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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以后遇到,谁也不再避谁。惟近时你低头我抬头你看东我看西就走过了。孙天主尽管如此,仍是夜夜为她失眠。
考试了。孙天主他们考外国文学。刚好与欧阳红他们同一考场考。孙天主头天拉肚子,到医院检查,是痢疾。吃了药也不见好。考一阵朝厕所跑一次。欧阳每次总看着他。如此数次,孙想:可怜的姑娘,姓孙的有什么稀奇呢!竟值得你如此看顾。直到交了卷,欧阳一直看着他。
孙天主在校的时间不多了。从这天起,欧阳变得更为疯狂。不管孙天主理不理,见了就拦住孙天主。面对她的笑容,孙天主无法,对她说:“你不知道你的优点,你也没有看到我的缺点。我不值得你爱。分手了吧!”就走了,而不敢看她是何脸色。她拦了孙一月,孙失眠一月。有时想:娶了她吧,她是个好姑娘。有时又想:她只是躯壳好,既不读书,也不学习,何好之有呢?
孙天主他们班照毕业相了。就见欧阳和许蒙涛拉着手走来。她对孙天主笑着。孙天主怒从心起:果是小女人!如此拙劣伎俩,我不会演?不消为之而已!竟把我比到和许蒙涛一样了。孙天主大愤。回到宿舍又想:这说明她脆弱到极点了。他真想立即去把她拉来成亲算了。失眠了一夜,想通了,觉这样也好,可免得她痛苦了。
此剧连续上演。欧阳红有时到孙天主近时,竟靠在许蒙涛肩头,孙泰然处之。他只恨毕业之期还不到,否则早点不见欧阳好,免得成天见了心烦。而欧阳演了几天,见孙泰然自若,才觉得此计也不通。不演了。再不见其与许同行。每天她只用哀怨的眼光看孙。孙天主受不了她那目光,走了。
天阴沉沉。客车在滇北高原上越爬越高。满山的苦荞,在冷雨中开花。孙天主颇感悲凉。高山草甸上羊群出现了。牧童顶着毡褂避雨。冰冷的雾在草地羊群牧童间穿梭,射下绵绵细雨。车里的乘客说:“太穷了。”羊连草都找不到吃。有人问这是什么地方。知者说是大红山。
法喇的悬崖、绝壁历历在目。乱石冲天,云雾沉沉。
司机停住车,孙天主下来。满车的人顿为孙天主可怜:“怎么会生在这地方呢?在这地方怎么过呢?”
他呆看着悬崖下的村庄,无一丝活气。牛毛细雨润湿了孙天主。他全身发抖,牙齿打战,忙往村里走。人们都冒雨割草、扯猪草。孙天主回到家,白天跟着割草,晚上失眠,人越憔悴。
所喜者孙平玉、陈福英、孙富民、孙富华等,已觉这个家庭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了。孙天主一分工,家里就有了个在单位上工作的人。这是孙家天翻地覆的变化啊!其喜悦远胜于三年前孙天主考取师专之时,估约孙富民考不取初中,于是全家决定由孙富民报名,孙富华去顶考。小学的谢吉林老师说:“你家何必多此一举呢?孙富贵一回来,把孙富民直接带到初中去读不就行了?”
孙平玉料不到一个中学教师竟有此特权。谢老师说:“不信你问问别个。莫说带一个,就是带两三个,也没有问题。”孙平玉问问其他的人,说果是如此。孙平玉听得大乐。
一星期后,孙天主回到学校,补考开始。孙天主见了欧阳红,欧阳面色发白,浮肿,连脸都大变,形容俱易。走路萎靡。孙天主不知发生了什么大的变故。
亏老师们照顾,孙天主的科目都补考过了。孙天主在填毕业后愿分去的单位时,毫不犹豫地填了“米粮坝中学”几位老师关心孙天主,说:“你虽成绩差,但能力是有的。尽量留在地区吧。你这一回去,还有出头之日?农村的情形你不知道?你好不容易才跑到乌蒙来,转眼又忙回去了?”
孙天主不听,他相信事在人为,要跑的话,他不会图谋留在地区,那他就要朝省城、都城跑。他想反正他有能力,以后要从荞麦山跑中国的首都,也容易得很。再者要是和欧阳在同一城市,那日后的麻烦可就多了。
过了四五天,欧阳才恢复了从前的美丽。仍痴迷于孙天主。这日孙天主在球场上打球。欧阳就跑来呆呆地坐着,守着看他打,神色平静,眼睛一刻不离开他。他打多长时间,她竟守多长时间。孙天主看看她,她只是笑,并不与孙天主答言。他就不再打篮球,而与同学下棋。欧阳照样跑来远远地看。又痴又呆,看个长时间不转眼。他想走开,又觉残酷。
孙天主要走了,这日他遇上桑娅。她已知他要回米粮坝去。很遗憾的样子。她们尤其想不到他孙天主会是这个下场。会回到那谁也看不起的地方去。她红了脸,未发一言。孙天主看出她们现在已有可怜他的神色了。孙天主才知自己做错了。米粮坝是怎么也不能回去的地方啊!他这个人们心中的英雄,一下子一落千丈。姑娘们不再崇拜他了。对他来说,少了她们的崇拜,就是他的死亡。比死还难过。他忽发誓想:“我一定要创造惊天动地的业绩,让她们倾慕不已。”
又遇上柏毅格等诸人,也是如此。她们对他一下子变得复杂了。谁都明白回到一个偏僻的农村中学教书,那会是个什么下场。后来孙天主也怕再见她们。他受不了她们那怜悯的目光。她们这时对他的评价是他没有后台,没有关系,有能力又有何用!孙天主每天在宿舍里整理三年所得时,大为悲哀,三年前别离米粮坝中学时的豪言,一句也没实现。如此下去,三十年要混过去容易得很。他可能只能建立梦中功业了。
这日孙天主去打饭,一个人独自坐在草坪上吃。两个英语系的姑娘坐在不远处。她们也爱过孙天主。孙天主曾从她们的眼神上看出来过。他吃好后,走过时,曾想避开她们的目光。不过她们已在看着他了。她们一笑,孙天主也回之一笑。她们也站起来走。路稍远,她们就说:“你毕业以后要去哪里?孙天主知她们其实已晓得了,只是故意如此问。”孙天主说:“回米粮坝。”她们说:“可惜了,你怎么要回米粮坝呢?凭你的能力,你在哪里过不下去?怎么想到要回米粮坝?”一个姑娘说:“你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关系。要是有关系多好!”孙天主默然。他虽看不起什么关系,但人们是这么看啊!看来她们看这东西,也如看他的才能一样。你有关系,那你就行。你没有,那你就是不行。社会就是如此无聊啊!他想说他的那些豪言壮语,但他没有说。说出来有谁会相信呢?世界上没有能理解、相信他的人啊!说了又有什么用呢?非要他以后做出来了,人们是不会信的。
孙天主又去辞各位老师,老师们不免劝孙天主回去后仍要努力,反正日后会有出息的。孙天主答应。但这样鼓励的老师太少了。好些老师认为孙天主这一回去,那就什么都完了。
拿毕业证时,好几个学生拿不到毕业证。袁、王现代文学补考不及格,落在任兆国老师手中,任老师最恨这些人,骂说:“说你等是王孙公子,你等不配。说是纨绔膏梁,也不配。父母连科级都没挣到,充什么人样!”二人每日去跪着求饶,任老师看着厌恶,赏了二人及格,二人拿到毕业证,才大骂:“姓任的这杂种!老子们永远记着这笔账!非算不可。”
班上同学互赠家庭地址。留的留言,照的照相,诸人要孙天主写句话,孙天主说:“三五万年之后,谁复记得世上有个乌蒙师专中文十班?”众人说:“少说冷心的话!”孙天主说:“我这就是热心肠的话!”他也不要别人的地址赠言,也不参加照相,仅与大家握握手,就算告别。
娄洪最后来叫孙天主:“全班同学,都在我这纪念册上签名了。只差你一个了。不知能不能劳驾你?”孙天主说:“那空白处,就是我。反正我总要在这世上碌碌无为消失的。空白就是我的签名。”娄洪说:“硬是请不动你啊!”孙天主说:“我已说了,你以后看见你这册子上空白之处,那就是我。”娄洪不悦而去。孙天主独自一个悲哀地想:仅仅几千年,人类的英雄人物就多得令人记不住。那几万年之后呢?几十万年之后呢?历史在不断地淘汰着啊!此前几千年的许多人物,最终将不免于消亡。最后连这个地球、人类都要消灭,功业未建,悲哀已甚,如今喧嚣嚣,适显人类之可悲耳。
一日孙天主下楼,正碰上欧阳红。欧阳见孙不理她,满面怒容,喝道:“笨瓜,站住。”孙天主站住。她粲然一笑:“你滚吧!整天装腔作势的,惹得我心烦。”孙天主见她那笑容和眼睛,实在漂亮,心中叹息,说:“快了,要惹你心烦的时间不多了。我走了,你就用不着心烦了。”欧阳脸上立去笑容,只盯着孙天主。孙天主说:“这数月来,我夜夜为你失眠啊!”欧阳又笑笑:“谁耐烦要你失眠?你表白这些做什么?”孙天主说:“你原不原谅我?”她说:“永远恨你!还能原谅你?”就在孙天主背上打了一拳。孙天主一笑,走了。
班上最后一节课了,关老师说:“这是诸位有生以来读书的最后一课了。我们这个班烂得全校出了名,但想下来,还是有可以令人怀念的。”就表扬孙天主:“虽说孙天主不是好学生,但在学校里学到了真知识。我想不出意外的话,孙天主日后将会成名成家,成就事业的。”
明天要走,孙天主下午又遇上欧阳红,说:“我明天走了。”欧阳说:“跟我有何相干?”
次日一早,孙天主他们几个米粮坝籍学生就开始朝车站送东西。到中午,都差不多了。最后要出学校时,遇上班上两个女生。二人道:“孙天主,你真会装神弄鬼。大家都以为你正经得很,话都不跟我们说一句。万没想到你真会哄人。你跟欧阳关系如何?”孙天主说:“有什么关系!”二人说:“听听,把人都逼了自杀了,还说没有关系!”孙天主惊问:“谁自杀了?”兰琼说:“我今天才明白了,标榜最恨虚伪的人其实是最虚伪的人。”孙天主说:“你以为我虚伪?”池敏说:“都要走了,谁还有闲心来扯这些闲事?”孙天主不舍,问:“谁自杀了?”二人不答,走了。
孙天主无奈,到车站旅社住了。最后送单车回师专去还时,到师专门前,骑到一汪水里,车滑了飞出。孙天主裤子裤裆被撕烂。出来,正见欧阳红与另一女生在外吃烧烤。二人向他笑,孙天主本想下车来坐坐,但裤子烂了,如何好下来?只应一声就骑车走了。晚上到旅社,他面对满城灯火,和天上孤月,颇是发愁。因才问到米粮坝籍学生向儒楷,向是敦厚长者,说:“欧阳红自杀你不知道?”孙天主问:“什么时候?”向说:“就是你回家去那一星期。吃了药,等人发现送地区医院救活,闹的全校沸沸扬扬。”孙天主一惊,又急又气,忙朝学校跑。到校见大门已关。孙天主敲门。门卫桓朝英醒了,说:“瞎胡闹。”又把门关上了。孙天主再敲,不应。他退到远处呆看着学校的女生宿舍楼,认出欧阳红所在的那一间宿舍。回来,一夜站在旅社外出神。早上五点发车了。全班同学大多在此握手告别。车出站来,路过师专,夜仍沉沉的。孙天主道:“再见了欧阳!天佑你日后过得比姓孙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