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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陈吊眼的梦想是成为一个盖世英雄,带领十万兵马横扫天下。文天祥的梦想是中兴大宋,让华夏不再陷入治乱轮回。而在北元方面,达春的梦想却是,击败眼前由邹凤叔和张唐统帅的破虏军第一师,重新“安定”江南。
虽然,达春有时候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但他依然忍不住将梦境翻来覆去地重复几次,直到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才睁开双眼,抖擞起精神,投入到新一天的战斗中去。
眼前的局势让达春无法不感到沮丧,也只能凭借不切实际的梦想来暂时鼓舞一下自己士气。四下里的破虏军越打越多,越打越强,而麾下的将士却皆无战心。新附军总是想着开小差,溜回南边的家里去看看由破虏军分给家中那几亩水田。探马赤军中的党项、契丹和女真武士则纷纷传言,说老贼文天祥对天下百姓一视同仁,所部中各族武士待遇和汉人无异,并且对远道而来归者既往不咎,所以,每当遇到武装到牙齿的破虏军主力,那些探马赤军将士往往三心二意,动作总是比平时慢上半拍。即便是达春一直倚重的蒙古军,如今也没有了早年那种一往无前的勇气,将士们皆听说了被俘后要下到矿井中做苦力,无人赎买则永不超生的谣言,每当临战,没等对手发起攻击,军心先乱了三分。
与麾下将士越变越弱相比,让达春更郁闷的是,自己的对手却在不知不觉间越变超强。达春记得自己初下江南时,一个蒙古武士可以放羊一样追赶着几十名宋军将士狂奔。甚至将十几个兵器在手的残宋溃兵变成俘虏,让他们给自己挖坑,然后跳下去,埋葬自己,那些被俘的宋人除了痛哭流涕地求饶外,生不起丝毫反抗之心。
而如今,同样是体质赢弱的宋人,三五十个一伙就拦在数万大元将士的马前,直到被潮水般的兵马淹没,也鲜有人转身向后。甚至在局部战场,出现了少数破虏军将士追着倍于自己的元军厮杀的情况。非但是军中,在民间,那些被征服者也发生了质的变化,以往,一个收税官带着三五小吏下乡,即使搜走了百姓家最后一粒米,那些平头奴子也不敢发出丝毫怨言。如今,没几百个士兵保护,那些税吏绝不敢到乡间行走。不但筹粮募饷的效率大大降低,甚至经常发生税吏和官兵被刁民袭击,一去不复返的情况。
这一系列变化不是瞬间发生的,但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让南方汉人脱胎换骨。这种质的变化从什么时候开始,达春不得而知。他却时刻感受到了变化带来的威胁。在他正前方,是三万多由火炮、钢弩武装起来的破虏军,在他的正后方,活动着两万余破虏军游击将士。在他周围,从赣州城内到罗霄山下,到处都是仇恨的眼睛,达春不知道这些沉默的人群什么时候会爆发,会站起来,把大江南北的征服者吞没在仇恨的海洋里。
那一天迟早会来的,华夏就像一头沉睡的巨龙,蒙古人没能它沉睡的时候砍下他高贵的脑袋,就要面对他醒来后的愤怒。而蒙古人南下后所犯下的罪行,恰恰是触在逆鳞下一根根钢刺。
达春想着,郁闷着,烦恼着。对站在他这个位置上,切身体会到了近年来宋人精神到气质上变化的清醒者而言,眼下蒙古战俘及其家人的抱怨,还有大汗忽必烈的误解,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充其量,不过涉及到一个人的起伏荣辱,而发生在南方汉人身上的变化,却是涉及到整个蒙古民族的生存。
偏偏,他找不到一个可以让推迟末日来临的办法。
“砰!”一枚炮弹在不远处炸开,震得达春脚下的军帐一阵晃动。挂满宝刀名剑的兵器架子被震倒了,叮叮当当,各色刀剑落了一地。
“大帅!”几个亲兵冲进帐篷,想劝达春暂时离开军帐,后撤半里,以免被破虏军远程火炮误打误撞蒙上。看看达春铁青的脸色,奉劝的话又咽回了肚子。
“慌什么,把这里替本帅收拾一下。宋人又没长着千里眼,怎么知道本帅就在这儿!”达春瞪了亲兵一眼,冷冷地吩咐。
那些落在地上的刀剑都是他在二十年戎马生涯中缴获来的,原来的主人不是北方贵胄,就是南方名将,最不济的也是个太守、安抚使一类的地方大员生前最爱。如今,这些昔日的对手一个个仿佛都通过遗留下的兵器盯着自己,等着看自己的笑话,达春怎肯在此刻畏缩,让别人小瞧了去。
“是,大帅!”亲兵们答应着,弯下腰去拾取地下的刀剑,刚把兵器架子放平稳,又是一声炮响,一枚从天而降的炮弹在达春的中军帐外不远处炸开,弹片四射,把帐篷攒出几个脸盆大的窟窿,硝烟夹杂着泥土顺着窟窿倒灌进来,炝得人睁不开眼睛。
“大帅,嗯嗯,大帅,嗯嗯”亲兵们狼狈地咳嗽着哀求“大帅,您就移驾吧,这,这距离前方太近了,太,太不安全!”
“不动,传我的命令,不准大惊小怪,有乱喊乱动者,杀无赦!”达春发出一连串咆哮,压根不理睬部属们的好心。
亲兵们哭丧着脸,把命令传达下去。肚子里将达春的祖宗问候了个遍。按蒙古军法,主帅阵亡,而亲卫生还者,亲卫本人及其家属皆得殉葬。如果眼前战事还与传统无二,亲兵们也不敢抱怨达春拿大伙性命做赌注。可自从破虏军兵出邵武以来,战场上已经不再是以往局面。破虏军的火炮分为重、轻、快数种,最远的重炮一击可达五、六里。虽然这种重炮配备不多,但是达春目前所处的位置,却正好在破虏军重炮的射程范围内。虽然破虏军的炮手看不见达春,这么远的距离也无法瞄准。但是,万一哪枚炮弹不长眼,给达春蒙上了,亲兵们跟谁诉苦去?担个“遇敌畏缩,导致主帅殉职”的罪名吧,这罪名着实有些冤枉。有心勇敢起来,找敌军炮手拼命吧,连对手在哪里都看不见。
“大帅,大帅在哪里,大帅怎么样了!”有人看见达春的中军帐起火,冒着生命危险跑了过来。刚在达春身边吃了鳖的亲卫们不敢大声回答,冲来人使了个眼神,匆匆忙忙跑开。
“大帅,大帅在哪儿?”仿佛故意火上浇油,四下里都响起了关切的喊声。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焦急。临近几个军帐的士兵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同时鼓噪起来。
“本帅没死,你们慌什么慌!”听到外边的喧哗,达春知道,自己再不露面的话,军心肯定会大乱,气哼哼地嚷嚷着,冲出了帐篷。
乃尔哈、索力罕、元继祖、李封、完颜晟等蒙古、党项将领一窘,讪讪地停住了脚步。刚才那几枚炮弹来得突然,大伙都被吓了一跳。他们几个宿将有的是一直追随达春左右的嫡系,有的却是从张弘范、李恒手下辗转拨给达春的“客将”抱着不同的目的来探望主帅,见达春毫发无损,齐声出了口长气。
“大帅,您移驾到七星岭吧,这里距离破虏军太近了,邹?老贼忒无耻,此种打法,咱们犯不着跟他较劲!”上万户乃尔哈上前劝道。
他与达春是同族,交情也最好,当年曾为了达春而蓄意触怒张弘范,无端受过一百大棍。此刻上前说话,达春无论如何也不能向他发脾气。长叹了口气,达春问道:“难道诸位皆想本帅未见敌先退,让人看了我蒙古武士笑话不成么?本帅此时退了,将置这雩山脚下数万将士于何地?将置我大元军威于何地?”
“大帅!”乃尔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劝了,他本来就不是个有口才的人,跟在达春左右十数年,全凭一股临战时不怕死的狠劲头才积功升为万户。此番开口相劝,原来就自觉别扭,见达春坚持,只好整了整铠甲,站在了达春身后。
“这才是我大元武士!”达春嘉许地赞了一句,目光扫遍身边所有文武。从武将和幕僚们的脸色上,他看到勇敢者的决然,也看到了很多失望。
又有几枚炮弹交替落下,将不远处数座营帐炸成齑粉。当值的将领带着士兵,匆匆忙忙跑上去,一边救治受伤者,一边以武力弹压不服号令,扰乱军心的“懦夫”一时间,哭喊声响成一片。
达春带着亲兵走了过去,砍翻几个喧哗者,又亲手给几个受轻伤的士兵包裹起伤口。元继祖等一干将领见主帅如此用命,肚子里骂着达春的祖宗,硬起头皮跟了过来,帮着达春稳定军心。众人七手八脚一通乱忙,混乱的状况慢慢恢复平静,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炮弹也仿佛打没了兴趣,断断续续地打了几次,慢慢停了下来。
“大帅啊,您又何必亲身犯险?”嘈杂声初静,一个唱戏般的嗓音立刻响起。听起来三分像是在抱怨,却有七分像是在拍马屁。
大伙强忍心头的厌恶回头,看见几根老鼠须,还有宋人焦友直那张孤魂野鬼般的青脸。
“焦先生也来?噪本帅么?”达春对宋人,可是没有对蒙古人那样好脾气,不耐烦地质问道。
李甄、元继祖等旁系将领皆侧目,满脸鄙夷。当年若不是这个无良文人给达春献了利用水流方向制造瘟疫,祸害福建百姓的绝户计策,元军也不至于如此失去民心。本来,因为文天祥以及破虏军的一些不当革新措施,把很多高门大户推向了大元一方。可焦先生一条妙计施行后,很多与元军交往密切者纷纷改变了态度。这些人不在乎改朝换代,但做人却不是没有一点儿原则和底线。利用水流传播瘟疫,这种无差别的杀人方式已经与禽兽没有区别,与禽**往,大伙多少心里都有些障碍。
“不敢,大帅可知,为将者身系社稷,不轻易言勇!况且邹贼手段卑鄙,大帅何必跟此人争一时短长!”焦友直丝毫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放毒一计虽然没有像预计般毁掉整个福建,但根据密报,瘟疫给破虏军带来的杀伤,绝对超过了一次大规模军事进攻。在焦友直眼里,文天祥之所以迟迟没有令破虏军北上,就是因为自己的一条妙计。可以说,大元朝在江南能坚持到现在,首功不是张弘范,不是达春,而应该是他焦友直。虽然忽必烈至今没有酬谢他的功劳,但焦友直认定,凭着自己的聪明睿智,早晚有一天,自己能够出将入相,名扬天下。
“不轻易言勇?”达春擦了把脸上的灰尘,冷笑着问道“难道先生听说过无胆之人,可决胜于两军阵前么?”
“非也,军前争雄,乃一夫之勇,非主帅所为。而大人身为主帅,一举一动都关系到三军生死,所以”焦有直故意把话停了下来,目光看向乃尔哈等人。凭直觉,他感觉到即使是乃哈,索力罕这样的蒙古勇将,也不愿陪着达春在敌军炮口下找死。
果然不出他的预料,索力罕接过话头,对达春劝道:“焦先生所言甚是,卑职以为,一旦大帅受伤,三军必乱,邹贼恐怕等的就是这么一天!”
“是啊,是啊,大帅身系社稷,何必亲临前线犯险,这半个月来,破虏军没日没夜地打炮,我军前去挑战,他们又不敢回应。大帅且换个安静地方寻思破敌之策,没有必要跟宋人一般见识!”元继祖、李封、完颜晟热切地劝道,仿佛达春撤离了第一线,立刻就能起到让敌人土崩瓦解的效果般。
达春的目光再度从众将脸上掠过,心中好生失望。焦友直的意思他明白,诸将的心思他也懂。只要他这个主帅一离开第一线,那些幕僚、心腹和重要将领,或者说自以为身份重要的人物,也会纷纷后撤,把行营扎到破虏军重炮够不到的地方。这样,将领们都安全了,可一线的士气也崩溃了。破虏军持续用火炮骚扰上几天,抽机会断然一击,元军就不得不向后撤上几十里。数月来,邹?就是凭这种名将不齿的招数,用几万破虏军压着大元十余万兵马,从石城、瑞金、会昌一直压到了雩都,眼看就要压进赣州城内。
这种战术,没有任何花哨的技巧可言,甚至与古今兵法书记载的任何计谋、良策都搭不上干系。全凭着火炮带来的优势,向元军施展压力。达春曾几次试图派人迂回到邹?后方,试图利用骑兵的速度优势,突进破虏军的炮群。或者利用元军的机动优势,切断破虏军的补给线,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当年在江南西路吃了北元铁骑无数次亏的邹?终于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凡事求稳。用一个稳字,应对达春全部谋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像一架隆隆行驶的马车般,向江南西路腹地碾压。虽然速度不快,但任何挡在车前面的螳螂,都难逃粉身碎骨的命运。
“本帅不能后撤,你们也不能后撤,邹贼想以势取胜,而咱们输不起的,就是这个势!”达春收回目光,摇摇头,对着所有文武说道。“咱们人多,破虏军虽然来势汹汹,毕竟人少。只要咱们在雩山一带能顶住了,就有取胜的机会。只要两江不丢,文贼在两浙的仗就全是白打。伯颜大人已经开始整顿兵马,只要他老人家来了,整个江南就是咱们的!”
“伯颜大人?“乃尔哈闻言,微微愣了一下。显然,作为达春的心腹,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伯颜即将到来的消息。
此人有着百战不曾一败威名和大元右相的重权,他的到来,对达春意味着什么?乃尔哈突然觉得心中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也许大帅不避炮火的行为,也是因此吧。”索力罕心头涌起一股悲壮,紧紧握了握刀柄,站直了身躯。
“伯颜大人?大帅,是丞相伯颜大人么?”新附军万户李甄惊喜地问。蒙古人名字少,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大元朝叫伯颜的高官数数不下四十个。如果是右相伯颜到了,整个江南的战局也许是另一番景象了。
“当然,难道还有他人能当此大任么?”达春笑了笑,反问。
人的名,树的影,方才还因看不见敌手被动挨打而士气低落的将士们立刻发出一阵欢呼,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最终来临。
“伯颜,大元右相,忽必烈肱骨,身经百战而未曾一败。在军中索有声望”
“这不仅仅意味着蒙古人在江南又要换一位主帅,而且意味着,北元已经稳定住草原局势,重心由北转南!”当晚,油灯下,一支笔以工整的楷书写道。光线很暗,看不见握笔的人是谁,片刻工夫,笔放下,纸被油灯烘干,被人卷好,送出。
半夜,几个人影,悄悄地溜出了元营,向南方隐去。
半夜,邹洬在中军帐内得到了敌方送来的消息。带信的是一个新附军小兵,二十多岁的年纪,说话带着明显的当地口音,因为过于紧张,脑门上全是汗,滚下来把脸卜的尘土冲得黑一道白一道的,就像雨天后的冬瓜。
“你是哪位将军的麾下,冒死前来送信,有这份勇气,本督万分钦佩!”邹洬笑了笑,放下冒着湿气的纸条,对送信人客气地问道。
他的行营就扎在距离达春中军不到五里的一处山坡上,这一带地形崎岖,丘陵众多,双方主帅各自占据了一个地形理想的制高点,却都不知道敌手就在自己正对面。否则,无论以邹洬的习惯和破虏军现在的战术,白天肯定对着前面的土丘多轰几十炮,直接把达春送回老家去。
“背主谋事,所凭只有谨慎二字。大人若不信,尽管把我杀了。我家将军的名字恕不能言,时机成熟时,他一定会再派人与大人联络!”来人虽然精神极度紧张,却很有胆气,听出邹洬言语中的不信任意味,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答道。
几个当值的部将把手都放到了刀柄上,只待邹汉一声令下,就将来人拖出去砍掉。虽然据斥侯们汇报,此人和他的同伴被巡夜的蒙古轻骑追杀,是九死一生逃得生天的。但两军对垒,用计无不用其极,很难保证他不是达春的死间,故意派来诱惑邹洬改变战术的。
谁都知道邹洬将军对江南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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