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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晚上听眉眉八卦。人多大能耐都觉得自己没发挥到极限。给朱镕基个总理干干,他还觉得自己没放开手脚呢!别说我们小民了,就是胡锦涛同志,怕也有这感觉吧?这牢骚反动,不能乱发。
苏苏唯一觉得眉眉比较神的,是那句“小心破财”这话不是哪个算命的都敢讲的,眉眉何以见得那家伙要倒霉呢?苏苏也算有眼色的了,愣没看出那家伙有失魂落魄的地方或是有什么破败之相。其他的苏苏都能参透,只这一句,苏苏想不通。
苏苏和眉眉刚把位置坐牢,报社里开始改革了,要大动作,说是冗员太多,要精简人员,每个科室给上固定的配额,剩余的都自己去找活儿干。
副刊部要裁仨。老大姐赶紧趁机内退了,原本在外面就跟人合伙开了个音像店,现在索性不等人赶,拿着工资赚私钱。剩下俩,苏苏敏感意识到,她和眉眉有利益冲突,论年龄论资力,都最浅,至少要走一个。苏苏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的位置似乎比眉眉要重要些,如果领导真重才干,俩人必须下一个的话,应该眉眉走人。但事事难料,苏苏的工作眉眉也能干,好坏姑且不论,在没硬指标的情况下,现在全凭领导安排。光看印象分,苏苏不占先。
苏苏也想找机会跟领导接近,可惜苏苏不是那种会套近乎的人,真碰到该说话的时候,总张不开嘴。
分管苏苏的副社长是社里最年轻的一位,坐上家长位置那年才35,到今年也还不满四十。据说受提拔的原因是高学历(社里第一个研究生)加肯干。社长长得很干练,除了有点早谢,其他挑不出什么毛病。此早谢非彼早泄,那个早不早,苏苏是不得而知的,只能看见他年纪不大却已经开始明显谢顶了。
男人的头发和女人的皱纹一样,特容易显得衰老,因此男人照顾自己的头发要跟女人呵护自己的外貌一样精心,头发掉了要种,头发白了要染。
社长谢顶的另一个重要原因,苏苏猜想可能是因为过度伤情。听说社长在33岁上就丧妻了,拖着个女儿至今没有再娶。一个壮年男人能独守那么多年空房而没有非闻传出,可见用情之深。
这个扯远了,这个跟苏苏现在迫在眉睫的工作问题没关系。苏苏得找借口跟领导套个近乎,至少要套点口风,万一对自己不利,至少现在要开始准备另谋饭碗了。
那天,苏苏借口改版社会广角到领导办公室去请安。
苏苏去以前还算精心准备过话题,尽量不冷场,甚至还复习了几个道听途说的笑话,既不失庄重又能活跃气氛的那种。结果,跟领导谈完了工作,苏苏就愣在那里欲言又止了,不晓得怎么开口。她做不到像眉眉那样,轻飘飘一笑,当成个小儿科的问题过问一下,就好比问吃饭了吗?要喝水吗之类。原因是,工作在苏苏眼里很重要,她无法做到轻拿轻放,装出随口问的样子。
于是,苏苏站在社长办公桌的旁边,不说话。所有的笑话什么的,都没用上。
社长问:“苏苏,还有什么事情吗?”
苏苏想了想,说:“我想知道社长怎么安排我的。这次改革,我们那里还要裁两个,如果有我,请提早通知我,我好有个准备。”苏苏有点气自己,将原本就严肃的话题说得硬梆梆的,不像打听消息,一点都不婉转,倒像提前准备跳槽了,其实,下口锅在哪里都不知道。
社长抬起头,非常温和地看着苏苏说:“改革是大趋势,谁都阻挡不了,不改就要被挤垮掉。我想,只要你平时兢兢业业,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做好工作就行了。风浪要来总会来,我们能做的不是抗拒,而是面对。别说你们要改,我这里也要改。社长的位子也不那么好坐,想想,你就平衡了吧?”社长宽慰着苏苏。苏苏笑笑。
没什么可说的了,苏苏转身告退。
走到门边,突然被社长叫住:“哎!我早就听说你们那里的眉眉会算命,还神得很,你看到眉眉就跟她说,我试试她的功力。”苏苏笑了,说:“满社都要给她算遍了,怎么社长没被算过?”
社长说,我以前问过她啊,她不干,说天机不可泄露,天师的下场都很惨,如果是给皇帝算的话。
苏苏说,哦?真的吗?我不怕杀头,我今天也给社长算一卦。
社长饶有兴致地问:“哦!?果然是同门师姐妹,都擅此道。你们老师到底是干什么的?教新闻还是教推背图?”苏苏说,信不过我?那算了,我去给你叫眉眉来。
社长慌忙说:“不是不是,就是好奇问一句啊!你替我看看。”说着将手伸出去。
苏苏不知道社长想卜什么卦,姻缘还是仕途,就问,你想知道什么?社长想了一下说,就问仕途吧!
苏苏装模作样翻来翻去看了看说:“这是一卦卜凶,略有坎坷,不过有贵人相助。”社长不可置否。
苏苏是按照逻辑算卦的。最近半年内老社长要退休了,新社长在考察。论资排辈应该轮不到这位副社长。资历尚浅,副位呆的时间也不够长,若按时间序列,他估计得在最后头。说那些好听话,什么高升发财的,一定不中,倒显得自己客套虚伪了,流于街头讨口彩的一类。但话不能说死,要留个小尾巴,副社长这当口去求求人,找人帮忙,总不会错的,万一不小心扶正,还应验了苏苏的话。
看社长没什么反应,苏苏觉得有点无趣,好好一个即兴节目,有点临场搞砸的味道,总不能如眉眉那样博得个满堂彩。
正说着话,见眉眉风风火火进来,手里抱着大堆卷宗,进门就脆生生说:“累死我了!社长大人,跟你商量一下,能不能趁这次机会给我换个位置啊!随便干什么都比蹲这个位子强,这哪里是人干的活儿?报社30周年年庆,我这准备的资料能把我埋了呀!”眉眉倒好,以退为进,目的是相同的,效果截然相反。
社长很感兴趣地问,你想去哪个部门呢?
眉眉娇俏着笑笑,歪了头想了一下,说:“我去照排怎么样?整天呆办公室里不用出外勤,不用风里来雨里去了。”社长笑了,很开朗活泼的样子:“那就大材小用咯!而且照排的小刘得哭鼻子了。”眉眉皱了皱鼻子,很俏皮的样子,说:“我本来就不是大材啊!不过是火柴加工作坊顶了块木材加工联合托拉斯的头衔罢了。”
“哦!那我该说小材大用了。你放那里,还不如小刘派得上用场啊!”社长跟眉眉开玩笑,很轻松的样子。
眉眉把该抖的包袱都抖完了,转脸跟苏苏说:“你们在聊什么呢?”苏苏笑了笑,说:“改版的事。”
社长却将苏苏出卖“哦!她也在找新职位,要把你半仙的位置顶了,正替我卜问前途呢!”
眉眉很吃惊地问:“苏苏也懂这个?”苏苏赶紧摇手说,我瞎说的,纯粹瞎说。
眉眉再问:“那,社长得了什么话?”社长说,前途不看好啊!是个下下卦。
眉眉自作主张将社长手拉过来捧到脸前,贴得只剩一寸距离的光景,说:“让我瞧瞧。”
社长一面将手送过去,一面说:“以前你说天子之相不可泄露的。今天怎么又肯说了?’眉眉接口道:”我最擅长救人于水火之中,更何况为了百姓苍生,牺牲我区区一命也是值得的。”说完很促狭地眨了眨眼睛。
眉眉就差拿放大镜看了,良久不说话,最后,面露喜色拱手道贺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喜从何来?”“大人已经过了万般坎,从今往后诸事皆顺。看这手纹一马平川,若论仕途,那是前途无量,若是姻缘,那是好事将近啊!”社长面露喜色,搓搓手说:“借你吉言!不愧半仙。”
“不过,要提防小人做怪,看你的掌纹虽好,却有阴线相随啊!”眉眉煞有介事。
苏苏在一旁有些尴尬与寞落,想自己谨慎半世,出言小心,到最后还是一着走错。看来,人人都喜欢阿谀的,即便是假的,也能引起最少片刻的喜乐。任何时候都不能说真话的。切记切记。
苏苏回办公室后呆坐良久,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isittimetopack?
这以后的两个月,苏苏提不起劲,懒洋洋躲在办公室里想心思,需要的时候就把过去积攒下的可发可不发的稿子翻出来拿去填空。没事还翻翻单位不要钱的报纸,看看哪里有招聘记者的。对着每期人才市场研究的时候才发现,最好找的工作应该是销售,其次是电脑从业。根本没见一则消息是要求持有大学中文系毕业文凭的。当然小秘例外。由记者到小秘,这该是多么大的跳槽啊,苏苏对自己职业的崇高感无法调整过来。感觉有种从闺秀到流莺的落魄。当年选择这个职业,苏苏就走上了不归路,跟搞绘画音乐一样,属于没办法转行的。
再后悔工作这几年,都没来得及谈一场像样的恋爱。将青春献给工作的下场竟这样惨不忍睹。前一阵看凤凰卫视的闾丘露薇说为了工作离婚,当时就唏嘘感叹,至少她还结过,至少她还拥有那份工作。
看样子,这世界,已经没什么是牢靠的了,不是说你付出就有回报,婚姻也好,工作也罢,努力是自己的事情,而收获还得看天啊!苏苏有种农民种了一年的地到快收获的时候发洪水的悲哀。
就在苏苏如等待判决一样等待部门调整答案的时候,好消息传来了,苏苏上岗,双肩挑时尚和广角,而眉眉等待岗。
苏苏还没从悲情自哀自怜中转换过来,有点哭笑不得,不知道如何将自己和谐统一在贫穷与富裕两种人生的角色中间。也许一三五她会像贵妇那样梳妆打扮,而二四六则衣衫褴褛着四处乱转,仿佛自己从一个平凡的记者一跃成为双面间谍。
眉眉倒是一点不伤感,很大方地跑过来向苏苏道贺,一点没有悲伤失意的模样,那种胸有成竹,让苏苏相信这样一个有前瞻性的精灵,早已经为未来买单。
果不其然,眉眉在外出度假一个月后回来,接到了去广告部的最高指示。
广告部是报社的肥缺,油水不足为外人道也。据说广告部的经理已经好几年工资都没支取了,一直挂在单位发的牡丹卡上。你问他月薪多少估计他都答不上。
苏苏前一个月还在收回自己对社会的错怪,修正自己对领导的看法,并表扬自己:“到哪里都要凭真本事吃饭,只要带着笔,就不怕没活干。”这看到眉眉又光鲜亮丽而去,又一次失衡了。想社会永远那么黑暗,埋头干活的人都缺少一双明亮的眼。
这个故事讲的是算命,现在来揭晓谜底。
是年年底,年轻的副社长磨正,被委任为新老板。又一次验证了眉眉的风水命理学。单从看相上看,苏苏是不能吃这碗饭的,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其实“凶卦,但有贵人相助”和“吉卦,谨防小人”有多大区别?
区别很大。又过半年,眉眉辞职了,自己跑到社会上做老板,开了个广告公司,专门承接几家报社电台的投标业务。眉眉开公司后没多久,也嫁了。新龟婿是鳏寡多年的前途无量的社长大人。顺便又验证了眉眉的下半卦,下班卦是社长爱情顺利。
眉眉还是会经常到报社来走一遭,那天遇到忙得灰头土脸的苏苏,笑着问好。
苏苏心里有个结,老想问眉眉如何能掐算出社长大人战胜其他7人荣登宝座,但不好张口。现在唯一能令苏苏感到欣慰的地方是,眉眉已经是个12岁孩子的妈了,如果能刺她一刺,便也在这一个地方。“看你幸福的,叫我们同门妒忌。怎么样,和社长大人的宝贝女儿还融洽吧?后妈不好当。”扯着扯着,苏苏假装不经意跳出一句,屏住嘴角的笑面露关切。
“一点不麻烦,小孩我不常见,一直在她外公外婆那里。她外公外婆宝贝得很,也怕打搅我们,不常送来。倒是我们偶尔去看看。要不是进来出去太麻烦,老要经过警卫,我倒不介意常去。”眉眉说。
“她外公外婆是什么来头?还有警卫?”苏苏很好奇。
“哎呀,这你不知道?建平以前夫人的爸爸是刚退下的省人大常委会主任啊!”原来如彼!
苏苏服气了。真正的相师,不光是掐算别人的命,还要将自己的命巧妙地融入卦里。
苏苏想,当年,我和眉眉其实各算对一半,那卦原本应该是——吉,有贵人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