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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你这小小的黑子儿,那将是一个特定的"眼"——题记
她听见了声音。
她深起身,从他怀里挣出来。那声音又沉又闷。
她知道他一定把大门从里面锁上了。她重新躺下。她看出他正盯着她,她盖上被子。
又听见了声音。这次,她没动。
他说:"你又要出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巴妮。"
"今天我不舒服。"
她下床穿衣服,他说可以不穿衣服,只要被上一件衣服,打开窗户对巴姐说你不想去就可以了。她穿好衣服,对他说巴妮不在大门外。她一定回家等她去了。
他闭上眼睛,用手一下一下地敲着脑袋。
她飞快地打开大门,她真担心刚才那声音不是巴妮搞的。巴妮要是不在,她可没别的朋友了。
巴妮在。她坐在她家院子里晒台上,抱着两只兔子,样子很忧伤。
"你怎么了?"
'俄以为你不来了。我阿妈不在。"
"阿爸呢?"
巴妮一闭眼睛一扬头,一副陶醉样儿。她总是用这个动作告诉别人阿爸喝酒去了。
地跳上晒台,抱过一只兔子,这时她说:
"巴妮,我得回去了。今天你找胖子玩吧。他病了。"
"你哥哥?"
她点点头。
"他像个鬼。是个戴眼镜的白鬼。"
巴妮呲牙咧嘴,拎着两只兔子的耳朵吊在脸庞,大叫着发出一连串怪音。
这个慢慢朝家走要去照顾哥哥的女孩儿叫紫杉。这个十六岁的女孩不介意比她还小五岁的巴妮叫她紫奶奶。就像她不介意巴妮说她哥哥像鬼一样。她不喜欢哥哥为她取的眼下的这个名字。很害怕鬼不戴眼镜,尤其是晚上。刚闭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可是过一会儿等眼睛适应了就能看见这张白脸,白白的,鼓出来的两只眼睛又黑又亮还动来动去的。只要这个时候他摸她,她推出汗呢。
天渐渐暗了下来。到了晚饭的时候。她打开他屋里的灯。他把手从眼睛上挪开点看着她。她说她要去做晚饭了。他点点头。她把放在床头柜上的眼镜递给他,他戴上,又摘下擦擦,又戴上。
她又听见那声音,又沉又闷。
这是一间有二十八九平方米的大房子,像是库房。它被分成两半。其中有一半又被分成第二个两半儿。一半儿小点的是厨房。另一半大点的是哥哥的卧室。三个屋子里有两个屋子有床。大一点儿的房间里有一张小床,哥哥的卧室里有一张不大不小的床。
哥哥躺在他的房间里。紫杉把巴妮领进屋里,没想到哥哥坐在这个屋里,他热情地招呼巴妮。她说,巴妮的阿妈出去了。
"就在这儿吃饭吧。"
巴妮扯着紫杉的衣裳跟进厨房。她们彼此做着鬼脸。巴妮说:
"紫奶奶,求你做饼吧,就像上一次的那种。"
她很犯难。
"那就做饼吧。紫杉。"
是哥哥的声音把她们吓了一跳。
"巴妮,你肯定能找到吗?巴妮,我们都离家这么远了。你记着路,这么黑,咱们要是丢了,就全完了。不会有人来救的,谁也不知道我们在哪儿。"
巴妮停住脚步等紫杉走近。紫杉四下张望。河哗哗响,在刮风,树也响。她们走在一条公路上,公路的另一侧是一片荒地。也许夏天会有羊群。
"巴妮,我们出城了。"
"噢,紫奶奶,别怕,别怕,噢唤,别怕。"
巴姐接着她的腰,不停嘴儿地唤唤。
"别闹了。我们顺着这条路回去吧。我记着我们就是顺着这条路来的。"
"我要找阿妈。"
"回去吧。也许你阿妈已经回家了。她根本没去你说的那个地方。我也不信你能找到那个地方。回去吧。"
'旧去阿妈不在家。"
"阿爸在。"
"你回去吧。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会到家的。"
她们继续朝前走了。风好像比刚才大。因为河水和树木的响声比刚才大。紫杉突然跌进一个坑里,坑不深。她往前看,往前的路面堆满了砂石。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这条路上一直没有车辆往来。巴妮搀起她,她们拐上一条砾石小路。小路两旁是快要干死的草丛。草把小路挤得很窄。她们一前一后向前走,每次迈动脚步草丛都沙沙响。声音越来越大,渐渐盖过了河水和树木的响声。紫杉知道他们离公路远了,而且小路是弯来弯去的,方向完全乱了。
草丛变稀了,再往前一段草完全没有了。出现一片开阔的砾石滩。她们坐下,望着砾石滩的远处。
巴妮说:"你怕那个鬼说你吗?"
紫杉没回答,心里很茫然。
"我阿妈一开始也不让我姐姐晚上出去。可她偏出去。后来阿妈就对姐姐说你死在外面吧!"
"她死在外面了吗?"
"没有。她没病不会死的。可我阿妈说她死了。我姐姐漂亮极了。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有时候没病也会死人,是自己想死。"
"你是说你,还是我姐姐?"
"都一样吧。"
"不一样。你没有阿爸阿妈。我们这儿没人跟哥哥住在一起。每个房子里都有阿爸阿妈。你和他分开算了,那鬼又不是你的亲哥哥。"
老头尽管老了却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紫杉总是在每天早上看见他。她去小街对面的铺子买一个北京人炸的油饼。她不知道老头这时候是去上班还是去喝酒还是去干别的什么。他穿得很整齐,不像晚上。晚上他总是让人搀回来。搀他回来的人有男人也有女人。由此猜想他不定在一个地方喝酒。老头脸都喝肿了,裤子勉强挂在身上,上衣乱七八糟系在脖子上。巴妮很怕她这个阿爸。紫杉也怕。只是紫杉从没对巴妮说过她阿爸是个很漂亮的男人,他的眼睛是凹进去的。像那个派克。巴妮似乎不懂凹过去的眼睛意味着什么,因为她除了阿爸喝酒没对紫杉提起过别的。
巴姐家住的是一幢独立的房子,很厚的墙,房门前是一个面积不大种满花草的院子。房子的结构很特别,从南到北紧连着三间,仿佛是一个没有窗户的长走廊被门割开。紫杉没去过第三间,它太深。她总是在院子里的晒台上同巴妮在一起。巴妮住第二间,这是巴妮说的,紫杉只去过一次。而在紫杉看来巴妮似乎一直在晒台上。
星期六紫杉可以出来很久。家里有客人。她推开巴妮家的院门马上又关上,她看见老头站在院子里。
"进来。找谁?"院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很大。
紫杉重新推开门,还没等她说话,老头又大叫一声。巴妮从屋里随着喊声飘出来。接着她被巴妮拥出门外。
"你怕了。他不喝酒就是要这样喊的。"
"巴妮,昨晚你阿妈回来了吗?"
"紫奶奶,我阿爸让你跟我一起去西街买酒。"
"你阿妈回来了吗?"
"你别再提我阿妈。"
"去西街什么地方?"
"你跟着我就行了。"
"好吧。"
"我阿妈她在家,你见过我阿妈吗?"
"我好像见过。我记不清她什么样。"
西街是一条石板路,路两旁有彼此相接的旧房屋。白天这些临街的房子都是铺子,什么都卖。晚上都上厚厚的门板,街里很静。
巴妮敲门,声音传出好远,没人开门。巴妮后退几步朝这幢房子的二楼窗户张望。淡粉色的窗帘里灯光很安详。好像没人。紫杉回头发现自己身后有一个水泥电线杆,上面那盏路灯闪着蓝幽幽的光。
门过了很久吱吱嘎嘎地开了,探出一张泛青的老脸,是路灯的缘故。巴妮和紫杉随着老太太进去,门重新关好。紫杉觉得自己下了一个很深的台阶,险些摔倒,屋里的地面果然很低。
"上楼吧。"
楼梯在屋子的西北角。老太太把毛披巾扯到头上,用手在颌下指紧,突出的面孔像被精心雕琢过,皱纹走向很特别。
紫杉跟在巴妮后面上楼。老太太就着灯光看着巴妮放在桌子上的钱。钱旁边放着酒桶。
楼梯是木板的,踏上去声音很小。巴妮上得很快。紫杉倒吸一口凉气,一个热乎乎的东西触到了她的腰部。她回头,在她目光下老太太安静地把手从紫杉的腰部慢慢挪开。
走到那个很明亮的房间门口,紫杉回头,身后什么都没有。她很恼火。
就是巴妮刚才从外面往上看的那个房间。窗帘的颜色从里面看要比外面深些。巴妮让紫杉坐下,她自己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东西放到嘴里嚼起来。那东西似乎很硬,嚼得有些费力。房间里没有别人,靠墙放了一溜很旧的黑色木椅。椅子很漂亮,椅背上雕出花朵。紫杉把目光挪到墙角,紧贴木椅放置一个只有两扇对门的大柜。柜子上有一个很大的镜框。镜框里的照片有些发黄,是一个很妖冶的女人的全身照。
这时候,巴妮捧过一个盒子。盒子外面包着的东西好像是蛇皮。巴妮很突然地把要开的盒子朝紫杉脸前推去。一个又硬又惊的东西碰贴了一下紫杉的脸,又落回盒子里,发出一个轻轻的响声。
巴妮把盒子里的东西放到手上让紫杉看。是一块四方银锭,上面镶着三颗牙齿,牙齿呈戾形分布。巴妮重新把它放进去,扣好盒子。紫杉看见她把盒子放到刚才拿吃的那个抽屉里。巴妮回身对她说,这都是真的。
"是谁的牙齿?"
"是真的牙齿。"
说完她朝紫杉轻松地做了一个鬼脸。紫杉心里一下子平静好多。
老太太像是一张没有重量的绢纸,紫杉盯着看了好久,认定站在镜框左边的就是刚才把热乎乎的手放到她腰上的老太太。她想不出这个房间可能有几个门,也许她太紧张了。
"走吧,酒装好了。"老太太说完源了紫杉一眼,她的眼睛又黑又大深深地陷在一堆皱纹里。巴妮急急忙忙整理着刚才从抽屉里拿出来的东西,然后她朝紫杉一扬手,紫杉起身跟在她身后。
老太太、巴妮一前一后撩起市帘从另一个门走出去。紫杉记住那个门的位置,便来到柜前,凑近那个镜框,近看照片的那双眼睛更大了。
"下来吧。"楼下传上来的喊声嘶哑低暗。
紫杉去撩布帘想从刚才她们出去的那个门出去。她一定着急了。她摔倒了。她的一只胳膊触进布帘。她很快就把那只胳膊缩回来,从另个洞开的门下楼,随巴妮来到街上。她们没有向老太太道别。老太太似乎也不需要这个。她们刚刚迈出那幢房子,身后便是闩门的声音。
"巴妮。"
巴妮放慢脚步等紫杉赶上来。
"我刚才摔倒了。"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块下来。楼梯总是很黑。"
"我是在房子里摔倒的。"
"地板上蜡了。"
"我摸到一个脑袋。是隔着布帘。"
"巴妮,你听见我说了吗?"
"我们快走吧,我阿爸等急了要骂我的。"
"我真的摸到一个脑袋。是我摔倒时无意摸到的。"
"也许那里面有人睡觉。我们快走吧。"
"那布帘遮住的是床?可是巴妮我摸那个睡觉的脑袋,应该有什么声音,叫一声或者哼一声。什么动静都没有,是不是个死人。只有死人你碰他脸他才会没有声音。"
"算了,你要是不急,我先走了。"
巴妮有些费劲地拎着酒桶小跑起来,紫杉望着她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巴妮是个可恶的东西。
紫杉回到家里,倒在自己的床上。她把脖子上的毛衣扯到胸前,翻动着尽量让自己躺得舒服。屋子里弥漫着烟臭味。
"杉。"
他坐在床边,镜片在黑暗中发亮。
"和巴妮去哪儿了?客人们刚走。"
她没回答。
"巴妮一举一动都那么夸张,看着让人累得慌。她怎么会喜欢跟你在一起,你们完全不一样。"
"也许因为我傻,可以唬来唬去的。"
"你怎么哭了,闹点别扭值得这样吗?"
紫杉掀起毛衣扣到脸上。
"紫杉,你已经不小了。已经很大了。你自己知道吗?"
"我多大了?"
"十六岁了。"
"我知道了。"
"还有你不知道的。"他像只猴子跳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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