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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地区文联组织了一行人到荞麦山来采风。他们到了学校,找见天主,说:“没想到你住在如此破旧的宿舍,如此偏僻的学校里。”查看天主只有一张床,一个锅,连菜刀都没有。其余只有书,一堆洋芋。天主就以那一堆洋芋度日。检查天主的读书,已留下的资治通鉴评论一百万字,红楼梦评论七十万字。已评到红楼梦第一百回了。壬红民老师感慨:“单看这一百七十万字,便知你一日未曾浪费了。”天主要煮洋芋招待大家。众人笑起来:“我们在这看了你这生活,心里难过得不得了。还吃什么洋芋。”拉天主到乡上饭馆吃了饭,开旅社住了。
因法喇村面积太大,人口太多,已在二十年前划了个拖鸡村出来。一千多人。从荞麦山爬到拖鸡村。他们整整走了一天。爬到海拔三千八百米的拖鸡村。一路见农民在挖竹根,此地连树根都没有了。谈起来,壬红民老师、陈文韬老师说:“什么时代了!天上卫星在不停地转,传播科学知识,而这里的群众根本不知。”问呢,卫星也不知道,电视也不知道。
到了村公所。支书、村长、文书都来了。他们抱了行李来。去买得五十个鸡蛋。天主与他们去买鸡,走遍全村,惟杨学宏家有只公鸡。杨学宏与天主高中一个班,现在包谷垴乡信用社工作。他是拖鸡村有史以来惟一的一个高中生。他家住的也是茅屋。全村惟一的瓦房,是蒋支书家的。
吃了晚饭,屋里生了熊熊的火,一夜山风呼啸。天主与尉老师、陈老师睡一床,大家都冻醒了说话。
第二天早上,天主的学生李华章家,煮好肉备好酒,来请老师们了。大家去了,大酒大肉的,说在这么贫困的地方,这么办了,不好意思。又见一家人,动必称师,言必称请,端碗递筷极为特殊:一只手端了碗,另一手则握着端碗的手,递茶递筷皆然。众人大奇。问天主。天主说这些人户都是中原移民的后代,问时果然,祖籍南京。壬老师说:“那么怕是古中原之遗风了。在外面是见不到了。”众人都说在中原也极少见到。壬老师教汉语课,试问了一些话,均属北方方言区。而且包括天主在内的人说的方言,不川不滇,别具一格,壬老师惧然:“怕又是明南京方言,也未可知!,这倒是个好题目,值得认真考证。”罗南老师就在南京读大学,说:“南京方言也不是这样。”天主说:“六百年了,天翻地覆、沧桑巨变。当时明朝的都城,尚且成为了签订南京条约,又成被残杀三十万众的地方。语言岂能没有什么变化?就像保留佛经的,不是印度,而是中国。保留唐朝遗风的,并非中华大地,而是日本列岛。保留古南京语言的,定非今之南京人,可能是滇北深山中的拖鸡人、法喇人。”大家皆然。
中午吃好饭,大家就去爬山。那文书带路。谈起拖鸡村来,人口呈负增长!众人大吃一惊。问其原因,就是生活贫困,环境险恶,病饿而死,或悬崖跌死!非正常死亡率高。陈老师叹道:“这种负增长,与某些发达国家的负增长何其不同!这怕是全中国惟一负增长的地方了。当很多地方官员为控制人口增长而绞尽脑汁、倾尽全力之际,这里居然干出负增来了。”牟建业老师问:“这里有多少党员?”文书说:“只有两个。一是我爹,老党员,已退下来了。另一个就是现在的支书。这支书能力也差,又是很有问题。乡党委不让他干了。但拖鸡村再没有党员,从别的村配支书来呢!谁也不愿来。只好让他出来再干,表示这个战斗堡垒还在。去年又出点问题,又不让他干了。又是配不来支书。又让他来干。”
爬上药山之巅,但见春花怒放。满山万紫千红。陈老师赋诗一首以助谈笑:“人间八月北风劲,药山春花始盛开。南滇风物天下绝,尽育古都南京人。”壬老师因问知文书家也祖籍南京,又问可有人回到南京去。文书说没有。最远的全族人就只他爹和他到了县城。壬老师问天主,天主也说:“家族中从没有人去过。我也没去过。”
在药山顶上看万山茫茫。江河如一道道天堑,阻绝交通。药山三面绝壁,直下江波,高差三千米。壬老师说:“难怪孙天主写出‘从我们年轻时看见大江它就在金属的槽道里自如地飞翔’这样伟大的诗句。”
到下午回到拖鸡村。李华章家早已煮好肉等着了。大家饱食一顿,非要给一百元钱不可。说:“你家放心,我们出来深入生活、采风是有专项经费的。你们的孙天主老师就知道,我们批了五千元钱带着出来。这钱定要给。”李家坚决拒绝,说:“我家是诚心诚意,一分钱也不能要老师们的。老师们这钱,推让到明天后天都得拿走。”结果这边是觉这么贫寒之区,受此盛情款待,非给不可,那边是认为受一分钱都是耻辱,这只是人情。老师们一个个的上去讲这钱非给不可的道理,李家也是父亲、母亲、几个子女换着讲不能收这钱。这过程过了几十分钟,没有结果。老师们只好把钱收回,大言:“惭愧惭愧!我们来骚扰得太不像样了。”李家一味地说没招待好,说望原谅。老师们更不过意。又论起他家不该讲原谅了。半日带了愧意,辞别李家。望山下的法喇村来,都说:“天主,这家这学生你要好好地教,才对得起这些淳朴善良的老百姓!”
路上见一妇女赶荞麦山街回去,拉了个五岁的小女孩。母子俩已又累又饿,疲惫不堪。小女孩站着哭,不走,妇女先哄她,见不走,用巴掌打。大家问妇女,她说去卖灯盏花,收的人压价,压到两角一斤。后来还嫌晒得不干,不收。她无法,只好央求。那人说:“你背回去几十里路,难背,不如倒给我拿去给猪垫圈。”妇女赌了气,背着。那人还跟了几里,以为这妇女背不动会倒了。她硬背了回来。大家怃然。每人掏了几元钱送她。她忙道谢。说了一大通祝福的话。大家边走边谈,说都穷疯了。这妇女穷得惨淡。那收灯盏花的心黑是事实,但既然跟了几里,那说明也是穷极无聊了。
天晚到了法喇村。天主家已煮好了饭。孙江才、安国林、罗昌兵,以及小学校长谢吉林全在这里。分外高兴。众人进屋见孙平玉鬓发已白,牙已掉光,问时四十岁。怜惜的拉的拉着他的手说:“我们早就从孙天主的诗父亲里认识你了。你养了个好儿子,值得了。”见他衣不蔽体,裤子已烂了。陈福英也是补丁相接,一家人惟天主穿的勉强过得去。再看呢!家中空有些农具,也可以说空荡荡。连床也只一张。别的都在楼上竹篾上睡。被子也又旧又黑。牛、马、羊无一,只有两条猪,五只鸡而已。就知一家人的经济全靠天主一人承担着。壬红民老师说:“难怪天主当时分工坚决要回家。我当时还怨怪。如今理解了。这选择是对的。孙天主已工作一年,家境尚是如此。就可知从前,是何等艰难了。”
因天主家没有行李。村公所、学校找够了行李,在小学打扫了一间教室,就供老师们做了宿舍。第一天吃了饭,大家就分散,各去采访。天主带壬老师到冷云忠家。他惟有五女而无一子,如今老了。他是以编歌出名,可以说是法喇村的民间诗人。他唱“山又高,路又远,柬家湾是个光片片。心想去找背柴,又想晚上如何转得来。”“刺棵棵,十分戳,手中戳起几十棵。”后出来,走了赵国平家。宋老师说:“这家也不殷实,难道他这农科站长,就只顾他自己家种良种洋芋,薄膜包谷!别的不管了不成。”天主因说:“管什么!”经过赵国平的地,师生看了一遍,他那包谷长得像草一样。接着到吴光兆家,吴光兆高墙大院,水泥地板。刚买来的大汽车停在门口。天主和壬老师进去,他说:“欢迎!欢迎!难得地区的领导,第一次走进我家这门。我今天脸上也有光彩了。”坐下谈起来,听了一番他的经历,是老高中生,回家务农数年。后来大讲他的经营之道,米粮坝商业系统的黑暗。最后到王勋杰家。只王勋杰母亲在。谈了一阵,回来。壬老师说:“法喇村富的,也富起来了。穷的呢!愈穷下去了。”
晚上回来,知孙江才带陈老师走了罗昌才、罗昌启及几家穷困人家。安国林带祁山老师走了罗正万、安正和等几家。罗昌兵带尉老师走了崔绍武、姜庆真、姜庆成等几家。谢吉林带罗老师走访了尖山社的几家。姜庆真带冯志昭老师走访了横梁子张家等,带艾灵老师去采访了岳英贤、吴明道家等。回来大谈收获。陈老师说:“说过去说过来,最感人的还是孙天主的故事。老百姓都伸大拇指称赞。”祁老师说:“要写小说,说是孙天主的故事最有写头。还有天主的父母。听群众讲下来,真叫是可歌可泣。”尉老师说:“贫穷的土地、艰难的人生、浪漫的理想、坚强的性格。而且是个大孝子。这个写出来太精彩了。”壬老师说:“单凭法喇这一地名。凭全中国的特困县的特困乡的特困村的特困社的特困户。而能自起孙天主之名。就大有文章可写。”
随后谈起,陈老师说:“那个罗昌启,在县驻乌蒙转运组,专捣化肥卖。家已买了辆汽车,一辆客车,据说有四五十万家资,怕是第一了。”孙江才等全都说差不多。说起第二,又当推姜庆丰。接下来尉老师说:“其次可能就是那个在农科站的站长,这些年倒化肥,卖农药,说有八九万,该算第三位。”谢茹松老师说:“再就是艾老师说到支书罗昌兵,也有四五万。吴光兆有四五万。还有罗昌才,大家说不知他有多少,但少下这数来,人也就不信了。还有崔绍武,当局长这些年,肯定也不下这个数。”最后谈起朱万发来,都又说了得,使大家更有失落感。陈老师说:“几百万美元,可以做多少事了。我要出本书,出版社要我凑八千元我还凑不出来。有这笔钱,我可以出一千部书了!”尉老师说:“拿来我们这党人开笔会,也可以开上几百回了。一回一万美元。那就可以开到我们老死!”一时说:“哦哟!看不出这法喇村来,富翁还有一大群呢!我们虽说在个地区,倒成了穷光蛋了。”大家怃然。因为都觉乏钱用。尉老师更是妻子刚从绥江调上地委党校,现在夫妻俩电视机买不起一个,还欠了两千多元。陈老师稍好,家具全了,有三千元存款。壬老师也没存款。祁老师去北京读书,是贷款去的。罗老师去北大读作家班,现在刚把贷款还清。壬老师说:“原来只顾搞文学,现在稍省悟了。后悔啊!商品大潮,倒底把我们这群顽固死硬分子都冲翻了,还有什么冲不翻的呢!”
夜里又谈起法喇村穷的人家来。方辉老师说:“尖山社安应科,是个瞎子,他外出乞讨,得一星半点,再带回赡养八十一岁高龄的老母。营盘社的吕章朝,又哑又聋又瘫痪,也全靠八十岁的老母耕种帮助他,养活他。刘学文家一无所有,几个儿子都没讨到媳妇,嚷着要走了。”尚国富老师说:“羊棚社的刘保柱,穷到住岩洞,口号:‘倒懒不懒,国家不管;要懒懒到注,国家有照顾。’我问了这懒到注之意为‘懒到极点’,意思是懒到极点,纯粹无吃的,国家就来救活他了。妻子已跑出去两个月了。”壬老师说:“就是孙天主那个大爷爷,名叫孙江富的,穷到分家,老两口度日。门南向不行,改了东向;东向不够吃,又改了西向;西向难以为继,而改北向;四面八方向了均无法。去请个四川老板来烧瓦,瓦又烧败了。今天我们见去向他讨账的,络绎不绝。”蔡世鸿老师说:“这支书就是他的亲兄弟呢!看看这支书,比他兄弟,就富多了。”陈老师说:“法喇真是个太典型了的社会环境!我看可以看尽整个社会现实。贫富差距这么大,愚智区别这么远,不可思议。”壬老师说:“还有一个问题我们要注意到:这些所谓有几万、几十万的,全是从村里走出去在单位上工作的干部。真正法喇村的农民,一年到头口粮够吃的,估约也只百分之十五左右,其余百分之八十五是粮都不够吃的。”大家商议定,回去就以法喇照为名,集体创作一部中篇小说。当晚大体侃了些故事情节,乃休息了。
第二天就集体一路,边构思、边谈,路上遇到鲁成民,早听天主说鲁家是文王、周公之后了。同到鲁家拿了家谱看了,叹息一回。又到谢吉林家,谢老师家用红糖煮了鸡蛋,大家吃了。听他说:“我家谢家在这村里四代人,共四百二十口。读到大学的,一个没有。中专生连我有五个。高中生三个。初中生有二十六个。小学生一百零七个。有近三百人,全是文盲。‘谢’字都不会写的,也有一百多人。”壬老师说:“这比拖鸡村,也了不得了。有五个中专生,我们昨天在拖鸡村,全村一千多人,仅一个高中生。”谢老师说:“怎么能这样呢!我也不是说嫉妒的话。四百多人的大族,没一个大学生,是悲哀的。全村已有七名大学生。都出在小族。最小的家族是孙家,也出个孙天主。而且到现在,我谢家未发表过一个字的东西。而孙天主发表的东西,够编一本书了。”陈老师说:“这不怕,慢慢来!认识到悲哀,认识到落后,就已不得了。日后的发展就可知了。”谢老师这时已取了些他写的诗出来,竟有数十公斤。是他三十年中写的。大家也只好拿起来看。见他的兴致,是想有可观的,大约想发表两首。大家看过,实在是不能发表,但为折中,壬老师与陈老师谈了,说:“我们两位写篇法喇诗人谢吉林老师,介绍一下你教书授业、艰苦写作的精神。”谢老师大喜过望,急忙感谢。说:“太谢谢老师们了。能够如此,我家几代人的生存,到这里也就发生一个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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