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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一个秋季的落日时分。
林凡开着车,车内还有林瓶和夏云心,一个是他的妹妹,另一个是他的未婚妻。她俩为了庆祝他拿到硕士学位,找了家很有特色的餐厅,说是要三个人好好吃顿美食后,再去狂欢一整夜。
往餐厅的途中,晴朗无云的天空突然被层层的灰云布满,不多久便开始下起大雷雨。豆大的雨珠密密打在车窗上,噼哩啪啦响个没完没了。
云心说,那雨声、那雷鸣,是为了庆贺他拿到学位而合奏的欢乐舞曲。
瓶瓶则说,秋天还下雷雨,一定是连雷神和雨神都为他开心,所以劈了几道响雷、下了场大雨来祝贺他。
他们三人一路说笑,终于来到那家餐厅。
雨天出门总是不方便,所以有车的人在这种时候自然是选择以车代步,而车一多,停车位相对也就难找。
他在餐厅附近绕了好几圈后,总算在餐厅对面等到一辆正要自路边停车格离开的车子。瓶瓶和云心嚷着要先进餐厅点餐,他让她们先下车,自己再把车停好。
车一停妥,他才打开车门跨出一脚,便看见站在马路中央,撑着伞等着过街的她们。
他带着笑意自车内走出,关上车门设了防盗警报器后,一个转身,他看见对向车道一辆高速驶来的联结车,完全没有减速迹象地直朝她们而去,眼看着就要撞上。
他愣了一秒,随即大喊:“小心”然后跟着迈开双腿,不理会这方的来车,迅速往她们的方向奔去。
“砰”地一声后,路人的尖叫声四起,她们共撑的那把伞被抛上半空中,像落花似的在空中旋转又旋转,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坠地。
他看着云心被撞飞到这个车道来,一辆来不及煞车的小客车就这么辗过她娇嫩的身体。他跄跄踉踉地走到她身旁,腥红的鲜血不断地从她鼻口涌出,她的身子还不停抖动着。
他喊着她的名想唤回她的意识,他想撑起她的背带她就医,怎奈一个沉重的雷响后,雨势增大。
一个短暂的抽搐,她身子那不自主的抖动,顿时停止
她断了气,在他怀里;她魂归天,在他眼前。
他张着嘴,想喊她却喊不出来:他眨着眼,想掉眼泪却掉不出来。他只能颤抖着双手,抱着她尚温热的身体,任她呕出的鲜血和着雨水,染上他的脸、他的衣、他的掌。
苦味、涩味、酸味渐渐渗过他湿透的衣,逐一侵入他的心,搅和成另一种滋味
是痛。
他喉头紧缩着,他双眼干涩着,他心肺撕裂着。
好心的路人上前关心着,他置若罔闻,双眼空洞,他只是静静地拥着云心,紧紧地拥着云心。
好半晌,对街传来了喧闹声,那声音会干扰到他的云心啊他气愤地抬首,正要大吼着要他们安静时,双眼瞧见肇事的联结车就停在对街。他看着几个人或蹲或跪在肇事车辆旁,天暗雨大,他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好像好像是正要从车体下方拉什么东西出来
“绷”地一声,心上那根早濒临崩溃的弦,紧了紧,然后硬生生断了。
他将云心抱到马路旁,拜托路人照顾他的睡美人,别让她被喧闹声惊醒。然后他以极快的速度奔进车潮、横越马路,在联结车旁停下脚步。
雨水打在他身上,不痛,真的不痛,因为他的痛觉,早跟心脏为伍,所以身体没了痛觉。他看着那些人自车体下方拉出一具娇小的身子,高速撞击加上拖行,那娇小的身子早已因重创而变形。
死了的,血肉模糊;活着的,肝肠寸断。
大雨冲刷下,腥红的液体沿着她全身上下每个部位滑到地面,在她身体周围形成一圈红光,煞是沭目惊心。
她的瓜子小脸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只是被车轮辗过又被柏油路面磨坏的脸皮,让人瞧不清她原来的清秀。
“咚”地一声,他双膝跪地,溅起地上的血花,染红他的眼、他的脸、他的衣、他的心。他的身上尽是她俩的鲜血,这是上天给他的庆贺?
什么雷鸣、什么雨声合奏的欢乐舞曲?什么雷神、什么雨神的祝贺?根本都是狗屁!谤本什么都不是!
那雷鸣、那雨响,根本是催促她俩魂归天的勾魂曲。
去他妈的狗屁雷神!去他妈的狗屁雨神!都是混帐!一堆该死的混帐!
大雨哗啦哗啦,沁凉他的身子,他听不清路人叽叽喳喳到底是在对他说些什么。
雨帘下,救护车一路鸣笛由远而近,一部停在这端,另一部在对街停下,车顶上的红灯闪烁不停,像在照亮黄泉路,好让她们不怕黑,安安稳稳地走进阴曹地府。
待她们分别被救护人员抬上担架,送上车后“砰”地一声,车门重重落下。双眼一眨,他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脸颊早已流淌着温热,在冰凉的大雨下,那温热益发灼烫、伤人。
那日,潇潇秋雨中,他懂了什么叫男人泪。
那日,潇潇秋雨中,他尝到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那日,潇潇秋雨中,他同时失去挚爱的未婚妻和至亲的妹妹。
那日,潇潇秋雨中,他才明白原来女人都是脆弱的花朵,易碎。
他在大二那年春天认识云心,情芽初开,然后茂密成爱情林。他在拿到硕士学位那年秋天,风雨潇潇,情叶飘飘,情花枯凋,而情意满满的心,从热烫变冷,然后凝成冻。
之后,他像掉了魂,整日过得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
一个无心之人,哪还会惦记人生?他想过干脆跟着她们一起离开,却在因缘际会下,听了国科会特约研究人员向震谭的一场演讲后,改变了想法。
瓶瓶和云心的离开,绝不是为了要让他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老天爷带走她俩却留下他,也不会是要让他悲伤到结束自己的性命。若是如此,当时一并连他也带走就好,何必留他?
是以他告诉自己,他要为她俩在人世好好活着,也要对身边的人更加良善、更加照顾。
所以,于事,他进入向震谭成立的视心研究室,成为研究员。一方面好好工作,一方面也是希望藉由深入了解人类心理的同时,能让自己早日沉淀那哀伤。
所以,于人,他对双亲更孝顺,即使他们仍不谅解为什么他没尽到兄长照顾妹妹的责任。
不仅是双亲,身旁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能享受到他的关怀。
除了恋慕他的人
他长相俊美,个性虽冷漠心却是善良,向他示好的女性极多。
可他的爱情林枯死了,他的心凝冻了,他再也爱不了女人,也不要女人爱他。所以一旦发现有女人对他有意,他便疏离。
虽然他努力活着,好让天上的云心和瓶瓶放心,但每年秋季,天不落雨就没事,一旦降了雨,他便止不住饼去恶梦的侵袭。
哗啦哗啦,一场急雨骤下,那雨珠打在地上的声响,流淌过他的耳,穿透他的心,又渗出细密血丝。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尖锐地让林凡自梦中惊醒过来,他一身冷汗。
呆瞪着花店玻璃大门外的街景,一片灰蒙蒙,雨水不断冲下。
因为下雨了,所以他方才又梦见那年的秋季。
他刚才睡着了?
电话铃声还响着,他抹抹脸,坐正身子,大手捞来一旁米老鼠造型的话机,拿起话筒。“深深花坊,您好。”
“大哥!”季深深的声音在那端响起。
“嗯,你还不回来吗?”这店是深深的,他是深深的员工。
“对呀,会场这边还没忙完。”一个大企业家办活动,需要鲜花布置会场,季深深一整日都在会场忙着,花店就暂由林凡一人看着。“我看外面雨好大,店里大概不会有客人上门,你早点回去休息好了。”
“嗯;:”他握着话筒,视线调向玻璃大门外。这么大的雨,客人上门买花的机会确实不大。“那我店门关一关,去接你?”
“啊,不用不用。”季深深的声音变得有些困窘“嗯那个等等有朋友会来接我啦!”
“哦?”关于她口中的“朋友”林凡心知肚明。因为他和那个人,可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只是,他当然不能说破。“那外面雨大,你自己小心。”
结束通话后,他愣愣看着那只米老鼠。
深深还真是单纯得彻底,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还喜欢米老鼠这号卡通人物。
可不是?若她不单纯,又怎会让他和亦辰两人联手欺骗,至今仍毫不知情,还傻呼呼地相信他?
向震谭策画了一个实验,要自己的儿子向亦辰和他来进行,而实验对象就是季深深。为了这实验,他和亦辰才会接近深深,而他也才会在后来被深深找来她的花店帮忙。
又因为这实验,才会让他在无意间发现亦辰的身世极为可疑,于是他认识了方若海。想到方若海,他突然恼起来。
方士均前天又打电话过来,说他要出国参加一个极重要的医学研究发表会,下星期才回台。
简单来说,那可能隐藏亦辰身世的玉坠,最快也要下星期才能拿到了。
换言之,方若海还会继续留在他家。
他暗下双眸,想着自己这几天来的异常行为。
前些天撞见她练舞,随后听见她的喷嚏声,他还以为是她身上湿透的舞衣让她着了凉,后来他发现她只会在他从花店回家,两人距离比较近时,她才会打喷嚏。能解释这情况的,大概只有对花香过敏这理由了。
之后,他从花店回家前,会先借花店后方深深房里的浴室,简单地冲过澡,洗掉沾染上他身的花粉花香后再进家门,而他也确实是没再听见她打喷嚏。
他这种行为他要解释成什么?如同他对别人那般对她的关怀吗?若是如此,为何每晚踏进屋里一闻到饭菜香,他会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那样的感觉,他曾有过,在云心还在时。
云心给他的,他很享受,但方若海给他的那份感觉,他却害怕。
怕什么?他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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