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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日。吉辰。
红顶描金线的八人大轿在响亮亮的迎亲喜调中,晃呀晃地被众人簇拥着进湘阴城。
“刀家五虎门”是由现任门主刀问与其四位血亲手足共同创建,立足湘阴已四十余年,因族中先后出过两位朝廷大官,刀家除了凭自家功夫和俐落的行事作风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外,与当地官府亦颇有往来,不仅承办地方的匠造铁兵器,在湘阴与邻近几个大县亦帮忙担起教练民团等事务。
便因刀家在江湖和地方上的威望,更因刀老门主近些年已将门中要务移交至长子刀义天身上,这一日,刀义天大喜“刀家五虎门”从三日前就大举迎宾,武林中各路好友纷纷前来道贺,倘若无法亲自前来,亦要遣手下备妥喜礼送上。
“小姐,您头盖大红帕于没能瞧见,那可是好大的排场,连知府大人也来啦!刀家练武场子黑压压的一片人海,大伙儿寒暄过来又招呼过去的,咱还瞥见好几位姑娘也是一身走踏江湖的装扮,好威风呢!”
轻易便听出锦绣丫头兴奋极了的口吻,慕娉婷螓首轻垂,淡淡勾起嘴角。
据锦绣丫头活灵活现的描述,她的夫婿想必是解决掉“黑风寨”的“正事”这会儿终能亲自迎娶。他换上一身喜红、胸前斜系着一朵绉花大喜彩,坐在马背上领着她的花轿绕大街,湘阴城可说万人空巷,沿途看热闹的百姓几是挤得水泄不通。
绕完街,花轿落在刀家门前,总是一切全按古礼来办,新郎倌下马踢轿、揭帘、请新娘子下轿。
她绣花鞋尖甫踏出轿门,王媒婆即将一簇喜缎塞进她手里,她下意识捧住,人已被握着喜缎另一端的男子牵引着往前走。
锦绣在她一边搀扶着,但她八成坐得久了,脚微微泛麻,再加上鞭炮声响彻云霄,震得耳中隆隆,害她双腿陡地一绊。
“小心。”与她一块儿握住喜缎的他沉而低柔地道,及时出手托住她。然后,她悄悄察觉到,他除声嗓好听外,还有一双粗犷大掌,即便隔着几层衣衫,她也能感觉他掌中泛溢的温暖。
“没事吧?”他以只够两人听闻的音量低低又问。
她瞬忽间脸红心热,喉又不争气地发燥,咽了咽唾津欲缓和那抹紧绷,但成效似乎不好。
她挤下出声音,只得摇首。
托着她腰身的手劲紧了紧,他像在笑叹,语气里竟还听得出几分安慰。“很快的,再撑会儿就过去了。”
她不禁讶然,原先浮乱的方寸竟因他这话缓缓落实,像是再如何折腾人,他也会陪她撑过,有足够的力量供她依靠。
想来,在这桩媒妁之言、顺应父母之命的姻缘里,能教她心悸且费思量的东西,似是愈现愈多了。
思绪羞涩,她低应了声,偎着他伟岸身躯一步步走入刀家大门,喜帕下的脸容早已红透。
有他相扶相持,接下来的事儿并不困难,循着一贯的礼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最后在众人欢声鼓噪下,他与她一块儿被送入洞房。
此时,房里就剩着她与锦绣两个。
今日上门贺喜的宾客多如过江之鲫,除地方上平时相与的湘阴百姓,更有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因此刀义天送她回来休息后,无暇逗留,又忙着出去招呼众位乡亲与江湖好友了。
“小姐,咱打探过了,今儿个席开百二十桌呢!前头的练武场子容不了这数儿,好几桌全摆到门外大街去了。听说请来好几位很具口碑的掌厨师傅,一同料理这次的喜宴呢!”不说还没感觉,一提及,锦绣肚子忽地咕噜咕噜作响,她脸蛋爆红。“唔”“肚饿怎地不说?”慕娉婷心疼叹气,无奈她头顶着红帕,还得按着习俗静待新郎倌来揭掀,只得道:“你快去吃些东西,别管我了。”反正她现下哪儿也去不了。
锦绣两手搁在肚腹上,嘻地一笑。“小姐也肚饿吗?咱到外头取些吃的过来吧?”
“我不饿,你填饱肚子要紧,不用顾着我。”
“小姐不饿,那我陪着您,一会儿再去觅食也不打紧。”锦绣语气轻快地说道。
“你”慕娉婷又是叹气,知自个儿的贴身丫鬟性子固执,沉思了会儿,道:“桌上准备什么吃的没有?你先取来垫垫肚子,别饿过头了。”
锦绣低唔了声,肚子又一次大打响鼓,这才瞄向桌上摆得满满的食物。
她先是取来好几块不同馅料的香酥小饼放在白盘里,跟着把盘子往慕娉婷腿上一搁,道:“小姐也吃些吧,成天这么折腾下来,很耗力气的。”
慕娉婷其实不饿,但她要是不吃,她这忠心护主的丫鬟怕也不吃的。心底儿好笑地俏叹,柔声道:“咱俩儿一起吃。”
“嗯!”锦绣用力点头,笑咪咪的,见主子取起一块酥饼,隔着喜帕秀气地咀嚼,她也拿了一块开心地吃将起来。“唔”真好吃啊!
主仆二人吃了会儿,忽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尚混着男人们此起彼落的喧哗,从前庭月洞门那儿一路传进,眨眼间已来到新房门外。
“老四,瞧你干的好事!都说别灌大哥那坛‘鬼头烧刀子’了,他才应付掉一轮敬酒,又被你硬灌,这下子好啦,闹得这般醉,连站都站不直!”
“唔我也是替大哥欢快嘛!今儿个娶媳妇,不好好痛快、痛快,岂不可惜?”
“可惜个屁!咱们痛快,嫂子可不痛快!待会儿你自个儿同嫂子说去,不关咱们几个的事!”
“喂!兄弟有这么个当法吗?”粗嗓大呼。“喝!为什么不喝?拿酒来我、我还要喝!呵呵呵”
最后这句爽嚷慕娉婷听出来了,是两个时辰前与她拜堂成亲、如今已是她夫君的刀义天。
他被众人灌醉了吗?才定定想着,外头便响起敲门声。
“大嫂,咱们几个把大哥送回来了!”
“锦绣,快去开门!”她促声吩咐,将酥饼盘于搁在一旁的矮几上,身子已不由自主地立起。
锦绣忙跑到小前厅应付,门“咿呀”一声拉开,待在内房的慕娉婷便听见来人道——
“咦?啊!原来是嫂子的贴身丫鬟,那真是太好啦!呃我是说,嫂子既然都休息了,那咱们就不闹洞房了。哪,这是你家姑爷,咱们几个把他送回来啦!”随即是一阵‘交货’的声响。
卸了“货”像是好不容易摆脱掉烫手山芋,几个人脚步声来得乱、去得也乱,迅雷不及掩耳,门外一下子又恢复宁静。
“哇啊!”哪有这样的啊?可怜的锦绣连句话都插不上,只能无奈地扶着自家姑爷的一边臂膀,被浓重的酒气一薰,头都快昏了。
这一方,慕娉婷从内房疾步走出,覆面的喜帕已自个儿除下,见锦绣快要打跌,赶紧过来撑住醉醺醺男人的另一边臂膀。
好沉啊!她未及多想,整个人挨近男人腋窝,试着用肩头顶起他的重量,两袖一前一后环着他的腰,吃力地把男人往内房里带。幸得他并未喝瘫,脚步虽说蹒跚虚浮,仍乖乖地跟着她晃进里边。
把男人高大的身躯勉强“抛”到鸳鸯锦榻上,慕娉婷脸容早已通红,一半儿是因使了力气,气喘吁吁,一半儿则因嗅多了他身上浓郁的醇味,耳鼓微鸣,秀额甚至泌出薄汗。
“小姐,送姑爷回来的是三爷、四爷和五爷,姑爷底下有四个兄弟,小姐拜堂时,咱在堂上见过他们。唔八成是怕小姐责问,适才把姑爷推进门后,眨眼全溜啦!”锦绣嘟囔着,两颊有些看不过眼地鼓起,见主于跪在榻边费劲儿地拔掉男人那双半筒靴,不禁呐呐唤着:“小姐”
“锦绣,快把脸盆架上的巾子打湿给我,他脸好烫。”慕娉婷头也未扬地道。脱掉男人的靴子后,她将他健壮的小腿抬上榻,让他躺得舒坦些。
“啊?噢!”回过神来,锦绣忙按着指示打湿巾子,绞了绞,送到主子面前。“小姐,给。”
慕娉婷接过手,坐在榻沿,倾身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男人泛红的脸。
这张脸啊,她终是见着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手中的巾子拭过那张五官深明的面庞,男人有着十分饱满的宽额,两道密浓的眉画过额下,那斜飞的眉形俐落爽朗,有着外显的豪气。
他眉问处轻捺着两、三道浅纹,细心再瞧,眼角也寻得出淡淡痕路。
当初,媒婆帮两人对过彼此的生辰、合过八字,如此推算,她记得他应已三十有二,足足长她八岁。
依她这年岁才出阁,算是个‘高龄’的老姑娘了,此时瞥见他眉心、眼角的淡纹,不知怎地,她心头竟兴起模糊的欢愉,似乎欢快着几道细纹加注在他脸上,让他粗犷的外表多了内敛且沧桑的气味。这心思着实古怪啊,古怪得教她得抿住唇,才没让那愉色在嘴角漾开。
擦拭他眼角与眉间的力道不禁放得更轻、更柔了。
“唔”男人忽地皱皱高挺的鼻梁,瘦削双颊让那张略方的脸形瞧起来棱角分明。他像是本能地眷恋那柔软的抚触,方颚一偏,半张脸自然地偎进慕娉婷那只忙碌的柔荑里。
她柳眉儿一挑,发现他左唇下、接近颚骨的地方,有一道肤色浅疤,不凑近细瞧根本看不出来。
“小姐,我去厨房煮碗醒酒茶过来吧?”俗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究竟怎么个值法,锦绣不太明白,但见姑爷醉得呼呼大睡,把小姐干晾在一旁,她心里总觉不好。
慕娉婷摇首,小手扶正男人的脑袋瓜,抬睫对锦绣微微一笑,柔声道:“他醉了就由着他睡,不打紧。倒是你,别杵在这儿,也该去歇息了。”
锦绣踌躇着,灵活的眼瞟了瞟四平八稳地瘫躺在榻的男人,又瞄瞄摆满桌的小碟小碗,跺脚,大大叹气道:“怎能这样?姑爷也真是的,明知小姐在新房里等他,他倒好,醉了便睡,一觉到天明!小姐和姑爷没喝合卺酒,连‘早生贵子’也没吃,还有那些八碟八碗的菜肴,全白白准备啦!”
慕娉婷倒觉无谓,只静静又笑。“等明儿早再吃也是一样。你歇息去吧,不是肚饿吗?快去吃些热食暖胃,我照料着他便好。”
“小姐啊——”
“听话。”
锦绣仍想再多说什么,但见主子眉眸坚定、神态安详,所有的异议便堵在喉咙,只得道:“那那好吧,咱出去就是。小姐要真有事,就找人来喊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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