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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蒙突然憎恨起伦敦。他们的公寓,虽然经过恩尼斯努力地布置花朵,并挂上从原来的房子取回的图画,却始终有如饭店中的套房一般,既无趣也不人性化。进入冬天的漫长序曲已经开始。天空仿佛是低矮的天花板,街上的行人撑着伞,急急忙忙地躲避毛毛雨。光线总是不足。普罗旺斯已成明亮遥远的记忆。
第一天回到办公室,赛蒙一直提不起兴致。乔登很显然的爱死了这一周当王的日子,不愿拱手让出王位,总是在赛蒙的办公室进进出出,提供一些有关业务现况的意见。他特别关注上周五晚间发生的一件事情,他就在香烟缓慢的吐纳之间,向赛蒙做报告。
公司的创意总监大卫-佛莱(乔登一直看他不顺眼,因为他非常厌恶高级主管),被人看见在餐馆里有不当的行为。
赛蒙问:“他做了什么?”
乔登说:“起初,他喝醉了,开始哭哭啼啼。接着很明显的他吸食了古柯碱,开始在桌面磨蹭鼻子,十足的窘样。”他缩紧了嘴唇,表示自己的不认同。“我的朋友碰巧在现场,星期六早晨便打电话给我,我就直接去找大卫,我质问他,到底在搞什么。像这样的事情,很容易就会传开,让客户不悦,同时坏了公司的名声。”
赛蒙叹了口气。乔登说的没错。“大卫怎么说?”
“我严厉制止他继续胡闹,告诉他,上市公司的总监不可以有这样丢人现眼的行为。”乔登大力地拍拍自己的袖口,仿佛袖子会从外套里跑走似的。
“那么,他又怎么说?”
“他要我滚一边去。我差点给他一拳,让他从地球上消失。那个令人无法忍受的混球。”
“只要他把客户的简报做得好,我会和他好好谈谈。情况怎么样?”
“创意部门引起一阵恐慌,全公司都在等。大卫的秘书通知我,明天他们会向我们提出整个构想。他们需要强力的支持,却完全没把期限放在心上。”
赛蒙意会到,这可能是传授管理技巧的开场白,于是拿起一叠文件。他说:“我最好先从这些开始,星期四之前,我得深入了解保险套市场。”
乔登笑了,露出长而微黄的牙齿。赛蒙心想,他看起来愈来愈像他的马了。“老家伙,你啊,就是不喜欢这些不愉快的事。就像用吸管喝红酒。”他边笑边喃喃自语,随即踱回他的办公室。
保险套行销公会(或公司里戏称为“保险套大王”)要求听取他们五百万英镑的计划简报。赛蒙知道,还有另外两家公司竞标,不过,他想拿到这笔生意。虽然预算并不高,不过这个表现创意的机会倒是相当弥足珍贵。性与社会责任,是文案人员梦寐以求的挑战,与其他客户的产品包装形成强烈的对比。而伦敦也会乐见又有几百万英磅砸下去。就乔登的说法,这是广告公司的九牛一毛。
赛蒙翻阅即将集结成周四简报资料的文件:有态度调查、行销统计与策略、创意策略、媒体计划,全是数字与小心的假设,证明广告公司的确花了工夫。许多年前赛蒙就学到,任何广告创意都必须在逻辑上行得通,而创意愈不寻常,就愈需要周全的资料佐证。客户老早就放弃尊重广告公司创意判断力的危险习惯,反而仰赖书面资料,协助他们做成决定。由一群独立的制造商所组成的保险套行销公会,很可能会有传统委员会的惯有模式——振奋、扯后腿、妥协,而且坚定地站在反对立场。赛蒙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简报前的几天,就在部门间的争执中度过。研究部门指责创意部门忽略他们的发现。创意人员也愁眉不展,抱怨他们的时间不够。媒体部则抱怨预算不足以企划一次全国性的广告活动。高阶主管则受不了每个人不理性且幼稚的行为。公司就在争执与混乱中,步步逼近星期四,每个人都加班到很晚,抱怨压力太大、工作时间太长。赛蒙心想,其实都一样。给他们三天和六个月,并没有差别。紧张惊慌原本就是这场广告游戏的一部分。
保险套大王迟到了。简报时间预定二点四十分开始。接待人员藏起了哈罗杂志,会议室里的图表已经检查了二十次,秘书埋头急书,好让自己看起来很忙碌,射飞嫖盘也从美术部门的休息室取下,会议室的化妆室也换好了新的卷筒卫生纸——萧氏集团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另一次的胜利。担任简报工作的成员聚集在赛蒙的办公室,个个努力着让自己看起来轻松而自信。
现在时间已接近三点。那批混蛋居然迟到了,各式各样的揣测纷纷传出。也许他们和另外的广告公司吃饭,他们把生意给了他们,正在大肆庆祝。混球!所有的苦心孤诣都是白费。至少他们可以打个电话吧。也许他们喝得酩酊大醉,正埋首于第三瓶葡萄酒而不可自拔呢!赛蒙的办公室弥漫着烟雾与悲观气氛,丽莎探头进来时,不禁皱起鼻子。
“他们到了,共有七位,又多出了一位。”
糟了!这组成员只有六名,无论如何,人头不能比客户少,让客户有人在会议上落单是不行的。客户对于一些技微末节的事相当强硬,他们觉得如此一来,才能获得必要的尊重。
赛蒙看看周围。“我们还需要一个人,谁可以派上用场?”
赛蒙到接待区时,一名穿着深色西装,看起来稳重而稳当的企划师,雀屏中选。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小型手提箱的推销员:七只黑色的手提箱、七件稳重的西装,还有七张诚挚的脸。在赛蒙认出最资深的保险套大王后,立即摆出最赤诚的欢迎阵势,和对方握手。
“很抱歉让你久等,都是因为一通冗长的电话。你好吗?”
“萧先生,我们才该抱歉呢!午餐过于冗长。”那位保险套大王露出了他的牙齿。他的脸颊泛红,赛蒙怀疑他是否能撑得过简报,不打瞌睡。
他引领着访客走过走廊,穿越理首于键盘的众家秘书,进入没有窗户、铺着厚重地毯、只有空调运转声的豪华会议室。客人鱼贯进入后,简报小组立即从椭圆型桌边的椅子上起身。他们彼此交换姓名与职务,在短暂的介绍过后,忘得一干二净。客人的手提箱在清脆的劈啪声中打开,笔记本摆好,并且点了咖啡、茶与矿泉水。资深保险套大王接过了赛蒙的雪茄,赛蒙站起身,发表讲了不下千次的开场白。
“首先,我要表达的是,非常荣幸有这次提案的机会。”资深保险大王研究着他的雪茄,而其同僚则专注地盯着空白的笔记本,避免彼此的眼神接触。“我想你们由敝公司送交你们的资料已经知道,本公司在诸多产品与服务上均提供了有形而且有效的作品,一向信誉卓著。但是我还是要说,我们对你们这次的生意分外感兴趣。”
赛蒙稍做停顿,对着七张面无表情的脸微笑。他说:“毕竟,深入研究这么一项与男人内心息息相关的产品的机会并不多。”
面无表情的脸孔还是激不起一丝反应。这就好像用一只渺小的茶匙去挖壕沟似的。资深保险套大王似乎对会议室的天花板分外着迷,其他人则继续与自己的笔记本交谈。
当赛蒙试图对公司问题分析的精当注入些许热情,他先对观众对他所言的注意程度做了一番评估。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必须拿捏听众的情绪,而这场简报仿佛是餐后的催眠曲,如果他们再这样继续坐着听取研究发现与媒体计划,包准全数睡着,得放一把火,才叫得醒他们。他于是决定改变简报的顺序。
他说:“通常我们会带领你们由研究发现与思维角度,进入我们的创意建议。但是,今天我们并不打算这么做。”通常相当自负自己在这样的场合中所占地位的研发总监,皱着眉头抬头望。赛蒙看见他张了嘴,急忙继续发表言论。“今天,我们将直接导人活动本身。”创意总监停止在笔记本上涂鸦,开始对着赛蒙挤眉弄眼打暗号。
“我们这么做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让你们看到消费者所看到的——没有人口统计数字,没有数据分析,没有行销预估。只有广告。第二个原因”赛蒙诚恳地望了望低着头的资深保险套大王一眼“至于第二个原因就是,我们相信,这次的广告是本公司所有作品中最贴切也最令人兴奋的一个。坦白地说,我们迫不及待想知道你们的反应。”赛蒙环顾与会人士,其中两三个人已经从笔记本上抬头。感谢上帝,他们还没睡着。
“在你们看过作品后,会有足够的时间让你们提问题。当然,我们把整个简报做成一份文件,你们可以携回。”赛蒙拍拍他面前厚厚的一大册资料,心底希望创意总监会从他的惊异中回复过来。“所以,现在,我想请我们的创意总监大卫-佛莱为我们展示这个我们认为相当有力的想法。大卫!”
每个人都调整好坐姿,注意力转而集中在会议桌那头穿着宽大却昂贵的西装的渺小身影。
大卫-佛莱蓄着稍嫌年轻的马尾,弯腰时垂下了肩膀,他急忙调整西装外套的垫肩,他的眼睛闪着热切的光芒,并且残留着方才在化妆室里匆匆畅通鼻息的效果。他是中产阶级教养下的产物,但是他花了好几年的时间,试图抹去他平凡无奇的背景,转而培养一种地称之为“街头气息”的味道。他很喜欢自己在“葛拉契俱乐部”(g肉cho)听到的过时方言,而且试图给人一种他是来自伦敦南方的穷小孩而有所成就的印象。他的偶像是伦敦的摄影师与演员,而耐吉-甘乃迪则是他在古典音乐方面崇拜的对象。
他调整了自己的圆形金框眼镜,对着保险套大王发表言论。他说:“我必须告诉你,这不是个容易做的案子。在此有两个问题。你们有既定的产品形象——厕所里的自动贩卖机、周末必备的三合一包装,诸如此类;而且你们的产品又是以实用为主。”他稍作停顿,耸耸肩“情形就是如此,只要一分钟,你们就可以做成生意,知道我的意思吗?”
赛蒙环顾会议桌边的人士。保险套大王们的眼睛几乎都黏在笔记本上了。
佛莱站起身,放松垫肩下的纤弱肩膀。“不过,这并不全是利空消息,因为我们握有几个法宝。”他从桌子上拿出一个图表,展示给在场的观众看。保险套大王开始专心。他们喜欢图表,正经严肃的图表。
佛莱指着以红色斗大字体写的第一项:医师专业建议。“医生爱世人,对吗?”
他的手指指着第2项:社会责任。“这代表什么?这表示我们在尽一份心力,阻止十六岁的少男少女沉沦声色场所。”
“而且,很重要的是,为健康着想。”第三项写着:远离性病。“我们都知道,这是个险恶的社会。我们要向性病说不!”
他放下图表,客户又开始专注在笔记本上。
佛莱继续发表,说话的速度很快,内心里七上八下“这些意见都很好,但是还不够犀利。你知道为什么吗?”没有人自愿回答。佛莱点点头,仿佛他们的反应正如他的预期。“它们很无聊,无——聊,充其量只是安全而已,照医生的话做,把性的吸引力当成泻药。”他稍作停顿表示强调,然后说出他所想表达的。“第一,完完全全的跳脱。”他摇摇头,他的马尾也应和着。“完全与你们要卖的产品无关,完全无关。”
短暂的沉默,让这些保险套大王得以反刍这番对他们的社会贡献的批判。
佛莱说:“你们应该要卖的是,历史上最畅销的商品”
又是一阵沉默。赛蒙可以想象客户的脑袋里想什么。难道我们重组工厂、放弃订单、舍弃了我们的品管系统(成功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除了周五下午偶有失灵),只为了这些疯狂的想法?
“但是,请不要惊谎。我们并不建议你们改变产品。”佛莱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铝箔包装的保险套,带着虔敬的态度将它放在桌上。“我们要建议的是,改变——销售的方式。”
那些保险套大王专注地盯着桌上的保险套,仿佛等待着它会变出什么花招。佛莱倾身向前,两只手正好放在保险套的两边。他重复说道:“全世界最畅销的商品,你知道是什么吗?是‘爱’。那种希望被人极端渴望的渴望!真是件有趣的事!而这”他拿起保险套,欢喜地点点头“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他用一条丝质的手帕轻抹鼻子。若非此时此刻的情绪,就是古柯碱,在他的鼻管里作祟。
他继续陈述:“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改变保险套在使用上的定位。健康、安全与医师指示,并不是我们的诉求,这些连小孩子都知道,但是他们并不会因此去购买。现在我们要把保险套塑造成古老的暖身活动完整、重要而且非常非常浪漫的一部分。”
他注意到一位年纪较长的客户脸上现出了迷惑的表情。
“你知道的,就是前戏。”
“哦,原来如此。”那位客户如此回应。
“各位绅士,这就是我们所要努力塑造的。但在我向你们展示之前,请先想像这样的画面。”佛莱压低声音“你人在电影院,身旁是你已经注意了好几个礼拜的辣妹,今晚是你的大好良机。你搂着她,靠她很近很近。这时,你很可能就需要它。”
赛蒙从侧面瞥了资深保险套大王一眼,心里不禁揣想,这位仁兄上一次经历佛莱所描述的香艳刺激场面是什么时候。
佛莱手臂一挥,命人将会议室的灯光弄暗。“一切准备就绪,”佛莱在黑暗中陈述;“然后,啪!这个就出现在银幕上。”
比电视大上四倍的荧幕,立时变亮,佛莱的轮廓,投映在一边,马尾还摇动着。这时有个渐弱的嘘声,影像出现在银幕上,床上有一对明显赤裸的男女,灯光相当巧妙,他们全身油亮,维结在一起。这时从隐藏在墙面的喇叭,传来低沉的贝斯与吉他声。佛莱的轮廓正好应和着节奏,身体油亮的男女在床单中游移,传来一阵年轻人的肉欲沉吟。
“我们来吧哦来吧。”
银幕上那对年轻的男女,极尽所能,在媒体的尺度之内,揣摩出激情的厮磨。导演小心谨慎地运用剪接技巧,避免露点露毛。
“如果你受到感动,让我引导你,这没有什么错,如果你相信爱”
这时影片拉到特写,女性的手正小心翼翼地从铝箔包装中取出保险套,而这个包装已经由美术部门打上保险套行销公会写实生动的商标。
“来吧,来吧”接着是一连串的特写,紧闭的眼睛,湿润的双唇,闪闪发光的胭体“不要再拍打呜哦啊”佛莱的身影在银幕旁边调皮地舞动着,膝盖律动着,马尾激烈狂舞,仿佛是歌手一般,叹息哼吟着,而那对年轻男女继续他们舞蹈似的翻云覆雨。在一阵热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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