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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中是乖孩子的学校,是我们这座西部城市里名牌中的名牌。你一定知道的,所有名牌学校的乖孩子都长得粉嘟嘟的,就像正要放进烤箱的面包和土司。那些乖孩子是喝了豆浆要去上晚自习的,人人怀里都搂着一本砖头厚的参考书。看了陶陶和我亲嘴,他们都伸长了细脖子,就像长颈鹿一齐瞅着栏杆外边的游人。我忽然觉得倒了大胃口,我说,陶陶,我们走吧。我们刚刚走到门口,店里就哄堂大笑,如同财主的儿女在哄赶两只麻雀。我和陶陶同时转过身去,那些乖孩子还在不住地乐着。他们还以为是在吃一道大餐呢。有一个戴了眼镜,墩头墩脑的家伙用脚勾住足球兜圈子,一边大声念出陶陶校服上的字母:p!t!s!z!x!哈哈哈!
陶陶嘴里叼着烟,恨恨地吸一口,朝他走过去。地上有一滩红油,陶陶的陆战靴踩在上边,趔趄了一下,店堂里自然又是嘘声。但陶陶借此向前一滑,刚刚够着那家伙。那家伙说,你想干什么?他虎地站起来,但陶陶双手压住他的两肩,虎地把他按下去。他喊一声,这是在二十四中门口!你这小痞子!
陶陶说,妈的x!老子就爱你这二十四中的小杂种!
陶陶衔住烟头往他额头上一吻,那家伙四肢乱颤,却叫不出声来,陶陶卡住了他的脖子,不要命地卡。眼镜从他的鼻梁上滑下来,陶陶一脚把它踏得粉碎。乖孩子们发了一声吼,要冲过来救人。
我在餐桌上抓了一只啤酒瓶,在桌沿边一搁,就成了杀人的利器。我挥着破瓶子在陶陶身边不住地打转,我说,妈的x!想出力的,想出血的,都来吧。那墩头墩脑的家伙被卡得眼睛翻白,嘴角堆满了白泡子。乖孩子们看傻了眼,却没一个人敢上前。一个戴圆眼镜的女生说了一句英语,这是宋小豆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大概就是,噢,上帝!她接着又说,吓死我了,打110吧?我走上去,反手就给了她一耳光。上帝?宋小豆和她各有各的上帝,谁救得了谁呢?她跌倒在地上,圆眼镜滚了几滚,居然没有摔碎。她呜呜地哭着,可她的同学没有一个人敢来碰碰我。当我们再次走到门口时,后边安静得就像全坐着的是死人。
捷安特骑出老远,我问了第一句话,我说陶陶,那家伙真卡死了怎么办?
陶陶吭哧吭哧把自行车登上立交桥,再飞快地在车水马龙中穿花一样冲下去。强烈的车灯照得我眼花缭乱,大车小车都在拼命按喇叭。陶陶的声音从喇叭中穿出来,跟冷冷的刀子似的。他说,上小学第一天,爸爸就教育我,软的怕硬的,硬的怕呆的,呆的怕不要命的。手里拿了刀子,就要敢于捅出去。做什么事情都要想后果,你就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这话很可怕,我听得默默无语。那天我从晚上想到天亮,这话的确很可怕,可它千真万确是真理啊。
不过陶陶还是很少打架的。至少我很少看到他出手。熟悉他和不熟悉他的人,看到他动了怒,就知道他是那种会发狠的人,有气力,专往死里打,如果操起一块砖,他就要朝人的脑瓜上砸。很少有人来惹他,他也就乐得把手抄在裤兜里。我伤感地想到,他就是这样养白了,养胖了,婆婆妈妈了,女人肚肠了,变得让我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是的,我想,陶陶也是伤透了我的心的。他是在和地理老师一样,装疯卖傻,或者装聋卖哑吧。我是冷落过他,骂过他,可我从前也常常这么做啊。有一次,高二?一班全班去春游,陶陶仗着喝了几罐啤酒,就在草地上撩开伊娃的长裙去摸她的瘸腿。伊娃呻吟一声,脸颊潮红起来,却虚了眼睛,一点也不阻止他。我气得嘴唇都白了,抱住陶陶的手腕就咬一口,一直咬到嘴里有了血腥味。连着几天陶陶都把手腕伸给别人看,他说,真是他妈的母老虎啊!他就像摆出大丈夫乐癫癫的样子来,向别人炫耀自家老婆如何的有醋劲。但是,现在出了一个包京生,就把他和我弄成了陌生人!我想着这些,真是想得很难过,想得很累,也想不清楚为什么会出这么多的破事情。
街上越来越冷清了,下班、放学的高峰早已经过去了。我就靠着十三根泡桐树,差不多就要睡着了。我梦见几条冰凉的毛毛虫爬上了自己的脸,在脸上、额上,还有密密实实的板寸上轻轻地爬。我睁开眼睛,看见是朱朱拿手在我头上摸呢。
我在街对面陪了你好久了。朱朱柔声说,跟我走吧。唉,跟我走吧,他是不会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