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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了一些圣书,如今都已泯灭,使博学之士深为惋惜。托马斯勃朗爵士在1685年前后写道:"时间磨灭了野心勃勃的演员派的福音,但没有磨灭抨击他们不敬神的辱骂。"厄斐奥德认为那些"辱骂"(保存在一本希腊手抄古籍里)正是那些泯灭的福音。假如我们不知道演员派的宇宙观,就很难理解这一点。
赫尔墨斯派深奥的书里说,下面的事物和上面的一样,上面的事物和下面的一样;索哈尔说,底层世界是上层世界的反映。演员派歪曲这个概念,作为他们学说的基础。一他们援引了马太福音六章十二节("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和十一章十二节("天国是努力进入的")以便说明地下能影响天上,又援引了哥林多前书十三章十二节("我们如今仿佛对着镜子观看,模糊不清")以便说明我们看到的一切全是虚假的。他们也许受到单调派的感染,以为所有的人都是两个组成,真人则是在天上的另一个。他们还以为我们的行为投下颠倒的映像,我们清醒时,另一个在睡觉;我们淫乱时,另一个保持贞洁;我们偷盗时,另一个在慷慨施舍。我们死去后,就和另一个合而为一,成了他。(那种教义的某些余音还保留在勃洛伊的作品里。)别的演员派认为,数字组合的可能性全部枯竭之时,世界也就结束了;既然没有重复的可能,正直的人应该消除(作出)最卑鄙的行为,不让它们玷污未来,从而加速耶稣王国的降临。那篇文章遭到别的教派反对,他们认为世界历史应该在每一个人身上得到完成。极大多数,例如毕达哥拉斯,必须经过多次肉身轮回才能得到灵魂的解脱;另一些多变派"在仅有的一次生命中成为狮子、龙、野猪、水、树"。德莫斯特尼斯提到,俄耳甫斯神秘主义派的新门徒必须举行投身淤泥得到净化的仪式;多变派的情况相似,从罪恶中寻求净化。他们,例如卡波克拉底斯,懂得任何人"若有半文钱没有还清,你断不能从那里出来"(路加福音十二章五十九节),他们常常引用另一经段来蒙骗悔罪的人:"我来了,是要叫人得生命,并且得的更丰盛"(约翰福音十章十节)。他们还说不做坏人是魔鬼的狂妄演员派编造了形形式式的神话;有的宣扬禁欲主义,有的宣扬放荡,总的是制造混乱。贝雷尼斯的演员派特奥庞波否定了这些神话;他说每个人都是神为了感知世界而设计的一个器官。
奥雷利亚诺教区里的异端分子是那些断言时间不能容忍重复的人,而不是那些断言一切行为都在天上有所反映的人。这种情况比较罕见;在递交罗马当局的一份报告里,奥雷利亚诺也提到了这点。接到报告的大主教是皇后的忏海神甫;谁都清楚这种苛求的职务不容他享受思辨神学的乐趣。他的秘书——以前是胡安德帕诺尼亚的合作者,现在已与之反目——在裁判异端邪说方面素有一丝不苟的名声;奥雷利亚诺加上一段有关演员派异端的陈述,如同赫努亚和阿基莱亚秘密集会上的发言那样。他写了几段话;正要涉及世上并无两个相同的瞬间的要害论点时,他的笔停住了。他找不到必要的措辞;如果把新学说的告诫("你想看人眼没有看过的东西吗?看看月亮吧。你想听人耳没有听过的东西吗?听听鸟叫吧。你想摸摸人手没有摸过的东西吗?摸摸土地吧。我实际说的是上帝正要创造世界")照抄下来,未免过于做作,隐喻也太多。他突然想起一段二十个字的话,便兴冲冲地写了下来;随即又有些不安,觉得像是别人的话。第二天,他记起多年前在胡安德帕诺尼亚写的驳斥环形派的文章里见过。他核对了原文,一点不错。他犹豫不决。更改或者删除那段话,会削弱陈述的力量;保留那段话,是剽窃他所憎恶的人的文章;说明出处,等于是检举。他祈求神助。次日拂晓,他的守护天使指点他一个折衷办法。奥雷利亚诺保留了那段话,但加了一个说明;异端分子为了搅乱信仰而信口雌黄,下面一段话是本世纪一位有大学问的人说的,此人有哗众取宠之心,无引咎自责之意。后来,担心的、期待的、不可避免的事终于发生了。奥雷利亚诺不得不说出那个人是谁;胡安德帕诺尼亚被指控散布异端言论。
四个月后,阿文蒂诺的一个铁匠由于受到演员派的欺骗而产生幻觉,用一个大铁球镇住他小儿于的肩膀,好让儿子的灵魂飞升。孩子丧了命;这桩骇人听闻的罪行促使审理胡安的法官们采取无可非议的严厉态度。胡安不想承认错误;一再重复说,否定他的命题就是附和单调派的有危害的异端邪说。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如今谈单调派就是谈早已被遗忘的东西。他带着近乎老年性的固执大量引用自己旧时论争文章里最精彩的句子;法官们根本听不进那些一度使他们心醉神迷的话。他非但不试图洗刷自己的演员派错误思想,反而竭力表明他遭到指控的命题绝对正统。他的命运取决于那些法官的判决,他却同他们争辩起来,并且把他们讥刺了一番,干下了最大的蠢事。经过三天三夜的讨论,法官们在10月26日判他火刑处死。
执行死刑时,奥雷利亚诺在场,因为不这么做等于承认自己有罪。行刑地点是一个小山头,青翠的山顶深深打进一根桩子,周围堆放了许多柴束。监官念了法庭的判决书。在中午十二点钟的阳光下,胡安德帕诺尼亚脸冲下扑倒在地,像野兽似的吼叫。他用手指紧紧扣住土地,但是刽子手把他拖起来,撕掉衣服,绑在耻辱柱上。他头上给戴了一个涂满硫磺的草冠;身边放了一本流毒甚广的驳斥环形派。前天夜里下过雨,火烧不旺。胡安德帕诺尼亚先用希腊语祷告,后来又用一种听不懂的语言。火焰快要吞没他时,奥雷利亚诺才敢抬眼。炽热的火苗停顿一下;奥雷利亚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了他所憎恨的人的脸。他想起那是某人的脸,但记不清究竟是谁的。接着,火焰吞没了那张脸;后来只听得叫喊,仿佛一团叫喊的火。
普鲁塔克曾提到朱利乌斯恺撒为庞培之死而痛哭;奥雷利亚诺并没有为胡安之死而痛哭,但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治好了不治之症的人那样茫然若有所失,因为那不治之症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在阿基莱亚、以弗所、马其顿过了几年。他在帝国蛮荒的边睡、艰难的沼泽、沉思的沙漠里漫游,希望孤寂能帮助他领悟他的命运。他在毛里塔尼亚的禅房里,在狮子出没的夜晚,反复思考对胡安德帕塔尼亚的复杂的指控,无数次地为判决辩解。但他无法为他莫须有的指控辩解。他在鲁塞迪尔作了一次有时代错乱的说教,题目是一个被打入地狱的人身上燃起了光中之光。在希伯尔尼亚一座丛林环抱的寺庙茅屋里,一天破晓时分,他突然被雨声惊醒。他想起以前在罗马的一夜也曾被同样的瀑瀑雨声惊醒。中午一道闪电燃着了周围的树木,奥雷利亚诺像胡安那样丧了命。
故事的结局只在隐喻里才能找到,因为背景已经转换到没有时间概念的天国。也许只要说奥雷利亚诺同上帝谈话,上帝对宗教分歧丝毫不感兴趣,以致把他当成了胡安德帕诺尼亚。那件事也许暗示神的思想有点混乱。更正确地说,在天国里,奥雷利亚诺知道对于深不可测的神来说,他和胡安德帕诺尼亚(正统和异端,憎恨者和被憎恨者,告发者和受害者)构成了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