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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姐那里找小姐,而且过年过节还有奖赏,还可以找价钱贵的漂亮小姐,让我们刘镇的已婚男人十分羡慕,说这个童铁匠真是命好运气好;说这个童铁匠就是变成了一堆狗屎,也会交上狗屎运;找了这么一个通情达理和思想解放的老婆,支持丈夫去放荡,自己却忠贞不渝。我们刘镇的已婚男人再看看自己的老婆,一个个都是蛮横无理和思想僵化,一个个都是一手攥紧男人的钱袋子,一手攥紧男人的裤带子,两手都不软,两手都很硬。这些已婚男人一个个唉声叹气,遇上了童铁匠就会悄悄地说:
“你怎么就这么好的命?”
童铁匠满面春风,他谦虚地说:“也就是找了个好老婆的命。”
如果他老婆就在身边的话,他会多说上几句话,他会说:“我这个好老婆,不仅世上找不着,就是打着灯笼到天上去找,到地下去找,到海底去找,也找不着。”
自从童铁匠的老婆陪同他去林姐那里找小姐后,他的爆燥脾气立刻没有了。
他在老婆面前几十年的趾高气扬也没有了,他对手下的员工也不再骂骂咧咧,他像个知识分子那样温文尔雅起来,满脸微笑,说话也没有了脏字。童铁匠的老婆很高兴丈夫的变化,童铁匠不仅没有了趾高气扬,在她面前开始唯唯诺诺了,以前都不愿意和她一起上街,现在上街就替她提着包;以前任何事都不和她商量,现在什么事都要征求她的同意。童铁匠还把公司的董事长让出来了,让给了他老婆,自己满足于当一个总裁,公司的文件都要她签字,她虽然什么都不懂,可是只要是丈夫拿过来让她签字,她就知道应该签字了。别人拿过来的文件,她没有把握绝不会签字,当上面有丈夫的签名后,她才会签字。她不再是个家庭妇女了,她和童铁匠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她也开始讲究穿着打扮了,也穿上名牌服装,抹上了名牌口红。虽然她对公司的业务一窍不通,公司里的员工都对她点头哈腰,也让她觉得自己事业有成了。她喜欢讲大道理了,遇到和她一样当了几十年家庭妇女的人,她就会开导人家,说女人不能完全依靠男人,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
开导到最后,她就会说上一句时髦的话:
“要找到自我价值。”
童铁匠什么节日都铭记在心,成了我们刘镇的活年历。刘镇的女人想让丈夫同意她们买一件新衣服,就会在大街上喊叫着问童铁匠:
“最近有什么节日?”
刘镇的男人想找个理由让妻子同意他们去搓一宵的麻将,也会在街上问童铁匠:
“今天是什么节日?”
孩子们缠着父母买玩具,看见童铁匠走过来,也会叫起来:“童铁匠,今天有我们小孩的节日吗?”
童铁匠成了我们刘镇有名的节日大王,他工作起来更是干劲十足,他不仅超市的买卖越做越好,还做起了日用品的批发业务,我们刘镇的很多小店都从童铁匠的公司进货,他公司的利润当然是节节攀升。他老婆觉得这一切都是归功于自己当初的英明决策,及时解决了童铁匠的性欲危机,童铁匠精力充沛,公司的业务也是蒸蒸日上。与公司利润的不断增加相比,花在小姐身上的那点钱真是算不了什么了。童铁匠的老婆觉得回报已经大于投资了,有时候不是过年过节,她也会给童铁匠找个漂亮的高档小姐。
这一男一女两个六十多岁的人,每周两次去爬林姐红灯区的楼梯,童铁匠精神焕发,他老婆气喘嘘嘘,他们说话时从来不在乎别人会不会听到。童铁匠有了第一次不是过年过节也找了个漂亮小姐,以后每次来他都想找个漂亮小姐了。他站在楼梯上哀求他老婆,像是孩子哀求母亲买玩具那样,他可怜巴巴地说:
“老婆,给我找个高档小姐吧。”
他老婆一脸董事长的神气说:“不行,今天既不是过年,也不是过节。”
他像个董事长下属似的说:“今天有笔应收款到账了。”
他那个董事长老婆听了这话就会满脸笑容,就会点点头说:“好吧,给你找个高档小姐。”
这幢楼里的小姐们都不喜欢童铁匠,说这个男人实在是让她们吃不消,说童铁匠一上了床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床。童铁匠都是白头发白胡子了,上了床以后像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给的小费却比谁给的都要少。童铁匠每次都是他那个病歪歪的老婆陪同前来,他老婆每次都要在小姐喊出的价格上再打个折扣,小姐和他老婆讨价还价时是费尽了力气,都把牙齿给磨薄了,每次谈判价格就要花掉一个小时。童铁匠的病老婆说上几分钟话,就要喝口水喘上几分钟的气,歇过来了才能继续向小姐砍价。小姐们说接待一个童铁匠,比接待其他四个男人还要累,拿到的却是一个人次的小费,还打了折扣。小姐们都不愿意为童铁匠服务,可是童铁匠是我们刘镇有身份的人物,是林姐的vip,小姐们又不能拒之门外,只要有小姐被童铁匠和他老婆看中了,这位小姐就会苦笑,就会有气无力地说:
“完了,又要学雷锋了。”
刘成功刘作家刘新闻刘副,现在是刘ceo了,他也是林姐的vip。李光头在宋钢死后,把总裁让位给了刘副,刘副总裁变成了刘总裁以后,不喜欢别人叫他“刘总”他要求别人叫他“刘ceo”我们刘镇的群众嫌四个音节太麻烦,说像是日本人的名字,就叫他“刘c”刘成功从一个穷光蛋刘作家,变成了富翁刘c。他穿上了意大利名牌西装,坐上了李光头送给他的白色宝马轿车,花上一百万元人民币买断他与前妻的婚姻,说是给她的青春损失赔偿费,终于一脚蹬开了那个二十多年前就想抛弃的女人,然后左拥右抱弄来了一二三四五个美貌姑娘当情人,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些情人都是阳光少女。他家里已经是春色满园了,仍然时常忍不住要到林姐这里来逛逛,他说是家里的饭菜吃多了,就想着要到林姐这里来尝尝野味。
这时候的刘c对赵诗人更是不屑一顾了,赵诗人声称自己仍然笔耕不辍,刘c说赵诗人还在搬弄文学是自寻短见,好比是拿根绳子勒自己的脖子。刘c伸出四根手指数奚落赵诗人:
“都写了快三十年了,只在从前的油印杂志上发表了四行小诗,这么多年下来,连个标点符号也没看见增加,还在说自己是个赵诗人,不就是个油印赵诗人嘛”
下岗失业几年的赵诗人对刘c也是同样不屑一顾,听说刘c奚落他的时候伸出了四根手指,还说他是个油印赵诗人,他先是怒发冲冠,接着冷笑了几声,他说对刘c这类势利小人的评价用不着伸出四根手指,伸出一根就绰绰有余了。
赵诗人伸出一根手指说:
“一个出卖灵魂的人。”
赵诗人搬出了在我们刘镇红灯区的房子,在城西铁路旁边租了一间廉价小屋,每天有上百列次的火车在他的廉价小屋前驶过,他的廉价小屋每天就会上百次地震似的摇晃。桌椅摇晃床也摇晃,柜子摇晃碗筷也摇晃,屋顶摇晃地面也摇晃,赵诗人把廉价小屋的摇晃比喻成触电一样的抽搐,这个触电的比喻让赵诗人自作自受,晚上睡着后列车驶过屋子抽搐时,赵诗人几次梦见自己坐进了死囚的电椅,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作别西天的云彩。
穷困潦倒的赵诗人每月靠林姐付给他的租金生活,虽然也穿着西装,却是一身皱巴巴脏兮兮的西装。我们刘镇的群众彩色电视都看了二十年了,现在开始换上背投电视和液晶等离子电视了,这个赵诗人还在看他的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里面的图像时有时无,赵诗人抱着它走遍大街小巷,都找不到一个会修理黑白电视的人,他只好亲自来修理。当图像突然没有的时候,他像是搧耳光似的给它一巴掌,图像出来了;有时候搧上几个耳光图像还是不出来,他就用上少年时期的扫荡腿了,一脚就把图像扫荡出来了。
从前文质彬彬的赵诗人如今愤世嫉俗,说话也开始骂骂咧咧了。刘c生活中美女如云的时候,赵诗人生活中一个女人也没有,只能在廉价小屋的破墙上挂上一份陈旧的美女年历,画饼充饥地看了一眼又一眼。没有一个活生生的女人愿意正眼看他一下,他曾经试着去和几个比他年龄大的寡妇套近乎,几个寡妇都是一眼识破了他的阴谋,明确告诉他,先把自己养活了,再来动男欢女爱的脑筋。
赵诗人无限惆怅,很多年前他有过一个模样秀气的女朋友,两个人相亲相爱地度过了一年的美好光阴,后来赵诗人脚踩两条船去追求林红,结果鸡飞蛋打,林红没有追求到手,原有的女朋友也跟着别人跑了。
刘c的前妻被抛弃后,虽然对自己躺在银行存折上的一百万元心满意足,还是要站到大街上去哭诉一番,控诉刘c的无情无意,她在控诉的时候仍然是伸开了十根手指,而且翻了一番,当然说得已经不是睡觉的次数,说得是二十年的夫妻恩情。她说二十年来为刘c洗衣做饭,风里来雨里去地照顾刘c;刘c下岗失业后,她不离不弃,更加体贴关爱。她夸奖自己的身体是冬暖夏凉型的,冬天像个炉子给刘c取暖,夏天像个冰块给刘c降温。她哭着说着,说现在的刘c是满身体的铜臭,满眼睛的色情;说过去的刘c是个纯情作家,走路风度翩翩,说话温文尔雅,她当初爱上他嫁给他,就因为他是个刘作家,现在那个刘作家没有了,她的丈夫也没有了当时的听众里有人想起来了赵诗人,想给她和赵诗人拉皮条,对她说:“刘作家是没有了,赵诗人还在呀,赵诗人至今未婚,是个钻石王老五。”
“赵诗人?钻石?”她鼻子里哼了两声“连个垃圾王老五都算不上。”
刘c的前妻觉得自己已是刘镇的富婆,竟然有人将她和那个穷光蛋赵诗人相提并论,她深感侮辱,又狠狠地加上了一句:
“就是一只母鸡,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连母鸡也不会多看一眼的赵诗人,时常出入于王冰棍的五星级豪华传达室,坐一坐意大利沙发,摸一摸法国柜子,躺一躺德国大床,能够冲洗和烘干屁眼的toto马桶自然也不会放过。赵诗人对王冰棍挂在墙上的液晶大电视赞不绝口,说是比他准备要出版的诗集还要簿上几毫米,里面的电视节目之多,也超过了他准备要出版诗集里的篇目。听着赵诗人口口声声准备要出版一本诗集,王冰棍送上一片祝贺,打听诗集在哪里出?王冰棍说:
“不会在刘镇出吧?”
“当然不会。”赵诗人想起当年处美人大赛时,江湖骗子周游说过的一个地名,他信手拈来:“在英属维尔京群岛出版。”
王冰棍过着豪华的无聊生活,日复一日地用电视频道追踪着余拔牙的政治足迹,日复一日地向别人讲述着余拔牙的政治传奇。我们刘镇的群众听腻烦了,给王冰棍取了个绰号叫“祥林哥”只有赵诗人对王冰棍的讲述不厌其烦,他每次都是洗耳恭听,一付心醉神迷的模样,让王冰棍错以为人生得一知已足矣。其实赵诗人不厌其烦的是王冰棍的大冰柜,他把里面的各种饮料喝得瓶瓶底朝天。
这时候席卷全中国的反日浪潮开始了,上海北京的反日游行上了电视上了报纸上了网络,眼看着上海的日本商店被砸,上海的日本汽车被烧,我们刘镇的一些群众也不甘落后,也拉着横幅上街游行,也想砸破些什么,也想烧掉些什么,他们看中了李光头所开的日本料理,于是群情激昂地来到了日本料理店,砸破了落地玻璃,搬出椅子点上火,烧了两个多小时,里面其他的设施没有破坏。童铁匠一看形势不对,立刻撤下超市里所有的日本货,又在超市入口处挂出大横幅:
坚决不卖日本货!
在世界各地寻找政治热点的余拔牙也回来了,真正的人生知已回来了,王冰棍对赵诗人就没有兴趣了。王冰棍关了豪华传达室的大门,让赵诗人每天都去吃几次闭门羹,隔着窗玻璃看着里面的大冰柜,赵诗人吞着口水望饮料而兴叹。那些日子王冰棍满脸虔诚地追随在余拔牙左右,在我们刘镇的大街上早出晚归,到了晚上恨不得和余拔牙睡到一张床上去。本来我们刘镇的反日游行已经偃旗息鼓,余拔牙这星星之火回来后,反日游行又开始燎原了。余拔牙说话间十来种语言的口号顺势而出,刘镇的群众耳熟能详,十几天下来十来种语言的口号也是需要时就能脱口而出。如今的余拔牙不是过去那个方圆百里第一拔了,经历了世界各地的政治风波以后,余拔牙回到刘镇俨然是一付政治领袖的嘴脸,而且处变不惊,用他自己的话说:
“我是从政治的枪林弹雨里面走出来的。”
余拔牙决定率领王冰棍前往东京,去抗议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参拜靖国神社。
王冰棍听了这话一个哆嗦,别说是出国了,就是出刘镇的次数,也没有他一个手掌上的五根手指多,况且还要去人家的国家,去抗议人家的首相。王冰棍心里实在没底,他小心翼翼地对余拔牙说:
“我们还是在刘镇抗议吧。”
“在刘镇抗议,最多也就是个群众。”余拔牙是有政治抱负的,他开导王冰棍“到东京去抗议,那就是个政治家了。”
王冰棍对群众还是政治家不在乎,他在乎余拔牙,崇敬余拔牙,知道余拔牙见多识广,只要跟着余拔牙就不会有方向性错误。王冰棍在镜子里看看自己苍老的脸,心想这辈子马上要过去了,竟然一个外国也没有去过。王冰棍咬咬牙狠下一条心,决定跟随余拔牙去一趟日本东京,余拔牙去搞他的政治,自己去搞一下外国游。
刘c对公司的第二和第三股东要去东京抗议十分重视,专门安排了一辆新到的丰田皇冠轿车送他们去上海机场。刘c是一片好心,说这辆新款的丰田皇冠还没有坐过人,余王二位乘坐的是处女车。
余拔牙和王冰棍坐在豪华传达室的意大利沙发上等候,余拔牙见到来接他们的是日本轿车,招手让司机下来,语气温和地对司机说:
“去找把大铁锤过来。”
司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大铁锤何用?他看看余拔牙,又看看王冰棍,王冰棍也是一脸的糊涂。余拔牙继续温和地对司机说:
“去吧。”
王冰棍也不知道大铁锤有什么用?既然余拔牙说了,一定有道理,王冰棍催促司机:
“快去呀!”
司机一脸傻乎乎的样子走了,王冰棍问余拔牙:“大铁锤干什么?”
“这是日货。“余拔牙指指门外的丰田皇冠轿车,在意大利沙发里架起二郎腿说:“我们坐了日本轿车,再去日本抗议,政治上会很敏感的”
王冰棍明白了,连连点头,心想余拔牙确实厉害,确实是个政治家;心想刘c实在是糊涂,明明知道他们要去日本抗议,还用一辆日本轿车送他们,简直就是没有政治头脑。
这时司机提着一把大铁锤回来了,站在传达室的门口,等待余拔牙的指示,余拔牙摆摆手说:
“砸了。”
“砸什么?”司机不明白。
“把日货砸了。”余拔牙仍然是温和地说话。
“什么日货?”司机还是不明白。
王冰棍指着门外的轿车叫了起来:“就是这辆车。”
司机吓了一跳,看着公司的两位老爷股东,一步一步退了出去,退到丰田皇冠轿车前,放下大铁锤就跑了。过了一会儿,刘c满脸笑容地过来了,向两位老爷股东解释,这辆丰田皇冠不是日货,是中日合资货,起码有百分之五十是属于祖国的。王冰棍向来信任刘c,他转身对余拔牙说:
“对,不是日货。”
余拔牙慢条斯理地说:“凡是政治上的事,都是大事,不能马虎,把祖国的百分之五十留着,把日货的百分之五十砸了。”
王冰棍立刻站到余拔牙的立场上了,他说:“对,砸掉百分之五十。”
刘c气得脸色铁青,心想大铁锤最应该砸得就是这两个老王八蛋的脑袋!
刘c不敢对着两位老爷股东发火,转身冲着司机怒气冲冲地喊叫了:
“砸!快砸!”
刘c怒不可遏地走了,司机举起了大铁锤犹豫再三后,一锤子砸碎了前面的挡风玻璃。余拔牙满意地站了起来,拉着王冰棍的手说:
“走。”
“没有车,怎么走?”王冰棍问。
“打的,”余拔牙说“打德国桑塔纳的去上海。”
我们刘镇的两个七十来岁的富翁拉着箱子走到了大街上,站在那里看见出租车就招手。王冰棍对余拔牙刚才从容不迫的神态十分赞叹,余拔牙没说一句狠话,做出来的却是狠事。余拔牙点点头,对王冰棍说:
“政治家不用说狠话,小流氓打架才说狠话。”
王冰棍连连点头,想到马上就要跟随着了不起的余拔牙去日本了,不由心潮澎湃。可是转念一想,王冰棍又担心了,他悄声问余拔牙:
“我们去日本抗议,日本的警察会不会抓我们?”
“不会。”余拔牙说,接着又说“我打心眼里盼着来抓我们呢!”
“为什么?”王冰棍吓了一跳。
余拔牙看看四下无人,悄声对王冰棍说:“你我要是被日本的警察抓了,中国肯定出来抗议交涉,联合国肯定出来斡旋,世界各地的报纸肯定出来刊登你我的肖像,你我不就是国际名人了?”
看着王冰棍似懂非懂的嘴脸,余拔牙遗憾地说:“你呀,你不懂政治。”李光头不是林姐的vip。三年多过去了,李光头没有和林红见过一面,也没有碰过其他女人,他和林红最后一次做ài已成千古绝唱。宋钢的死讯让李光头炸开似的从林红身上跳了起来,瞬间的惊吓和后来的悔恨让李光头一蹶不振,从此阳痿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武功全废了。”李光头武功全废以后,勃勃雄心也没有了,去公司上班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越来越像一个不理朝政的昏君。李光头用豆腐宴给了林红一个安排以后,立刻就把总裁让位给了刘副。
李光头让位的这一天是2001年4月27日,晚上的时候他坐在卫生间的镀金马桶上,墙上的液晶电视里正在播放着俄罗斯联盟号飞船发射升空的画面,美国商人戴维思蒂托花了两千万美元的买路钱,穿着一身宇航员的衣服,挂着一脸宇航员的表情,得意洋洋地去游览太空了。李光头扭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满脸拉屎撒尿的表情,仿佛是刚看了鲜花又去看牛粪,李光头对镜子里的自己很不满意,想想人家美国佬都去太空吃喝拉撒了,自己还坐在小小刘镇的马桶上虚度年华。李光头对自己说:
“老子也要去”
一年多以后,南非的it巨富沙特尔沃思也花了两千万美元,也乘坐联盟号飞船上太空去游荡了。沙特尔沃思说地球上有十六条轨迹,所以他每天看到十六次日出和十六次日落。接着是美国的流行乐歌手巴斯也声称要在这年的10月一飞冲天这时候的李光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了,他焦躁不安地说:
“已经有三个王八蛋抢在我前面了”李光头雇用了两名俄罗斯留学生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教授他学习俄语。为了让自己的俄语突飞猛进,李光头立下规矩,在他的豪宅里不能说中国话,只能说俄国话。这就苦了刘c,刘c每月一次来汇报公司经营时,二十分钟的话要说上三个多小时。李光头听得明明白白,偏偏装出一付不懂中国话的神情,要两个留学生翻译成俄语,听到了俄语以后李光头若有所思地晃起了脑袋,他在寻找脑袋里不多的俄语单词,他找不到准确的单词,就找几个凑合的单词,留学生再翻译成中文,刘c听得直翻白眼,不知道李光头在说些什么?李光头也知道没有说对,可是他不能出来纠正,因为他不能说中国话,他继续在不多的俄语里寻找不准确的单词。刘c累得精疲力竭,仿佛是在和动物说人话,和人说动物话,心里一声声地骂起了李光头:“这他妈的假洋鬼子。”
李光头在勤奋学习俄语的时候,也开始了体能训练,先是在健身房训练,接着跑步游泳,又是乒乓球、羽毛球、篮球、网球、足球、保龄球和高尔夫球,李光头的体能训练花样翻新,每一样没有超出两周就腻烦了。这时候的李光头已经清心寡欲,像个和尚那样只吃素不吃荤,学习俄语和体能训练之余,他时常想念起小时候宋钢煮出的那次了不起的米饭。提起宋钢,李光头就忘记说俄语了,满脸孤儿的神情,不由自主地说起了我们刘镇土话,然后念念有词地说着宋钢遗书里最后那句话:
“就是生离死别了,我们还是兄弟。”
李光头在我们刘镇开了十一家饭店,他全去试吃了一遍,仍然吃不到小时候宋钢煮出来的那次米饭,又去别人开的饭店吃,也吃不到。李光头出手阔绰,吃到的不是“宋钢饭”也会往桌子上放了几百元,才起身走人。我们刘镇的群众纷纷在家里煮出私家饭,请李光头去尝尝是不是传说中的“宋钢饭”?李光头挨家挨户地去了,后来不用尝了,看一眼就知道了,他把饭钱放在桌子上,摇着头站起来,摇着头说:
“不是‘宋钢饭’。”
李光头如此思念“宋钢饭”我们刘镇一些有经济头脑的群众发现了商机,纷纷像考古学家一样,去发掘宋钢的遗物,准备在李光头那里买个好价钱,有一个幸运儿竟然找到了那只印有“上海”两字的旅行袋。宋钢跟随周游离开刘镇时,手里就是提着这只旅行袋,可是被周游扔进了刘镇的垃圾筒。李光头看见这只旅行袋一眼就认出来了,往事历历在目了,李光头抱着旅行袋时神情戚戚,然后用两万元的高价买了回来。
我们刘镇炸开了,真真假假的宋钢遗物纷纷出土。赵诗人也找到了一件宋钢的遗物,他提着一双破烂黄球鞋守候在各类球场,终于在网球场见到前来进行体能训练的李光头,赵诗人双手虔诚地捧着破烂黄球鞋,一脸亲热地叫着:
“李总,李总,请您过目。”
李光头站住脚看了一眼破烂黄球鞋,问赵诗人:“什么意思?”
赵诗人讨好地说:“这是宋钢的遗物啊!”李光头拿过破烂黄球鞋仔细看了几眼,扔给赵诗人说:“宋钢没有穿过这双球鞋。”
“宋钢是没有穿过,”赵诗人拉住李光头解释起来“是我穿过,您还记得吗?小时候我给您们吃扫荡腿的事,我就是穿着这双黄球鞋,主要扫荡宋钢,次要扫荡您,所以它也算是宋钢的遗物。”
李光头听完这话“哇哇”叫了起来,在网球场的草地上一口气给赵诗人吃了十八个扫荡腿,年过五十的赵诗人摔了十八个跟头,从头顶疼到脚趾上,从肌肉疼到骨头里。李光头扫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连声喊叫起来:
“爽!爽!爽!”
李光头发现扫荡腿才是自己训练体能之最爱,看着躺在草地上呻吟不止的赵诗人,李光头招招手让他站起来,赵诗人没有站起来,而是呻吟着坐起来,李光头问他:
“你愿意为我工作吗?”
赵诗人一听这话立刻跳起来不呻吟了,他春风满面地问:“李总,什么工作?”
“体能陪练师,”李光头说“你可以享受公司中层管理人员的薪水待遇。”
赵诗人没有买出他的破烂黄球鞋,倒是当上了李光头的高薪体能陪练师。以后的每一天,赵诗人都是戴上护膝和护腕,大热天也穿上棉袄和棉裤,风雨无阻地站在网球场的草地上,忠于职守地等待李光头来扫荡他。
李光头学习了三年的俄语,俄语大有长进;训练了三年的体能,体能日渐强壮。再过半年他就要去俄罗斯的太空训练中心,去接受航天员的基本训练课程。
眼看上太空的日子越来越近,李光头心驰神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时,常常忘记自己立下的规矩,说几句俄国话,又说几句刘镇土话。李光头像一个老人那样喜欢唠叨了,对着两个俄罗斯留学生,左一个宋钢,右一个宋钢。他数着自己的手指说:美国佬蒂托带上太空的是照相机、摄影机、光碟和老婆孩子的照片;南非佬沙特尔沃思带上太空的是家人和朋友的照片,还有显微镜、便携电脑和磁盘。
然后他伸出一根手指,说中国佬李光头只带一件东西上太空,是什么?就是宋钢的骨灰盒。李光头的眼睛穿过落地窗玻璃,看着亮晶晶深远的夜空,满脸浪漫的情怀,他说要把宋钢的骨灰盒放在太空的轨道上,放在每天可以看见十六次日出和十六次日落的太空轨道上,宋钢就会永远遨游在月亮和星星之间了。
“从此以后,”李光头突然用俄语说了“我的兄弟宋钢就是外星人啦!”
2006年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