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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他的灵感。这样规模庞大的酒店人手庞杂,数不胜数,再多一个作家也不打紧。而且,大部分厨师生性慷慨豪放,他们完全可以充分信任菜单作家,甚至可以将荣肴的秘密透露给他。大千世界,无所不有,无所不奇。
这时候,餐桌边出现了一支小小的队伍,我们的一个食伴也正忙着传递一个大袋子,袋中动物的褐色的小鼻子还在不停地抽搐,原来是一只可爱的小狗。真是让人高兴,我们终于看到了米切尔-布拉斯饭店确实奉行机会平等的原则,在这里,狗与它们的主人一样受到欢迎。我试图想象,在那种世界顶尖级饭店中,一只狗的存在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估计首先遇到的麻烦是尖叫声,公共卫生巡视员不得不走过来处理这个突发事件。但在这里,那个大袋子以及里面的毛茸茸的小东西对此却不屑一项,它被安静地送到主人的椅子底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扬起眉毛的简单动作都没有。
餐厅呈长方形,非常典雅,清一色的灰色高背椅,桌布紧紧地包裹着桌面,在桌子下面聚合在一起,使得圆桌成为一个大型的蘑菇。餐具造型独特,是拉圭奥罗最好的餐具。灯具也很别致。侍者们迈着无声的脚步,来来往往,传酒送菜,空气中弥漫着的只是尊敬的轻声提醒。各种声音都被弱化压低,造成一种安静的用餐环境,这是大多数著名饭店的显著特征之一。在我看来,这种用餐方式更像某种小型的宗教仪式。这家饭店的服务非常完美,无懈可击,然而从另一种意义上讲,只是这种卓越的静音效果也影响着消费者,使得他们像在圣殿里一样,小心翼翼,不让餐具发出一丁点响动,而不是为了来享受美味佳肴。在嘈杂的就餐环境中,笑声应该是最好的点缀,是饕餮之徒的最好的背景音乐。
我们终于听到笑声,这难得的声音来自邻桌,那里坐着十位晚到而又喧闹的法国生意人。他们落座之前脱下自己的夹克衫,带着不拘礼节的快意和决然,准备调动一切感官肆无忌惮地享用晚餐。他们一边吃着吐司面包一边开着玩笑,不时抛出不乏善意的侮骂。自从第一道菜上来,他们的嘴巴就咂巴个不停。烹调艺术以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影响着法国,从我们周围的桌子上,我们看到了各自的典型。此时,邻桌的先生们怀着无限的热情,一边欣赏着美食,一边高谈阔论,酒店里的任何人都同他们一样,知道了他们非常喜欢他们所吃的东西。而那些厨艺的崇拜者,则采取了一种与前者经渭分明的就餐方式,以无尚的敬畏,以彬彬有礼的静默,细嚼慢咽,几乎是用圣徒的方式,鉴别着盘子里孜然芹果的味道,或者谨慎地将松露汁吐到另一个盘子里,然后彼此会心地微微点头以示赞赏。
对我来说,我更喜欢喧闹、狂热的就餐方式。我猜想,绝大多数的厨师也一定喜欢听到他们的作品被人大声赞扬。尽管大饭店的传统和规矩都要求某种程度上的圣洁,尤其是上菜撤菜的方式。我记得在巴黎参加的一个晚餐,每一道菜,每一个盘子,都是戴着一个瓷制的圆顶帽被端上来的。我们是四个人用餐,可是却有两名侍者专门来揭这些圆顶帽。一个无声的信号,传者们便几乎同时迅速揭开四个圆帽子。也正是在那个晚上,出现了一个戏剧性的令人窘然的事件。我点的小羊排在送菜的过程中迷了路,不知放在了哪一位客人的面前,而放在我面前的却是满满一盘大马哈鱼。所以,如果你遇到这种圆顶帽时,可一定要提高警惕,决不能掉以轻心。
自然,在米切尔-布拉斯饭店不会出现这种把菜送错的危险。我们的侍者把一个巨大的银盘子高高地举在肩头,悄无声息地来到餐桌跟前,轻轻地将参展的银盘放在每一位顾客评委面前。另一名专门负责布菜的侍者则用与印在菜单上相一致的名称准确地介绍每道菜,此时此刻,如果哪位顾客心不在焉,肯定是在记忆的茫茫大海中打捞这道菜的残渣碎片,侍者就会礼貌而小声地予以提醒。在验明正身之后,我们便大动干戈。一会儿,侍者却端来了我们没有点的一份菜——个我们不熟悉的光滑的白色坛子,正在冒着香喷喷的热气。他拿着一个勺子,伸进去又弄出来,不一会,就把坛子中的美食整齐地盛放在顾客面前的盘子里。
“这是我们这里的特色菜,”侍者解释道“我们都叫它aligot(阿里葛)。”
对于这道阿里葛,我想我应该特别交代一下。它带有奶油色的纹理,具有使人难忘的质感,松软有如大妃糖.味道鲜美,人口即化。你只有在经过反思之后,才能肯定它确实是进到了你的胃里。
如同许多好吃好喝的东西一样,阿里葛也是由僧侣发明的。大约是在十二世纪,或许还要更早一些。那年冬天,一些朝圣者来到了修道院,又冷又饿,他们问修道院僧侣,有没有什么东西或aliquid可吃。由此流传下来,拉丁语aliquid在流传过程中演变成了法语中的aligot。早年的做法主要是把奶油和面包屑放在一起煮,后来有了改进,制作过程也更加精致。今天,做这种阿里葛需要四种原料:两磅土豆,一磅新鲜的当地干酪,半磅发酵的奶油,一两瓣大蒜的粉末,若干盐和胡椒粉。先把土豆煮烂,加上干酪、酸奶和大蒜末,再调一些盐和胡椒粉,然后一直搅动。如果你搅动的勺子很难,从锅里的粥中拔出来,那就说明煮得过火了。你可以往锅里加一些酒,再重新开始搅动。
阿里葛是一种理想的滋补食品,在地里劳动八个小时,滑了一天雪,或是走了十几里山路之后,喝一碗阿里葛,是很解乏的。不幸的是,假如你不是因为体力上的要求而只是为了换换口味,那么你只能品尝出它的鲜美来。在历经沧桑的烹饪菜单上,能够发现这么一种农民式的食物,本身就有点奇怪,另一方面,它提醒人们注意,并非只有制作工艺复杂的食品才是好食品。
第二天早上,大雾弥漫,浓得像阿里葛一样,能见度仅在几步之内。虽然我们没有如愿以偿地吃到著名的雏鸡,也没有见到我们期望已久的乡村风光,我们还是很高兴地看到了关着门的房舍、田野、传统、烹饪、风景、地方口音,甚至还有那些完全不同的喧闹的食客。普罗旺斯似乎很遥远,很具有异国情调。而更令我们难以相信的是,几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又回到艳阳高照、天空湛蓝的世界中,回到黑色的地中海海滨,真是恍若隔世。
每顿饭后人们都情不自禁地做些比较,不仅比较食物,还有更全面的体验。究竟是什么使一家饭店令人流连忘返呢?什么使得你还想放地重游?一家饭店如何达到它想达到的星级呢?我们驱车通过塞文山脉时,我们得出了结论,这就是,我们不能像米奇林(michelin)公司的巡视员那样仅限于客观描述,限于对硬件设备僵化的测验和评价。米奇林公司制定的星级标准侧重于烹饪的优点和饭店的外观水平,包括设备条件和全体职员的外貌。椅子必须是特殊设计、装模漂亮的,侍者必须身着饭店的统一服装,斟酒服务生必须戴须结,等等。总之,必须在豪华的设施和器具——别致的陶器、桌布、玻璃器皿、餐具、鲜花。精心制作的菜谱、定做的灯具——方面有巨大的投资,要使顾客或者是米奇林公司的巡视员一进门就能感觉到饭店的豪华。
我相信这是一种商业运做,当然也是迎合顾客的心理,迎合法国人对富丽堂皇风格的偏好。但是,不幸的是,它倾向于鼓励营造一种安静的虔诚的气氛和态度,而缺少了罗杰斯称作是吃的愉悦的东西。而由于缺乏趣味,那些豪华的设备遭受到冷落的悲哀。确实,品位虽然是个好东西,可你毕竟不能吃空气呀!对于我来说,我宁肯在一个欢娱的人间房屋里用餐,而不愿虔诚肃穆地坐在豪华的地狱里进膳。
这使我想起了拉摩尔旅店,它曾带给我巨大的快乐,要按我个人的标准,至少它应属于三星级水平。但也许正是因为它的简单的装修和朴素的外观,在一些主要的旅游指南中竟然没有它的名字。在相当一个时期,它曾是很出名的饮食重镇,现在,那台过时了的抽油烟机,被刷上蓝白漆,如同圣器一样放置在阳台上。吧台正对着大门,锌制的台面被成千上万的胳膊肘磨得发亮,各种门类齐全的标牌和排列整齐的在外面很难一见的开胃酒将吧台烘托得气派森然。去餐厅必须经过厨房,你可以享受厨房里飘出来的诱人的香味——酱油的香味,肉汤的香味,铁板烧肉的香味以及烘烤土豆的香味,被忘了,冬天还有黑色松露的香味——直扑你的鼻翼,形成了各种美食的前奏曲。
餐厅的陈设简单纯朴,墙角有一个石头壁炉。没有任何刻意的别致和时髦的装饰,一切都是那么朴素无华——用旧了的餐具和桌布,平凡的酒杯,褪了色的柔软的餐巾。在你捧着菜谱考虑点什么菜的时候,厨房里不断传来锅碗瓢盆的交响曲。
没过多久,第一道菜和最后的两道菜都给你预备停当——当然,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每一份的量都很足——在你还没有决定点什么菜时,已经有人将备菜端到了你的桌子上。这时只需要你来做的事情就是在五六种建议中选定你的主菜。至于酒,那你可要注意怎样来限制自己的亢奋心情。罗纳尔家族经营奥博格饭店四十多年,经过几代人不懈的努力建立了一个巨大的酒窖。他们收藏着许多出产于瓦尔省的当地名酒,每瓶价格四十或五十法郎,还有不少来自勃员第地区用古老的工艺酿制的美酒和波尔多葡萄酒,每瓶价格是两千或三千法郎。你小心自己的钱包被掏空就是了。
我们第一次来到奥博格饭店之前,我们的美食家朋友们就警告我们,不要在用餐的开头就过于兴奋。他们说,一定要调整好节奏,否则你准会撑得被抬出去。我们赶去的那个晚上,天寒地冻,我们已经饥肠精输。那么多精致美妙的东西令我们大开眼界,恨不得每一种都尝一尝。是的,有人将这种方法称为暴饮暴食,而我却更喜欢尽职尽责的研究这个说法。我们挂好餐巾,甚至那从厨房飘来的烧木头的气味也令我们跃跃欲试。
首先端上来的是烤面包,但不是我们通常所见的。单薄柔软的那种,而是盎格鲁撒克逊人的那种切片。这是一种乡下人才喜欢的面包,四边呈棕褐色,厚而脆,中间却温和柔软,面包摆放在餐桌中央的陶盘里,随吃随取。后面的菜渐次送来,共有四道,都盛在凹得很深的方形陶盘中,它们的内容按照质地和颜色排列着,从光滑苍白到矮胖褐暗,从猪肉到野兔。每道菜上都随意地插着一把刀子。桌上还有一瓶小黄瓜,味道辛辣刺鼻,这种法国调料估计与美国的醋是堂兄弟。侍应生上齐了菜就退了出去,让我们自吃自乐。自然,留下一个年轻的姑娘以备我们不时之需。
年轻的女侍应生低声地向我们透露说,还有一盘额外增加的食品,是今天晚上准备的,所用的材料是早晨采来的野蘑菇,厨师正在制作,过一会才送来。这当然是提醒我们留点肚子,但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五彩缤纷的美撰佳肴和烤得热乎乎的面包总是在刺激着我们的食欲,让我们难以自制,停不下手,更停不下嘴来。猪肉是不是与野兔肉一样好吃?还是更好吃一些?每品尝一口,评价都在改变,所以还得继续品尝,而那种小黄瓜调料也在不断地制造着不同的味道。直到额外增加的野蘑菇的到来才阻止了我们把所有的食品一扫而光。
朋友曾经给我们讲过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位年老的绅士是这家饭店的忠实崇拜者,他每个星期都要独自来这里吃一顿星期天午餐。每次,他从四十里开外回的土伦打出租车,花两个小时欣赏这里的美味,之后出租车就等在外面,再把他送回家。在其他国家,如此热心于烹饪和美食的人可能被看作是精神不正常的,但在法国却不一样,一大批热心支持自己胃口的人也支持了他们的厨师,这就是为什么你能够在最偏僻的农村角落也能经常发现不同寻常的美味的原因。
还有一个有趣的关于饥饿的故事——我们也发现事实确实如此——故事说:餐桌上的每种食品你都觉得很可口,已经吃得很饱了。然而又上了一道菜,质料和味道都与先前不同,它一上来,你的食欲又魔术般地恢复了。下一道菜又是如此,用鸭油烤制的金黄色圆形蜜饯土豆饼,一层一层的,很薄很酥,鸭油味很浓,再加上些大蒜汁和松露沫,实在是令人垂涎不已,欲罢不能。用厨师的话说,这叫做“鼓励”不过,这样做的结果可能会使营养过剩,危及健康,这一直是心脏病专家一再告诫人们的。在他们看来,高胆固醇食物简直就是生命的早期墓碑。但我们在吃光最后一块墓碑时还要对自己再说一遍,有统计数字在支持我们。有人在饭店作过一些统计调查,无论是那些上了年纪的爱好口腹之欲的老头老太太,还是那些年轻的胃口更佳的姑娘小伙子,他们都宣称知道这个事实,即法国的冠心病发病率在整个西方国家中是最低的。让我们再一次为法国人似是而非的论点干杯!
由于受这种观念的支持(当然现在这种观念也开始衰落了),他们又给我们送上了一浅盘干酪,从硬到软再到几乎是液体。这些干酪大都直接来自农家,没有经过消毒程序,在布鲁塞尔食品检疫员看来无疑是违法的,但我们还是又把这些干酪吃个精光。
一个宝贵的暂停。我们喘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餐巾,又集中力量消灭厨师送来的餐后甜点,不是一道,不是两道,而是三道:一个很小的热苹果馅饼,一深盘子的奶油饴糖,一碗红酒炖梨场。最后,还喝了一杯咖啡和一盅卡尔瓦多酒。
我问侍应生可不可以抽一支雪茄。眨眼之间,侍应生从地窖里拿来一篮子雪茄,有帕塔嘎、考黑巴,甚至还有很罕见的蒙特尼思受二号,巨大的古巴鱼雷。他们的雪茄与晚餐一样慷慨大方,各种牌子的雪茄放在桌子上任君选用。我精心地选了一支卡尔瓦多雪茄,它劲儿较小,有一种苹果的清香,我们要与世界和平相处嘛。我一直认为,奥博格饭店是法国饭店中较好的一家,具有很高的专业水准,更像是朋友家厨房的延伸,随意,闲适,舒服。当然,那些星级饭店也不错,但它们过于雷同,干净、完美,具有国际性,而奥博格饭店,你只有在法国才能找到。
奥博格饭店距离圣特罗佩不到二十英里,分享了避暑胜地的美称,许多人都来到这里,坐在塑胶椅子上享受美食,尽管屋顶上放置着旧抽油烟机。威尔土公主(theprincessofwales)、两个杰克——希拉克(chirac)和尼克尔逊(nicholson)、乔安-考林斯(joancoffins),都来过这里,还有著名的金发碧眼的地中海美人圣特罗佩小姐也曾在她叔父的陪同下来过这里进行日光浴。每年八月,临近饭店的停车场停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名车,似乎是保时捷和梅塞德斯公司的汽车商在举行会议。移动电话、钛金属镜架的太阳镜。威盾海滩旅行袋横七竖八地丢在桌子上。而在饭店里面的酒吧台前,当地的农民和工人们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辩论着足球或者环法自行车赛,准备喝完啤酒之后就打道回府,享用下一顿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