求,一直求”
她忽地哽咽了,某种奇怪的湿润在颊畔交错,那是泪水吗?还是心的碎片?
“我能怎么办?圣恩,你说我能怎么办?我跟医生说,治平签了同意书了,他希望拔掉呼吸管,他妈妈一直哭,骂我无情无意,说我没良心,害死他儿子。可我答应治平了,我答应他,让他有尊严的走我也很难过啊!你知不知道。我当时痛到好想也跟著一起死?我不想在活著了!为什么要活著让大家讨厌我?都巴不得离我远一点?我也想死的,我也想的”
她凄厉地呐喊,一声一声,喊进他心里,在他胸口回荡。
他不自禁地跟著痛了,痛到颤栗,痛到语不成声,他倏地抱紧她,她在他怀里颤抖得如同一朵受尽风吹雨打的玖瑰,而她还倔著不肯低头,不认输。
“不要在说了,不要这样折磨你自己。”他嘶声呢喃,连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只知道她身子好冷,好柔弱,而他想将所有的温暖都给她,盼她不在受苦。
可她却抗拒地推开他。“我不要你同情我,叶圣恩,你听懂了吗?你去娶谢婉儿吧,我不要你的同情,更不用你来补偿,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不在身边就会怎么样的,我一直就是这么活过来的!”
她一直是这么活过来。
叶圣恩震撼地听著,话里埋著太深的悲哀,他不忍挖掘,偏又听得太清楚。
“挽香,你听我说!”他上前一步,她却慌得宛若惊弓之鸟,转身就逃,一脚踩空了,意外地跌落门前阶梯。
“挽香!”
他訾目咆吼,眼睁睁看着她摔倒在水泥地面上,艳红的血色,缓缓地,染透翩然旋展的裙身。
“你怎样?痛吗?”他蹲跪在她面前,仓皇的问。
“我的孩子”她顾不得自己的痛楚,只想着肚子里的小生命。“圣恩,我的宝宝”
“没事的,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哑身安慰她,一把揽抱起她。“快来人,把车子开过来。”
司机开来一辆加长型的奔驰轿车,送朱挽香去医院,到了门口,几名医生与护士接到消息,推著担架床过来,接走了她,而他失魂落魄地跟在后头,一个护士忽然将一份文件递过来。“叶先生,这是手术风险同意书,麻烦你先签一下。”
“手术风险同意书?”他愣愣地接过。
“因为情况危急,我们必须让孕妇提早分娩,胎儿才刚满二十四周,生下来可能会有问题,手术过程也会危害母亲,请问你们是不是决定放弃还是要救呢?”
意思是叫他最好别救吗?
为了保全母亲的安全,必须放弃这个孩子?
“不可以,圣恩,不行”朱挽香迷迷糊糊之间,听见了护士的建议,吓得惊醒。“你一定要救孩子,一定”
“可是挽香,如果要救孩子,你可能就会有危险。”他心酸地解释。
她却不肯听“你答应过我的你说,宝宝会没事的你说谎,为什么你总要说谎。”
“挽香!”他沉痛地望她,见她泪眼蒙眬,喉头也跟著涌上酸楚。
“你听我说”玉手盲目地在空中挥舞,似是寻找著依附,他连忙握住。“算我求你,这孩子是你们叶家的骨肉”
“那你怎么办?挽香,我不能”他愕然顿住。
因为她竟然微笑了,淡薄的,迷离的微笑,像即将没入黑夜的最后一道光,谁也无法挽留。“既然我爱的人不爱我,就让我回海里去吧,海会收留我,请你收留我的孩子。”
让我回海里去吧,海会收留我。
泪水,忽地在他眼里泛滥成灾,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正用那朵凄美至极的微笑,与他决别。
他真的伤她如此之深吗?她绝望至此,连求生的意志也失去了?
叶圣恩狂乱的摇头,无力地倚著墙,目送朱挽香被医护人员送进开刀房里,门关上,阻绝了她与他,而他惊惧不已,好怕从此以后在再见不到她。
“对不起,挽香,对不起”
明明是最想爱护的人,为什么他会伤她伤得那么深,那么痛,为什么她宁愿到另一个世界,也不愿留在他的身边?
“叶先生,请你签名!”护士在耳畔声声催促。“你要留下这个孩子吗?还是先救妈妈?”
他睁开眼,看这无情的世间,为什么总要人做这种两难的选择?为什么不能两全其美?
他要挽香,也舍不得孩子啊!
“请你们先救妈妈。”他颤著手,在同意书上签下歪斜的字迹,明知自己做这个决定,只会令心爱的人更恨他--
对不起,挽香,对不起,宝宝。
因为,他只是个平凡的男人。
他只是个平凡的男人,却可笑的以为自己能周全一切,或许是从小到大的辉煌经历宠坏了他,令他误判情势。
直到他遇见爱情,给了他人生最痛苦最困难的抉择,他才恍然顿悟自己的卑微渺小。
他只是个平凡的男人
叶圣恩苦涩地抿唇,扬起眸,盯著窗外如剪的新月,冷冷地勾破夜幕。
他已经在手术室外等了好几个小时,那扇紧闭的门却迟迟不肯开,时间每前进一格,都像贱踏在他心上,踩得他血肉模糊。
他好怕,不管是她还是宝宝,任何一个有意外,他都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拜托,请保佑她们平安无事吧!拜托”
他喃喃祈祷,神魂陷在漫天迷雾里,走不出去,直到一道焦急的声嗓,硬生生地将他拉回--
“圣恩,情况怎么样了?”
他愕然回首,迎向他打扮得雍容华贵的母亲,就算匆匆赶来医院,她也穿带得如同参加盛宴,艳光四射。
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展现自己最好的形象,这是他们叶家的家训,也是他一直恪遵的,只是现在他望着光艳亮丽的母亲,胸臆忽然涌上几分厌恶。
“手术是不是还没有结束?宝宝还好吗?保得住吗”白绮莉一连串的追问。
叶圣恩涩涩地瞪她。“你只关心我们叶家的骨肉吗?为什么不问问挽香怎么样了?”
白绮莉一愣“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只能无助的祈祷。
“你脸色好难看,是不是累了?还是你先回去--”
“我怎么能走?”他焦噪地挥手,拒绝母亲的提议。“她跟孩子还在开刀房!”
“你怎么了?圣恩。”白绮莉轻颦秀眉。“你是担心那女人吗?她跟你又不相干,你何必--”
“她是我的妻子!”他突然地爆出低吼。白绮丽惊骇地震住。“你说什么?”
“跟她结婚的人,是我,不是朝阳。”叶圣恩直视母亲,眼眸泛著血丝,泛著浓浓悔恨。
“这是,怎么回事?”白绮丽整个呆了。“我听不懂”
她当然听不懂,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也不明白为何事态会失控至此。
叶圣恩自嘲地凛唇,一次次地深呼吸,控制自己濒临爆发的情绪。
“半年多前,我跟朝阳交换身份,他留在台北假扮我”他幽幽地对母亲解释来龙去脉。
白绮丽听罢,半天回不了神,好不容易,才找回说话的声音。“所以那时候在公司闯祸的人是朝阳,跟婉儿交往的人也是他?”
“没错。”
“那朱挽香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是你的?”
他黯然颔首,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我犯了大错,我以为我可以弥补朝阳,没想到却害了自己的妻子跟儿子。”
“这不能怪你啊!”白绮丽心疼他如此自责。“都怪朝阳,他当初就不该异想天开说要跟你交换身份,然后又那样为为难你,不许你公开秘密--”
“不要再怪朝阳了,这件事是我的错。”叶圣恩懊恼地打断母亲。“妈,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你们一直都偏疼我,才会让朝阳变得那么偾世嫉俗。”
白绮丽一窒,丽颜瞬间刷白。
“他也是你的儿子,为什么你不能公平地爱他呢?”这话,叶圣恩是为弟弟问的,也是为自己问。
为什么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却吝于分给朝阳一点疼爱?
“圣恩,你听我说”白绮丽试著对儿子解释,却不知该说什么,她偏心是事实,只是没想到会因此造成他们兄弟反目。
“你不用说了。”叶圣恩很清楚母亲心乱如麻。“今天事情弄到这个地步,我自己也有错。”他停顿片刻。“我今天坦白了这一切,朝阳大概这辈子都不回原谅我了,或许你们也不会谅解我,但我还是希望,如果朝阳有一天愿意回家来,你们可以对他好一点。”
白绮丽怅然无语。
叶圣恩也不期待她的回应,在绵密的岁月下缠绕成的心结,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解开。
何况,他现在有更挂心的烦恼,他倚在墙前,祈求著、祷告著,盼上天施恩,救回他的妻儿。
终于,手术室外的灯灭了,他看着医生走出来,提心吊胆。
“医生,请问挽香怎么样了?”
“她很好。”医生的笑容,宛如慈祥的神父,赦免他的罪。“手术很成功。她跟宝宝都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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