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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目地笑了“这样吧,我有心帮你找个能多挣几块钱的活,不知你愿意干不?”
小髻好奇地问:“也是看自行车吗?”
“傻孩子,看车能挣几个钱呢?不过是大妈这样的睁眼瞎混碗饭吃罢了。后天是星期天,早上九点,你到前头那个路口等我,到时候就知道了。”
小髻想了想,田大妈天天在这儿看车,是个有根底的人。路口又是个繁华大街,大白天的,不会出什么其它事,就答应下来。
聊天最耽误工夫了。天色实在不早,阿宁姐说过晚饭吃饺子,得赶紧做。小髻去买韭菜,两边货色差不多,自由市场摊上每斤比公家要贵一毛钱,公家菜站却排着挺长的队。往日,小髻总是买公家的菜,哪怕多排一会。今天,实在是怕来不及。
择菜、剁馅、和面、抖皮、包好吃莫过于饺子,费事也莫过饺子。还好,赶在姐姐姐夫下班之前,小髻一个人忙活完了。
“姐,你回来了。”小髻招呼着。听了田大妈的话,她不满意阿宁;自己又说了姐姐的坏话,心有点虚。饺子总算包好了,多少有点显摆功劳的意思。
阿宁随便嗯了一声,她没精力去品评这声招呼中的味道,急急叫着“费费”冲进里屋去了。
其实阿宁每天都是这样,小髻原来怎么没发现?她默默端起盖帘,去下饺子。
“韭菜多少钱一斤买的?”阿宁问。买莱的钱由小髻掌握,隔三五天阿宁查对一次,从未出过差错。今天不过是随便问问。
小髻觉得不顺耳。倘是一家人,不该这么盘问,真当保姆看,就该给做饭买菜的那份工钱。但姐姐到底是姐姐,不好忤逆,便低着头报了价目。
“怎么这么贵?”阿宁吃了一惊。也许是出自主妇的癖好,也许是家里有外人总有戒心,她有意无意地经常注意市场上的菜价。小髻平日说得还相符,今天怎么这么大差别?
“我买的自由市场的。抱着费费,公家排队太长”小髻不服地为自己辩解。
“不是早跟你说过,公家有就不要去买私人的吗!你倒越学越大方了。我们铮的钱是死数,全靠平日里能省一分是一分。你怕排队,你的时间又不值钱!咱们现在是一家四口,还要付你的工资,再不俭省,真该到了北京的贫困线以下了!”阿宁越说越有气。在现在这种物价上涨的时候,当个主妇太不容易。同样的货物,多花了冤枉钱,不但经济上受损失,心里总憋着一团火,好像被人骗了或抢了一样忿忿不平。
建树回来了。小髻再没说话,阿宁也住了嘴。两姐妹都不愿让别人知道这争吵。
饺子锅翻腾着,一会就得了。
“小髻上来一起吃吧。”姐夫招呼道。
小髻自然是不能去的,但心里感到一阵温暖。
饺子也许是天下最不平等的食品。永远得有一个人煮,而不能所有的人团团围坐在一起吃。
家里的大柴锅没煤气灶好烧,锅开得很慢,可每锅下的饺子多小髻是娇女,每回都和爹吃头一锅饺子
正屋里的话语,随着酱醋香油的气味一同飘了过来:
“调动的事,怎么样了?”阿宁焦灼地说。
“老萧还是不松口。说是像我这样的人才,就是暂且用不上,过三五年也有用处。”沈建树苦笑了一声:“只怕到那时,我也成出土文物了。”
“他只不过是你的领导,又不是太上皇,怎么能这么一手遮天!”梁阿宁愤然了。她和丈夫是大学同学。毕业以后,她一直搞应用技术,沈建树搞纯理论研究。研究院里近亲繁殖,一点用武之地也没有,阿宁活动着想把沈建树调出来,接收单位已经有了,这边又死扣着不放。
“我死说活说,他总算松动了一条缝。可这一条缝,有和没有一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出来。一块想想办法。”
“老萧说,我们这些人都是单位的财产,一定要走,得赔偿单位的损失,也就是交纳一笔赎身费吧!”
“多——少?”阿宁真心希望自己能付得起。
“本科生八千,研究生一万。我对他说,我不是金子铸出来的。值不了那么多钱。他说,这就对了,年轻人,好好呆着吧!”
“我们是服务于某个单位,又不是卖给他们的奴隶,怎么能这样?”阿宁气得摔了筷子。
“有什么办法?真是受雇倒也简单,他可以炒我们的就鱼,我们也可以卷铺盖走人。现在是家长式”沈建树也停了筷子。
小髻又端了一盘饺子。
“饺子煮得太过火了。你看,皮都煮破了。”阿宁强打起精神,给小髻下指示。
小髻的脸被厨房热气烘得红彤彤,她鼓足勇气说:“这是我成心煮破的。”
什么?这不是故意捣乱吗!家里家外,到处都乱了套了。“你你”阿宁气得找不到合适的话。
“这是取个吉利呀!按咱们老家的风俗,煮饺子一定要煮破,意思是‘挣破’,主一年过好日子,事事如意呢!”这是小髻能给姐夫帮的惟一的忙了。
“什么迷信风俗!不过是糟蹋了上好的馅!这些破饺子,放不好放,煎没法煎,小髻,你都挑出来吃了吧。”阿宁可不领情。
“我来吃。”沈建树说。
晚上,小髻抱着费费在看电视。姐姐姐夫抓时间看他们的专业书。
这是一部外国电视连续剧。男主人公很英武,很潇洒,正含情脉脉地望着女主人公。可电视是从正面拍摄的,于是那个美丽的姑娘,便不知被排挤到什么地方去了。小髻看到的是一张年轻又很有个性的脸。线条刚毅的鼻子和嘴巴。尤其是眼睛,正深沉又满怀热烈地注视着小髻
小髻的心不由得怦怦地跳。她还从未这样死盯着一个年轻的男人看,也从没有人这样温柔地看着她啊,有过!那是妈妈!可妈妈的眼光跟这不一样
镜头持续得相当长,然而小髻还是觉得一眨眼就过去了。费费已经睡实,按说该把他放回床上去,可小髻不敢动。她甚至嫉妒起片中的女主人公。
终于,又一幅男主人公的面部特写镜头出现了
一只纤细而柔弱的手,拿起一个像电源插座般大小的小仪器,轻轻地按了一下。
屏幕上涮啦一下,全是茂密的雪花,然后一片昏暗。紧接着,出现了另一个频道的节目。
阿宁被沈建树调动的事,搅得心烦意乱,看不下去书,找了个自己喜爱的频道看起来。
没人想到要征询一下小髻的意见。仿佛她根本不在看电视,或是此时此刻根本没这个人一样。阿宁用遥控开关把英俊的男主角赶走了。
小髻把紫花布慢帐扯得唰涮响,早早躺下了。正屋的灯光透过花布,变成稀薄的紫色,轻柔地覆盖在小髻身上。
妈妈,妈妈现在睡了吗?是不是也在想小髻呢?
妈妈用苍老的手,抚摸着小髻的头发,掌心的皱纹刮起一根柔软的发丝,有点轻微的疼痛。小髻不说也不动,任发丝随着妈妈的手势慢慢飘起,任这疼痛像一条细小的虫子,在她的头顶慢慢爬行
城里的叔叔,过的日子是和咱们不一样吗?小髻在问。城里的叔叔,是家里人的骄傲,小髻还从未见过。
是。他们天天吃饺子,家里有电灯电话还有电扇子这是妈妈在回答,那时她还不知道世界上有带颜色的电视。
我要去城里看看,小髻坚决地说。
莫去吧。城里人眼盅子浅,怕看你不起。妈妈不愿最小的女儿受委屈。
偏要去!都是自家亲戚,能把我怎样!小髻听到自己无忧无虑的声音。
饺子是吃上了,彩电也算看了,可是被幔子染成浅紫色的枕巾,吸进小髻思乡的不平的眼泪,变得湿润而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