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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是把老大夫的话奉为行事的最高圭臬,一件件用来炮制她,还和锦绣私下结为“盟友”尽可能地将一大堆补品往她嘴里灌,根本无视她日渐肿胖的身子。
“胡说!小姐哪儿肿啦?老大夫仔细推敲过,再过一个月小姐就临盆了,肚子大成球似的,那是理所当然的。瞧瞧您的手啊、脚啊,还不是瘦伶伶的不长肉?小姐不信,可以跟锦绣比比,您瞧!”忠心护主的丫头为了让主子放一千、一万个心,大方撩高衣袖,硬是把上臂挤出肌块来。“很粗、很壮吧?嘿嘿嘿,小姐比不过锦绣啦!”
马车四只盘心木轮在石板大道上滚得小心翼翼,前头驾车的刀家马夫早被锦绣好好地耳提面命过,车里载着一名大腹便便的孕妇,如何也不敢大意。
秋高气爽,金阳浅浅,揭开窗帘子的马车里,秋味儿潇洒又飘然地染满慕娉婷周身,洋洋洒洒,吻遍她白里透红的润肤和一身藕紫的秋衫。
怀胎八月,她的肚子确实鼓得惊人,但绝非臃肿,毕竟除吹气般鼓大的肚子外,她略显丰腴的脸容瞧起来气色极佳,美如润玉,四肢依然纤瘦,倒是巧挺的胸脯丰满不少,为着将来哺育孩儿作准备。
“总之,你别再炖那些东西强要我吃,我闻了就难受。”她开始要恨起那位老大夫来了,没事开那么一长串食补,她都喝晕了。
“小姐,您别不乖,您不喝,咱怎么向姑爷交代?”
哇啊!还是不是她的贴身丫鬟啊?竟拿旁人来欺压她?无奈的是,她还真对那男人没辙。慕娉婷咬唇。
锦绣又道:“小姐别忘,这几回能溜出府来透透气,到绣坊走走,咱们可是作好条件交换的,以后锦绣端什么来,您就喝什么,别一堆花花借口、推三阻四。做人得讲诚信哪,这还是您教我的呢!”
当真是奴欺主,但身为主子的慕娉婷硬是给将得死死的,翻不了身。
她内心苦笑,低唔了声应付过去,一手轻覆在圆滚滚的腹上,无声且温柔地抚慰着胎儿,美目瞄向窗外。
东门道上“日升酒馆”的酒旗已然可见,马车热门熟路地绕进酒馆旁的巷道,才刚抵达绣坊,突遇门口一阵騒乱。
慕娉婷由锦绣搀扶着下马车,就见好些入围在绣坊门口张望,尚不及过去看明白,一名大娘就又扯又拖地强拉一位大姑娘冲出来,大姑娘边哭边求,却仍是抵不过大娘的蛮劲,被扯得绊了好几跤。后头,一名年轻汉子慌急地追出,顾不得众人观看,扬声大嚷!
“田大娘,我求求您,让凤儿跟我吧!我今生非她不娶,田大娘,求您别拆散鸳鸯!我和凤儿情投意合,她嫁我,我会一辈子待她好,会跟她一起奉养您终老的,田大娘!我求您!我求您了——”追出,他粗臂一挥,终于握住田凤儿伸长的手,三个人就这么杵在门口纠缠起来。
“贵哥!呜呜呜娘,您要我嫁人,我只嫁贵哥,今生今世,就嫁他一个!我不给王家三少爷做妾,我不要——”田凤儿哭倒在情郎怀里,由着田大娘如何拉扯,她就是紧攀着身旁的男人不放。
田大娘一张褐色圆脸气得泛紫气,全身发颤。“娘这么做是为谁着想?还不就为你吗?王家是大地主哪,虽是给三少爷做小妾,但从此吃香喝辣、富足一辈子,你要是跟了这个走街串巷的磨刀匠李贵,往后要吃的苦可就多了!女儿啊,你明不明白?明不明白呀?”
田凤儿哭得上气接不了下气,说不出话,只拚命摇头。
李贵心疼地揽住她,和她一块儿跪在田大娘面前,黝黑脸庞神情坚定,直勾勾地看着田大娘。“我晓得您对我瞧不上眼,但我是真心喜爱凤儿的!往后,我会更卖力地挣钱,给凤儿吃好、穿好,我会用心疼惜她,绝不让她后悔跟了我的!田大娘,我求您成全!”
“你、你你甭想!凤儿,跟娘走!他冲来这儿纠纠缠缠,咱们赶他不走,还不能避他吗?”
见娘亲又探手来抓,田凤儿哭得更凶,吓得整个人往李贵怀里躲。忽地,咬牙全豁出去似的,田凤儿脸一抬,哭音极浓地叫嚷出来。“娘,我和贵哥已私定终身,我们早就好在一起,我跟定他了!”
早就好在一起
好在一起!
周遭发出阵阵抽气声,围观众人皆瞠目结舌。
意会出女儿说的话,下一刻,田大娘发疯似地狂叫,抡起拳头便往抱住女儿的李贵头上、身上招呼过去,又踢又打,这仍不够,还抢了在场一名担夫的扁担,发狠地往跪在地上的男女猛挥猛打,边哭边骂。
李贵由着田大娘发泄,一字不说,仅张臂密密护着怀里的田凤儿,那几下扁担全落在他身上,没一会儿工夫,手臂和额角便挂彩见红,尚不知衣衫底下留了多少伤。
忽地,田大娘挥高的两只手腕被人给挡住,手中的扁担硬是被抢走。她急怒攻心,回头欲要找人算帐,没料到插手管事的竟是——
“少夫人”
慕娉婷在旁看着,待锦绣丫头跟几名追到门边探头探脑的绣娘把内情问清,回来告诉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又见田大娘打得凶,终于让刀家的马夫出手帮忙,上前制止。
“田大娘,您别这样。”
“少夫人啊!呜哇哇我好命苦啊凤儿的爹啊,你怎的就这么去了,咱们家凤儿教人给毁了,毁得干干净净,教我可怎么活啊?呜哇哇”田大娘前一刻还怒气腾腾,下一瞬双肩陡垮,整个人往地上一赖,哇地放声大哭。
“田大娘,您别急、别恼,要办喜事了,凤儿要出嫁了,大娘该欢快的。”慕娉婷柔声道。
她懂得大娘的心事,自从田师傅死在“黑风寨”贼寇刀下,大娘便带着当时年仅十四的凤儿一块儿进绣坊学手艺,靠着指间的功夫挣钱养活家中其他老小。如今凤儿长得亭亭玉立,该许人家了,自然得精挑细选,替自家闺女儿找个好靠山才是。
李贵是得知王家三少欲要纳凤儿为妾,才急得直冲绣坊欲寻凤儿,跟着就和田大娘闹开。而绣坊的两名女师傅,一个回浏阳慕家办事,明午才会返回:另一位恰在半个时辰前出门,亲送一幅刚完成的八仙彩幛到买家府上,若非慕娉婷出面,根本没谁阻止得了。
如今,当真形势比人强,田凤儿当着众人的面嚷出那么一句,把底牌都给掀了,把田大娘的美梦一棒子打碎,女儿的清白被糟蹋了,田大娘哪可能不哭号?
“办啥喜事?还办啥喜事啊?少夫人,我我不活啦!我没脸见人,我不活啦!呜哇哇”涕泪四纵,又槌胸、又顿足。
“娘啊!”田凤儿爬了过去,一把抱住娘亲。“您别这样,您成全凤儿吧!呜呜呜您要不活,凤儿跟您一块儿去、一块儿去!”才嚷着,她头忽地毫无预警地往地上狠叩,好几声惊呼顿时响起。
田大娘瞬间傻在当场,离凤儿较近的慕娉婷和李贵则同时要去挡她,不让她干傻事。
“小姐!”锦绣吓得尖叫,因自家主子忘记自个儿身怀六甲、大腹便便,这一妄动,眼见就要跟扑跳过来的李贵撞成一块儿了!
没撞作一团,但慕娉婷跌倒了。
虽跌倒了,但没跌在硬邦邦的石板地上,也没跌在门前的台阶上,有人及时从身后托住她,她跌在那人的腰腿上。
回眸一瞧,是一位劲装打扮的姑娘,腰间配着短剑,斜系着月白色的薄披风,眉清目秀,生得极俊,但脸上略有风霜,像是连赶好几日路程,未曾好好歇息。
“多谢你。”慕娉婷朝她感激露笑,勉强欲爬起,那姑娘随手又是一托,轻易将她拉起。
待她站妥,这才发现众人的眼光全停在她身上,锦绣丫头粉颊挂着两行清泪,像是吓得连话都忘了怎么说,而原本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田家母女,这会儿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脸色白惨惨的,一瞬也不瞬地望住她。
慕娉婷心底叹气,柔嗓沉静。“田大娘,好好的一桩喜事明摆在眼前,您何必硬往外推?您哭,不乐意,凤儿心里也不舒坦。既然木已成舟,就开开心心的,不挺好吗?”一手又习惯性地护在隆起的肚腹上,她微微笑道:“李贵大哥咱们都熟悉他的为人,磨刀匠又怎样?好歹也是一门营生,温饱三餐不成问题。只要能吃苦耐劳,肯做肯拚,怎么都有出头的一日,您就允了吧,成吗?要是您心里还恼他,往后他做了您女婿,成了田大娘的半子,大娘要教训他,那可真是名正言顺,没谁敢说话的。”
“田大娘,都是我错,但我绝不辜负凤儿的!您要打我、骂我都成,就是别逼凤儿嫁进王家,我求求您!”李贵跪在田大娘面前,咚咚咚地连磕好几个响头,田凤儿没能把头撞出窟窿,他倒先把额头给磕肿了。
“贵哥!”田凤儿不忍,又扑过来抱住他。
女儿跟人私定终身,清白都赔给了对方,如今再有慕娉婷出面游说,田大娘哪里还能多说什么?也没力气再闹腾下去了。
“罢了、罢了!呜呜呜总之是咱命苦!凤儿,你不嫁他,还能嫁谁?”
“娘”
“田大娘,谢谢您!谢谢您!谢谢您——”李贵欢天喜地,也是满脸泪,乐得忘记额上的肿痛,又对着未来的岳母大人连磕五、六个响头。
一场风波终于有好结果,慕娉婷要绣娘们扶着田大娘进里屋歇息,田凤儿和李贵自然也跟了进去,三人弄得灰头土脸的不说,李贵还浑身伤,所幸都是些皮外伤,不如何严重,但仍得清洗过再好好上葯。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慕娉婷顿觉有些疲累,她苦笑,抬眸欲唤锦绣,却见自个儿的贴身丫鬟动也不动地傻愣着,颊边两串泪兀自垂挂。
“锦绣?”
“呜哇哇哇哇哇哇”宛如被瞬间解开穴道,锦绣放声大哭。“小姐!您跌倒啦!您跌倒啦!咱好怕!您跌倒啦!呜哇哇哇姑爷要知道,会掐死咱的!呜不是,咱会先掐死自个儿!您怎么可以跌倒”
慕娉婷瞠眸,张唇欲语,突地,一抹巨大、满是压迫感的阴影由身后笼罩住她们主仆俩。
“你跌倒?”那沉沉嗄语如同晴日响雷“轰”地猛下。
“哇啊啊!”主仆二人同时回首,一瞧,脸都拧了。
就说“坏事”不能常做,夜路走多了要遇鬼的。
此时,立在她们身后的刀义天,那张方颚紧绷、太阳穴突跳、风尘仆仆的铁青峻睑,与传说中的恶鬼真有几分相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