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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还要出些什么人?”卫培伍说:“天机不可泄漏!不说了!现在我再调回来说:一般的人家,有点吃穿,像我这样不冷着冻着,也就够了!万人都还说:‘这卫培伍,还苦得够吃!是个很人!但要比你们家,就差远了!我说话直得很,把姑娘给你家,就是沾沾你家的福气!一般点,有两个人在乡上,还不用说当乡长,就像吴家现在一样,在这村里也就猴得起来了!我走过好多地方!一族人只要有个在县上当官,在那故乡,就是霸王!还不用说当个县长、县委书记,当个局长,打了人谁敢找他的麻烦?我到一个县,那村的一个青年人,是地委的小车司机,在那全乡,当皇帝了!欺压老百姓就太不成样子!所以我佩服你们家,出得起在地区都有影响的人物!你们以为这简单,是轻容易的?不容易呀!而且你家有德!执政四十年,没人怨没人恨!这是了不起的!所以官才当得这么长!敬佩呀!”
孙江华说:“卫培伍!你家也不松呀!出你这种人!要是给个大学文凭给你,你就会飞了!那时谁还敢比你?我们还敢来说亲?”卫培伍说:“大哥!没命有什么办法?虽然我也不相信人全是命运决定的!人还得要靠自己去闯,自己去挣!但闯到如今,我有啥了!脚筋都跳断了!还是个农民!这命运弄人,不得不相信呀!老天他就是要生我在这穷地方!多大的人了,才得见汽车是什么模样的!就是要我只读到三年级!我还是尽了最大努力了,连初中的门槛是咋样的,都不得见!我哭呀!但有什么办法?不是我哭着拼,我爹妈蒙都不准我去发的!所以我今天还能写我的名字,就是万幸了!在这种穷旮旯里,真是可怜!我在县城看那些小孩,三岁进幼儿园!我就坐着淌干眼泪了!换个环境,法喇四千人是在县城里,那还了得?那时我才看不起一个县长呢!恐怕省长都被我家法喇人当了!但展眼看看,这四千人谁当省长了?面朝黄土背朝天,苦得黄邦邦的!还连洋芋坨坨都苦不够吃!我卫家到法喇村七辈人了!一百来人中,我的文凭最高!惨呀!一百多年了,跟法喇的政权权柄,边都没沾着!我是气毒了,才搬米粮坝的!搬去谁站下了?都逃了回来!我自己也承认我不是日脓包!但这命运,就是扭不转来!本来搬米粮坝,是个机会!但人势单力薄了,斗不过人家,有什么办法?”
天主明了卫培伍也是个豪杰。若借以风云,则谁能复驯?何愁其不成刘项之类的人物。心中早已引为知己、同类,大加怜悯。卫培伍穿了西装,相貌堂堂,更增天主敬佩。此时叫了那卫祖英来,给大家倒茶。孙家人全齐眼观之,均点头颔首。天主见了,大觉其聪明俊秀,不亚于他敬佩过的那些姑娘。若不是文盲,也得教育,柏毅格等,又哪里相比呢?倒觉孙平强这婚姻瞎撞瞎撞的,公然撞对了!人比人,一百个孙平强也换不过一个卫祖英的。心下早欲再力撮其合了!
孙家人看了,再无二话。卫培伍是非凡之辈,一句闲话没有。谈了条件,孙家都答应。卫培伍说:“好。既然两族人都在这里!我卫家人都看过孙平强了,都满意!孙家也看过我这姑娘了,三辈人,从孙江华大哥,到孙平玉,到孙天主,都说满意的!我家两口子,和孙江荣三哥家两个人,也满意!现在关键是孙平强和卫祖英,你们彼此满意对方不?”二人都说满意。卫培伍说:“这婚就订成了!孙家、卫家就是亲戚了!你们要夫妻恩爱、白头到老、子孙发达,千古万年!”于是孙家也封赠一通。卫培伍说:“他二人小夫妻,没有产业!我这房屋家产,全给孙平强!我这话有两族人作证的!我做岳父的,尽最大努力提拔他二人了!如果我还有,我还会给他们的!”孙家说:“够了!够了!就领情不尽了!”卫培伍说:“法喇人蠢!认为姑娘是泼出去的水!我是把姑娘当儿子看!也把孙平强当我亲生儿子看的!”孙家说:“更好了!更好了!你都这样提拔他们,难道我们孙家袖手旁观?”孙江才也大放厥词:“孙平强就由我提拔他,当村干部!他又是退伍军人、上士班长,又是党员、法喇村支委委员!我提拔他,全世界都没人敢有意见的!”卫培伍也激动,说:“感谢!感谢!孙平强,要永远铭记你小爸的恩情的!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你这一生人,就报答你小爸了!”孙平强明白,只是应应。卫培伍拉了孙江才的手:“要五千要一万,我这里给!只要帮他把这官弄得来就行!至于谢你的,他不敢忘恩!即使他忘了,我来报!”孙江才大手一挥:“要什么五千?一文都不要!我也不要他谢!一家人,说什么二样话?”于是卫家人更兴奋,说:“姑爷当官,我们卫家沾光了!姑爷里终于出个官了。”只有孙家人,都明白各自的肚肠,笑笑而已,说:“好,好!大家都好!”谈到深夜,孙家人回,边走边论卫培伍了得,又都评论那卫祖英不错,说孙平强神冲鬼撞的,竟讨到这么一个人物。
第二天是吉日,孙平强即去把卫祖英带来,就作结婚了。全族人一见为人行事,大与陈福英、魏太芬上下。说孙家妯娌,现在又增一个厉害的了。原来是南北对峙,现在是三国鼎立了。
但那卫祖英来到,见家计贫困,非但猪厩没有,连猪都是在树下睡。就是吃的也不够。又孙江荣、蒋银秀之吝啬、昏昧、愚顽,大是看不上眼。也才发现了孙平强其实是无用之物,孙家内部勾心斗角。只看陈福英、魏太芬是堪说话的,与这二人交接。全族人见她心智过人,而孙江荣家又贫困,已有悔意,即怕她跑了。所以孙平强每日就尾随、监看着她了。
卫培伍听卫祖英讲了,也生后悔,但是说:“任他孙江才怎么不想提拔,塞一千元钱给他不就得了?谁不爱钱?那时只怕他提不赢的提呢!再出两千元塞给乡上的,就成了!那时即使孙平强是个傻瓜,你两个日子也就好过了。”卫祖英说:“莫说三千元!他爹他妈一分也不会出的!”卫培伍不信,就跑来与孙江荣说:“这三千元,我出一千五!你出一千五!”孙江荣说:“要我出一千五,就是当县长也不要了!”卫培伍大怒,说:“好!法喇人哪家嫁姑娘,不要两千元?我按两三年前的定价:一千五!把这一千五给我!”孙江荣说:“我不是请你嫁的,我有啥子钱?只有含口钱!”钱培伍一听:“猪日出来的还不会这么说!”站起来一顿发泄怒火,把锅盆碗凳打了个干净。又叫孙平强:“说我卖姑娘就卖姑娘!全村人都是这么卖的!一千五给我!”就等着孙平强说两句恳求的话,他也就回家了。哪知孙平强说:“没有钱!我只有把人退给你了!”卫培伍跳上来,揍了孙平强两拳,把孙家人祖先翻出来,一代一代,开花地骂。拉了卫祖英回去了。
这里孙江荣、蒋银秀、孙平强等,卫培伍在时,哪敢出声?等卫培伍去了,才又大骂卫家。孙江华出来,边看边笑边摇头。魏太芬就叫孙平文:“你去说说!这怪人家卫培伍吗?全是一家子死不中人意!才讨人家卫家噪!”孙平文来说:“莫羞先人、碜亲戚了!是谁的不是?也不想想!”孙江荣听了,又骂孙平文:“是!是!祖宗八代的被人家骂了,有些杂种还窦气都不出一个!老子气不过,不骂卫家还饶着他?有些杂种倒咒老子羞先人了!”就来打孙平文。孙平文又急又怒,却无办法,只好逃回。孙江荣一直追去。魏太芬出来挡住,说:“我家爹也是怪到极点了,只会欺软怕恶!刚才卫培伍在你家,又打家什又打人,咋你不追着打?孙平文哪点错了!是我听不过,叫他出来这么说的!那几句话,是我教他的!要打你来打我!要说祖宗八代被人家骂,我们气什么!气的还在半边呢!像孙平毕、孙国勇、孙富贵家,无端无绪的祖宗就被人家开花地骂。不出来找你和孙平强的麻烦就要得得很了!你们有缘有故被骂的,倒不得了!”孙江荣气势汹汹,怒目圆睁,左右突围,捡了大棒在手,只要冲进去打:“我打了这狗娘养的!留着他喂狗?我打了这狗娘养的!留着他喂狗?”但一直被魏太芬阻着,冲不进去。
孙江华、孙江才等,哪耐烦来劝,孙江成等,更巴不得这家人打死两个摆起。孙平玉、陈福英又不好出面,只在远处看。孙平玉叹说:“这家人无聊了!这家人无聊了!这孙平强也无聊了!为他的事,这时也不去劝三爸!”陈福英说:“一家子一样货色,哪个稀奇?三婶这些人不上去帮忙打孙平文就是好的!这时候无人来拉!孙平丽虽近,也是不通道理的!孙平竹懂,又嫁远了!”
孙江荣只恨不能把孙平文打死。魏太芬只管挡,他只管冲,骂:“老子今天非打死这杂种,看谁敢来把我的毬咬掉!”魏太芬才一听,气得大哭,跌坐下去,哭说:“老公公当着儿媳妇就是这样说的!好!都打死了好!孙平文,你也下来被打死算了!活人活块脸,脸都不要了,还活了做什么!小家文、小家武,你们也来让你爷爷打死算了!绝种了好!免得一样人不分,一样脸不要!后辈儿孙还不能保住祖先的英名,倒带害祖先都被人家刨了出来骂!要儿子做什么用?”
孙江荣哪听这些,爬上楼梯去打孙平文。孙平玉见此,危急了,忙跑来劝,孙平文已挨了两棒。孙平玉强行拖住孙江荣,拖到他家来。孙江荣仍要回去打,连孙平玉骂:“你管个毬!你会管就管!不会管滚开点!你是支书还是村长?哪个给你的权力来管人的?”孙平玉一听,怒发冲冠,筋都鼓起,眼光如炬,孙平强等见得罪孙平玉家了,才把孙江荣拉住了。
孙平玉气得喊心痛。自己捶着胸脯息怒。孙平文家也是满肚子的气。这下各家在各家生气了。魏太芬到孙平玉家来,也气得无法,却来道歉:“大嫂,这家人还像啥子人?见不得劲的了!他亲生的儿子,倒不论有错无错,可以任由他打上打下。大哥去拉架劝架。再不懂事的人,也要说是好事。还拿这种话来上手大哥。”陈福英说:“谁跟他们见劲?如果都见劲,只怕你见不起恁么多!”孙平玉说:“小太芬,不会见劲的!跟别人见劲还有点价值,跟这些人见劲,一点价值都没有!”魏太芬又与陈福英谈了一阵这家人的昏聩无状。于是两家都说:“管人闲事,受人搓磨!这句古话说得再好不过了!以后天塌下来,也不管人家了!”魏太芬去了。
这里孙家气未散尽,第三天,卫培伍来了。找到孙平玉、孙平文,说:“只有英雄识英雄了!我看你家一族人,也只有你两个可以说话!至于跟孙江荣、孙平强谈,叫对牛弹琴!白费力气还自找气受!是我瞎了眼,给错了姑娘,有什么办法!反正你俩也是明白人,不会见劲我这话的,我才这么说!现在闹到这一步,大不成体统!你孙家是诗书旧族,我卫家也非夷蛮狗姓,都要点文明礼义!现在两家都失面子!知道的,会有个公道之论;不知内情的,又以为我卫培伍是反复小人,朝秦暮楚,早一个计策,晚一个主意!姑娘给了孙家,给定了的,又带回去了。我来与你两个商量:大家息息怒,叫孙平强、卫祖英拢来,和好就是了。”二人忙说:“我们再不敢管了!也没这份闲心管了!不怕你气,抬轿子来请我们,我们也不管的!原本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说,也不该说这话的!本来这事,起头落尾都不怪你!现在你又主动来说,越显得宽宏大量!我们本要主动上前说好,才不显得小气!而且是知书达理的,要上你家门道歉才是!我们讲出原因来,只怕你也要气死!”就把当日卫培伍去后的情形讲了一遍,说:“我两弟兄不是不好帮忙了,说出来真是碜亲戚!要望你原谅了!”卫培伍听了,呆了半晌,说:“那是无办法了?孙江华、孙江才、孙江成这些人,一个都帮不上忙?”二人说:“帮什么!你们认不得我们孙家的情形!一个个都是乌眼鸡,恨不能把人吃掉,还会有帮忙的?”卫培伍也不好勉强二人,失神了半日,喝了水,无精打采地走了。这里二人说:“人家卫培伍是个怪人!道理也通,做事也得体!遇上这种不通道理的人家,怎么不心灰意冷呢!”坐一阵,也就背背箩出门,到沙坝去背洋芋,却见卫培伍长拖拖地躺在水海海边的路上,失魂落魄的。二人上去叫他。卫培伍起来,说:“养儿养女,为个啥呀!倒干得我懒心无肠!路都走不动了。”二人也同情,却莫能相助。卫培伍说:“两侄儿子!就帮大爸一把了!就当大爸求你们!你们帮我去把这个事情说好!反正我领你们的情就是了!”二人说:“大爸,你明白!我们也不好说!是不依说的人家,有什么办法?”卫培伍说:“好歹求你们了!我是肠子都要焦断了!天底下再没比这号事情更无聊的了!”二人面面相觑,也无可奈何。卫培伍一直催促着,好歹答应了。卫培伍爬起来,作辞去了。
到地里一说,把陈福英、魏太芬气得无法。陈福英说:“这卫培伍也气极无赖了!孙家都不急,他急什么?这里都不怕再娶,他还会怕再嫁?”魏太芬更是一腔悲愤:“我们一辈子,都是人家的丫头娃子了!骑马的在半边,拉马的在这里瞎忙,到头连一声好气都没有!一辈子帮人家抬轿,还不得坐轿人领情!我是说过的从此以后管他死人抬丧,都不管的!你听,我们在这里气,人家在上面哈哈大笑呢!”果然听得孙江荣不知何事高兴了,大笑不止。这四人摇头苦笑。魏太芬说:“这个世上,越是聪明人越吃亏!怪不得卫培伍气了路都走不动了!还来求人!你看这些人,脑筋都是豆腐渣的!越笑越展劲,有什么见识!”
这两家也不管。那孙江荣夫妇,更是无事人。而孙平强,失措无计。魏太芬看形不得,过了几天,才说:“孙平强,不要连起码的做人原则都不要了!卫家有一毫一厘错误没有?你怕该上卫家的门,或认错或求情,把卫祖英带回来!皇帝的姑娘不愁嫁!除了你,卫家就找不到姑爷了?”孙平强说:“我想去,又怕卫培伍骂!”魏太芬听他说话,还在叫“卫培伍”鄙视了半天忍气说:“好歹你是他姑爷!卫培伍是那种占岭扩势的小人,他会吃了你?”孙江荣还在骂:“不要去!好希他妈斋气!姑娘是他带去的!他不上我的门上负!还要我上他的门认错?不要理睬,他那婆娘嫁了!你往别处讨!”魏太芬说:“够了!够了!听孙家的名就够了!也除非是瞎子,不然有谁还会耐烦把姑娘给孙家?”
第二天孙平强又去三道岩,把卫祖英带回来。一任卫祖英叫“爹妈”孙江荣、蒋银秀只不理睬。卫培伍是足迹都不到孙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