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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丫头像算盘珠一样拨弄来拨弄去。每个人都对豆苗说:“去,看看蒙古包里的客人投诉什么。”“去,跟客人通报一下今天的菜单。”“去,把这个月的工作汇报写一下。”“去,看看今天是不是大潮汐。”豆苗最惨的时候,被客人逼着通过厕所的下水道。有变态就喜欢折磨公关,不把公关当人看。任你跟他解释这里有专门的水管工,他就以让你替他服务,看你穿一步裙却蹲着身体拿水拔通厕所为消遣。豆苗碰上这样的主,恨不得直接拿水拔捶到客人脸上,顺便把他眼屎鼻涕都拔出来。

    豆苗很多时候都想不干了,甩袖走人。更多时候想,要是这时候掉下一年青英俊富裕有修养的大款来救命就好了,给豆苗房子汽车户口一切,豆苗也能分出多余部分养她的小白脸哥哥。豆苗在痛苦中煎熬的时候就全靠幻想,编织美丽的童话故事麻痹自己,比方说某天摩洛哥王子来这里度假,然后开着劳斯莱斯就把自己接走了,顺便走的时候要求那些少奶奶沿街欢送,另几个特别可恶的女魔头专门请来给自己倒痰盂罐。想着想着,豆苗就很平衡,有时候边干活边忍不住笑出声来。

    周围的人都对豆苗敬而远之,觉得这姑娘很奇妙,每天忙碌着并不多言,脾气好到非常能忍耐。豆苗对客人永远挂着职业的微笑,而对所有的同事都不理不睬。有些大胆的当地民工,主动向豆苗发出信号,比方说替豆苗洗衣服,或者早上等豆苗用自己的摩托载豆苗上班,都被豆苗礼貌回绝。

    豆苗从没想过扎根这里,就等着有一天混到户口马上走人,或者有更合适自己的职业也赶快离开。但不曾想到某天出了个意外,导致她差点成了乡下的媳妇。

    豆苗出事的那天是大潮汐。原本那天气是不适合小赛艇出海的,一个大浪头打来好几米高,赛艇就像浮萍在海面失去控制般摇荡。通常这时候都休航。怎奈这世界就有既有钱又有势,又不怕死的主。那天总裁陪同个特有型有款的,属于大款中极品的中青年帅哥哥来。豆苗印象里的有钱人都很糟糕,不是半秃顶,就是大肚腩,最讲究的也是相貌上的歪瓜瘪枣。因为豆苗有个成功的固定模式,那就是先天相貌不足加早期贫困加青年缺乏教育加后来的奋发图强。只有这样的赤贫阶层,贫穷到除了努力一无所有了,才能狠下心来一心事业。不过这个帅哥哥是例外。豆苗知道他有分量,是因为居然能出动总裁屈就陪同。豆苗就见过一次总裁现身,是为了陪同上海副市长赵启正前来视察。豆苗估摸着这小子来头可观。

    许多年后,豆苗都出国了,看见国外的八卦新闻,说上海某大亨行事低调,总在香港混,然后配上那幅大亨的蓝灰条条马甲和鸭舌帽的照片,豆苗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指着那张照片,对旁边的朋友说:“啊?居然是他?想当年,他,他给我送过花!”当年的时候,豆苗并不知道大亨是做什么的,也不晓得他富可倾城。

    按说这种又风光又露脸的事情是轮不到豆苗出场陪的。豆苗也就是个打杂,端个茶倒个水,从门缝里递块手巾什么的。巧的是,那天正赶上大风,一场风把豆苗推到台前。怪不得人一说爱情故事都是风花雪月的事,大约是无风无花无雪无月就不成了爱情。

    度假村的人,没有不知道出海的危险性的。平日里风和日丽还三天两头出差错呢!经过豆苗处理的脱臼蹭皮事件掰着手数不过来。今天老总和大亨要顶风作案,公关部怎么也得出动个人伺候着。这时候原本都喜欢抢镜头的,一看这滔天巨浪就都缩回头了。大家目光都盯着豆苗。豆苗硬着头皮说:“我去。”确切地说,豆苗是被逼上梁山的。她是处于工作的责任心和在其位谋其职的保住饭碗心态出头的。不过如果豆苗知道自己要遭受这样大的折磨,打死她她都不会出海了。

    大亨上了小赛艇,还想逞能,说要坐船头。豆苗说:“哥哥啊,人家歌都唱到‘妹妹我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您就把这特别的荣耀让给我吧!”豆苗把哥哥结实地捆在后排的座位上,又把老总捆好了,自己很大义凛然地就抓住了船头的扶手。驾驶员看见豆苗的样子,很担心地问,你行吗?豆苗说,开吧,慢一点好了。前排的座位是没有安全带的,全靠两手的力气拉牢,一个闪失说不定就给抛到海里。

    驾驶员沿着河道轻巧地兜了一圈,控制着速度出海了。

    海湾口上浪头小,并不怎么危险。后排的帅哥觉得不刺激,大喊着,走远点走远点,到远处的货轮那边。驾驶员说,不行,今天风大,危险。老板不悦了,说,你小心开,出了事情你负责任,尽量开远。驾驶员只好前行。

    浪头一个接一个打来,后排的领导同志们就觉得一个浪头冲在头上很刺激,全然不顾前头的豆苗脸色煞白。每个浪头过来的时候,船头就会高高翘起,豆苗得费吃奶的力才能抓住栏杆。越往后冲,豆苗越觉得两手无力,其中有个浪头过来的时候,豆苗整个身体都横在半空中了,就两只手牢牢抓着保险杠。豆苗的眼泪迎着风就下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以前豆苗坐过山车的时候,就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恐怖的过程了,看自己一头栽下去,心提到嗓子眼。旁边有男朋友陪伴,身前有安全护栏还惊叫不已,一下过山车,就很娇滴滴地躺在男朋友怀里说恶心要吐。豆苗现在才知道,真正的恐惧是让你吓到想叫都叫不出来的,脑袋好像就放在悬空的绳索里。

    终于,一个大浪头打来的时候,豆苗漂亮地腾空飞起,在空中转了几个旋转,非常响亮地重重砸在船舱里。豆苗连一声都没来得及吭,就背过气去。

    后排的领导哎呀叫着想站都站不起,惊呼快回快回!快艇仓皇掉头奔回去。

    后面的事情豆苗全然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救护车送到医院的,还是被老总的汽车送到医院的。反正等豆苗悠悠转醒过来的时候,就感觉脑袋和身体是分家的,怎么都联系不到一块。豆苗试着握了握手,根本没感觉,好像拳头是借来的一样。豆苗想:完了,我这下残了。北京的男朋友怎么办?豆苗奇怪,自己第一感觉不是自己未来怎么办,却是那个小白脸没人养活了。

    后来豆苗听她的小第三者说,当时她样貌可怕,脸肿得像猪头,身体烂成一滩烂泥,估计后来张国荣哥哥从24楼跳下来也不过就那么惨。

    豆苗躺在外乡的医院床上,一丝一毫不能动,看见旁边一个陪床的男孩,动了动嘴唇。男孩非常喜悦说:“你醒啦!”然后冲出房门叫大夫。大夫走过来翻翻豆苗的眼皮,说:“颅压还是有点高,其他没什么大碍。肋骨断三根,左一右二,脊椎后的算盘珠一个脊柱内陷1/3,好了以后应该无大碍。你暂时不能动,也动不了,给你补充点营养液,尿排在尿盆里。”

    豆苗的心宽了一些,医生好像没提残废的事情,也许已经残废,迟说早说没什么关系,豆苗想,我先做好瘫痪的准备,这样以后他再告诉我这个残酷的消息,我就可以微笑面对。豆苗当时并没料到2年后有个桑兰出了个跟她一样的事故,不过后果比她严重得多。如果豆苗瘫痪在前,豆苗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与桑兰是同样坚强的。

    没一会儿,总裁副总裁等一行都到医院了,寒暄了几句,然后表彰了豆苗的忘我的工作精神,肯定了豆苗的工作态度,赞扬了豆苗的大无畏面对痛苦的勇气,一篇废话之后,就是好好休养,不要担心工作,只字不提豆苗万一残废了谁负责养老送终的问题。豆苗心下嘀咕了,万一我真的因公残废了,我看他们对我大约也会弃之如敝履,看了很多黑心老板将工伤女工遗弃街头的报道,看样子这下终于轮到我自己了。豆苗已经在暗暗考虑万一自己残废了,怎么跟老板打官司的日后问题了。

    老板临走的时候当豆苗的面跟副老板说,你看她这里需不需要看护?如果真需要,就调个女服务员来。小姑娘孤身在外的,怪可怜的。豆苗心下大怒,觉得老板一副与自己撇清的姿态,明显就是想甩掉自己这个包袱。什么怪可怜的?要不是你这猪头坚持出海,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副模样?你根本没把我的命当条生命来看待!豆苗如果健康,豆苗如果足够强壮,一定狠狠挖苦老板一翻,转身就走。可惜,豆苗现在不敢,一是体力不够,说出的话不能达到掷地有声的力度,另外现在还靠老板付医药费,得罪了,马上就给撵出去。豆苗咬了牙,忍下这口气。

    副老总什么眼色,马上接过话来说,我看大概不需要,她的问题不严重,最主要就是卧床休息,陪也陪不出什么名堂,多嘱咐医生护士照料就行了,我们常来探望探望。最近度假村在搞活动,来的客人多,一线人手紧,大概是分不出身的。大老板沉吟片刻,说,也好,你们没事的时候就多来关心关心啊!抬手划了一下每个人的脑袋,然后再俯身虚伪客套两句,转身走了。身后那个小男孩非常不忍心地回头看了豆苗一眼,眼中都是心疼和无奈,然后也转身走了。

    这是肇事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探望豆苗。以后,豆苗就孤单躺在南汇医院里整一个月。

    豆苗碰到的首要问题是尿尿。豆苗从8个月起就不肯尿尿布了,当时就非常自制地挥着小拳头要妈妈把。豆苗从小就有洁癖,不肯将衣服或是床单弄湿。现在病倒在床上,豆苗才发现——原来自己不会躺着尿尿!豆苗憋一肚子水,怎么努力尿道都紧闭。尿意刺激得豆苗满头是汗,小腹上像插着羽毛般又痒又痛。豆苗无奈只好按铃叫护士。老护士态度极差,一听是尿不出来,非常生气,不阴不阳说一句:“那怎么办?我又不能替你尿。你再忍忍,忍到最后忍不住了,自然就下来了。”豆苗眼泪一下就下来了,觉得很屈辱。豆苗想,我要不是莫名其妙摔一跤,怎么会受这种气?

    24个钟头过去,豆苗没下一滴尿,上面的营养液还不停地滴。豆苗想,渣滓洞不晓得有没有这种刑法?叫你生不如死?豆苗的下身,都憋得没感觉了。

    这时候,豆苗睁眼看到的那个大男孩进来了,看豆苗眼泪不停流,忙问是不是很疼?豆苗说,我想尿尿,躺着尿不出,求你帮我。人情急之下,一点羞耻感都没了。大男孩很是懂事,二话不说,就伸手托住豆苗的脊背,一点一点扶豆苗起来,又一点一点移动着豆苗站下床帮。豆苗脚落地的一刹那,小便滴滴答答就顺着病号服的裤子流了一地,好大一滩。豆苗又羞又气,哇地就放声大哭起来。一哭又震着骨头了,疼得尖叫。

    男孩轻拍着豆苗的背说:“不哭不哭,哭疼了骨头。是我不好,我早点来你就不那么受罪了。都是我不好。这没什么的,你病了啊!不哭了。”豆苗又上不了床,因为下半身都湿透了。男孩忙着去要病号服,拿着豆苗的枕巾让豆苗盖着前面,帮豆苗换了衣服,再扶豆苗躺下。把地拖干净,把衣服都洗了晒出去,然后拍拍豆苗的脸说,我明天早一点来看你。你好好睡啊!

    豆苗一下就依赖上这个男孩了,觉得他是她生命中突然出现的救命稻草,豆苗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突然抓住他的手说:“你早点来看我。”声音里满是乞求。豆苗甚至不知道这个皮肤黝黑的男孩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来看自己,但就是忍不住希望他坐在床前陪伴自己。这时候,豆苗根本没想到本来这个角色应该是她的小白脸男朋友该干的。99csw。m

    第二天,小黑皮又来了,还带了一些换洗的衣物,说,乡下衣服,我姐姐的,你不要嫌弃。黑皮过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服侍豆苗上厕所,这整个过程基本要耗费半小时以上,然后陪豆苗闲聊。豆苗这时候才知道,他是大老板的司机,当时豆苗昏了以后,就是他把豆苗送医院,并且和另一个男孩抬着豆苗进病房的。豆苗说,谢谢你。小黑皮忽然很赧颜,低头笑笑说,让你受罪了。不过,人昏过去的时候真沉!你多少斤?我怎么都抱不动?豆苗不乐意了。女孩就是这样,听好话可以,听歹话要翻脸的。任你哪怕是救命恩人,前一刻感激得痛哭流涕,后一刻你若说了不恭敬的话,她要白眼你。“我哪里很重?明明才只有112斤,这骨头一断,折磨折磨,连这分量都没有了。你自己不锻炼还怪人家胖。”豆苗分辨,想想不对,说“体重是我的秘密,为什么要告诉你?”小黑皮笑了,说,还不重啊?我姐姐1。72米,才100斤。看不出来,你是只肉蹄膀嘛!上海人管那种骨架小小、肉滚滚身子的女孩叫肉蹄膀。豆苗反唇相讥,你以你姐姐为标准的话,哪个不是肉蹄膀?你姐姐那是排骨精,肋骨可以弹琵琶了。小黑皮看豆苗还真有点生气,就慌了,赶紧说,肉蹄膀不是贬义词,我喜欢肉蹄膀的。豆苗笑了,突然问一句,排骨和肉蹄膀你喜欢吃哪样?小黑皮说,肉蹄膀,有皮,卤得烂的话,一入口就化,很香的。豆苗讲,你怎么跟我抢东西吃?我也喜欢吃皮,因为美容,里面有胶质。“你喜欢吃肉皮冻吗?肉皮冻很好吃,如果包小笼馒头,一咬一包水”小黑皮突然兴奋起来。豆苗顺着小黑皮的思路就发展了,聊起了南翔小笼,鲜的来排骨年糕,丰裕生煎突然,豆苗愣住了:怎么聊的?从体态岔到小吃上?一下滑出10里地。豆苗喜欢追根求源,想了一下,宣布,我饿了。小黑皮又给差遣着出去买了碗鸡汤馄饨来,服侍豆苗吃好,说,晚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豆苗拉住小黑皮的手,语气里已经没了乞求:“明天来看我。”基本上就是一个通知。黑皮好脾气笑笑说,一定。我每天看你,直到你出院。

    第三天,小黑皮带来一罐稀饭;第四天,小黑皮带来稀饭和杂志;第五天,小黑皮带来稀饭、杂志和话梅;第六天,小黑皮带来稀饭、杂志、话梅和水果到最后豆苗快出院的时候,小黑皮看望豆苗要带的零碎要肩挑手扛了。

    豆苗每天躺在医院里,从睁眼起就盼小黑皮快快来,到小黑皮快走了,就找很多有意思的话题把他羁绊住,拖着不让他走。满眼满脑子都是小黑皮。突然,豆苗发现,自己脑海里占据的身影不再是远方的小白脸了,坏了,豆苗觉得自己爱上小黑皮了。

    爱情滋生的条件,一是脆弱,二是悠闲。这两样豆苗全部占齐,感情像发豆芽菜一样忽忽往上冒。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豆苗常突发奇想,万一我残废了,不是那种半身不遂,比方说有点拐,我嫁给黑皮也满好,就在乡下养一群孩子和鸡鸭,有房子有地,房子还是独立式洋房,门口种一洼青椒,日子也蛮写意。豆苗倒是很随遇而安,给自己糟糕的未来安排给不算糟糕的结局却也认命,没人的时候居然开始哼“青菜青,绿缨缨,辣椒红,像灯笼”“恩,我要抓住黑皮,万一我残废了也不至于嫁不掉。人,什么时候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豆苗暗自下了决心。很奇怪,豆苗从没想过即便自己残废了,小白脸男朋友也会忠贞不渝。豆苗满脑子才子佳人,牛郎织女的故事,门当户对,对豆苗来说,是幸福的具体表现。

    “我要是残废了,你会不会娶我?”豆苗某天寻求小黑皮的答案。在豆苗看来,她若肯下嫁小黑皮,就很给小黑皮面子了,这里只是想享受一下小黑皮欣喜若狂的眼神。万没料到,死黑皮居然很不给面子,瞪了豆苗一眼,说,我没那么衰吧?为什么要娶个残废?吃饱了撑的?想当雷峰?豆苗愣在那里,她一直在安慰自己嫁黑皮也满好,从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不愿意。“我肯嫁给你就不错了,你是乡下人,又没有文化。我好歹是城市人,还读过大学,你父母种地,我父母大学教授哎!”豆苗忿忿不平。“小姐,任你说的再好,你是个瘫子,我为什么要娶个瘫子服侍着?你上大学又不当饭吃,还不得靠人养活着?你父母就是总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娶他们。”黑皮还说得不屑一顾。豆苗的自尊心遭受重创,比战火中的伊拉克还要受伤,她才发现自己如果瘫了,就什么都没了,还幻想嫁黑皮呢,人家根本不要!

    豆苗难过地哭了,眼泪流得到处都是:“我早知道我肯定瘫痪了,你们都合伙骗我,不讲真话,生怕我赖上你们,你和大老板都串通好了来安抚我,好叫我不去告他,我怎么能相信你们?我真的很幼稚。”豆苗一个人滴嘀咕咕没停了,边哭边说。把小黑皮搞得很慌“你怎么会瘫?你不会瘫的,医生都讲你没事,我是自愿来看你的,跟别人无关。”“我还以为自己是天鹅,哪里想到其实连丑小鸭都不是,真是虎落平阳遭犬欺,落毛凤凰不如鸡”豆苗继续哭。

    “你很漂亮的,不就是断了几根骨头吗?很快就好了,你别瞎想。”小黑皮怎么都哄不好豆苗了,直到最后对天发誓,即便豆苗残废了,都要娶豆苗为妻,豆苗才止了哭声。“你不是因为可怜我才娶我的吧?你是因为爱我对吧?”豆苗还得叫小黑皮违心表态,一边瘪着嘴做出一副一旦得不到满意答复就继续哭的架势。“不是不是,我是真喜欢你才娶你的。”小黑皮也奇怪,自己怎么就给赖上了。

    “你娶我有什么不好?我有文化,以后把孩子管教得服服帖帖,我长得好看,遗传基因好,我聪明,把你家的笨遗传改良掉。”豆苗每天还给小黑皮洗脑,叫他觉得娶了豆苗还占了豆苗的便宜,买一搭配好多实惠。小黑皮刚开始死脑筋,死活不同意,认定了娶个瘫子连散步都不行,不娶不娶。豆苗只好让步:“这样吧,如果我残疾了,不是那种很厉害的,可以一拐一拐走路的,你就娶我,这样我们两不吃亏。”黑皮这下接受了豆苗的建议。

    豆苗一天天好起来,黑皮却一天天掉下去。到豆苗都自己慢慢翻身下床尿尿的时候,黑皮有天突然郑重拉着豆苗的手说:“哪怕你真瘫痪了,我都要娶你。我要照顾你一辈子,你每天躺床上跟我说话,我就很享受了。”语气里都是真诚。豆苗看自己基本无大碍,就有反悔的意思,嘻嘻笑着说:“谁说要嫁给你?你想的美。你那么黑,我那么白,岂不是要生个混血儿了?”

    黑皮突然就抓住豆苗的手,很果敢地吻了下去。豆苗的嘴唇给黑皮咬着,人给压迫着,骨头痛着不敢挣扎,就那么很不甘心地给黑皮占了便宜。既然吻了,豆苗就觉得,小黑皮真的很不错,吻起来很煽情,那种热吻,有种山地人燃着篝火,听里面柴火噼里啪啦爆响,四周热腾腾的感觉。小黑皮没读过什么书,吻起来很原始,直接把舌头强行伸进豆苗的嘴里,翻来覆去,似乎要将豆苗的心翻个底朝天,将豆苗的舌头吸出去的样子。豆苗很喜欢,闭着眼睛享受,体味这个大男孩的狂野。

    豆苗的小白脸是那种饱读诗书的,说话慢条斯理,做事井井有条,接吻也客客气气,只轻轻将舌尖触碰豆苗的牙齿,非常有礼貌。不过,豆苗现在觉得,男孩霸道点爱得才强烈。

    豆苗喜欢上了黑皮的吻,没事老撅着嘴等小黑皮来亲。豆苗的眼波如水,声音妩媚,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雌性荷尔蒙的味道,小黑皮从一进房门起,就开始焦躁着急。

    豆苗出院了,小黑皮开着老板的红旗来接。豆苗很吃惊,说,你不怕老板炒你鱿鱼?小黑皮满不在乎说,我怕什么?我又不是像你一样被招聘来的,我是谈条件谈来的,老板不敢。豆苗诧异到眼珠弹出,说,你到底什么背景?这样牛皮?小黑皮说,我姐夫就是这里乡长啊,老板的度假村就是我姐夫的地皮。豆苗叫起来:“啊!那谁谁就是你姐夫的姘头?!”小黑皮说,是啊!“那你怎么不告诉你姐姐?你不气?”小黑皮转脸看看豆苗,奇怪地说:“男人的事情,女人操心那么多干吗?我都不管。我姐夫对我姐姐又不坏。”

    豆苗暗自生气,这很违背豆苗的爱情法则,她觉得小黑皮一点道义一点原则都没有,一路上豆苗不出声,一句都不说。

    唉!豆苗终于也绑上靠山了,虽然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靠山。回度假村以后,豆苗尊医嘱继续修养一个月,带薪假期好不悠闲。豆苗诧异自己的变化,入乡随俗这话一点也不假。人很受环境的污染熏陶,任你开始怎么坚定,慢慢就被当地的风俗同化了。

    小黑皮每天载着豆苗到处跑,豆苗的眼界豁然开朗,短短半个月,豆苗都跑完南汇的大半地界。豆苗还跟小黑皮回家过,小黑皮的家很气派,三层高的楼,里面装修得还很漂亮,豆苗说,你家还满有钱的嘛!小黑皮讲,我家早就发财了,我爸爸是捉鳗鱼养鳗鱼的,我又不缺钱花。家里人就希望我有个正式职业,甩掉养鱼种田的名声,其实这点工资,还不够我唱两次卡拉ok。豆苗背过脸去偷笑,嘿嘿嘿嘿,不小心还捉一土财主小开。“你既然那么有钱,要不要买张赛艇俱乐部的金卡?”豆苗不死心,这是豆苗来到上海滩接触的第一个财主,虽然是个小司机,但豆苗不甘心,想拿他开刀,试试身手。“你别逗了,我家的钱不就是你的钱,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卡都是骗人的呀,有这钱,我不如带你去欧洲旅游了。”对呀!豆苗突然脑子转过来了,以后他的钱就是我的了,我怎么能这样糟蹋?

    豆苗恢复得越来越快,几乎都看不出什么毛病了,不剧烈活动也不觉得疼。豆苗很高兴,发现一个人要是不巧残疾也是一种中大彩,残疾不是那么容易的。

    小黑皮对豆苗越来越依赖,爱火越燃烧越高。俨然一副要生死到底的架势了。豆苗开始后悔当初怕自己没人要死拉小黑皮上套,现在再明确告诉小黑皮自己好全了,没残疾了,不要他了,豆苗觉得自己很卑鄙。豆苗开始婉转告诉小黑皮两个人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我脾气很凶,生气了要骂你。”豆苗张牙舞爪。小黑皮理都不理,继续有手指头挠豆苗的头皮。“还有一件很认真的事情要告诉你,我不是处女。”豆苗想,这够厉害了吧?“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黑皮还是不理豆苗。“这你都能忍受?”“我又不封建。我总不能叫你等我二十几年。反正人总要不是处女的,不过是谁先动手的问题。”“你不妒忌?”黑皮索性抱着豆苗狂吻,堵了她的废话。小黑皮一吻上豆苗,豆苗就意识模糊,想不清楚问题。也许自己真的爱上小黑皮了,只是因为地位悬殊,自己不肯承认罢了。随他去了,不要想太多吧!

    一个人的时候,豆苗还是忍不住想东想西。她不甘心自己这辈子真的烂在这个破村子里,嫁个小农民。父母首先就不同意,任豆苗说自己如何爱小黑皮,父母一定会归结这种感情为冲动。冲破家庭阻力需要很大勇气,豆苗从小就很乖巧,不属于叛逆青年。读书,恋爱,工作,都很顺利,只是在96年上出的岔岔,难道仅因为一点点差池,一生就要逆转,变得自己也无法控制吗?豆苗从没想过拿性做交易,不过这时候冒出个念头,我把自己给小黑皮一次,算还他情,两不相欠好了。下定了这个决心,豆苗也就坦然了。

    所以,那次不成功的床上故事,其实是豆苗主动犯的错。那天,黑皮带豆苗出去的时候,豆苗就怪怪的,小黑皮开着车,豆苗就身体跨度很大地伸过头去亲黑皮的脸,亲他的臂膊,亲他握方向盘的手。这种主动的挑逗叫小黑皮口干舌燥。小黑皮突然就把车靠边,借着夜幕的掩饰在车里狂吻豆苗。黑皮的结实的胸膛揉搓着压迫着豆苗的前胸,让豆苗很容易就感受到他的渴望。

    吻得急了,豆苗都觉得下身一股热气荡漾,腰上腹上很空虚,希望小黑皮伸手过来抚摸和紧贴。不过豆苗觉得这把火烧得太强,跟自己想像中那种缠绵的纠缠不太一样。因为豆苗心中就给自己设下了一次的底限,所以很希望那销魂的场景跟自己设计得一模一样。她推开黑皮,说,不要,去打台球。

    黑皮住了手,继续忍受豆苗的骚扰,去了附近的另一个小度假村打台球。因为是旅游淡季,台球场里人很少。黑皮的台球打得很漂亮,姿势标准,计算精确,据说靠这个技术赢了别人很多钱。不过那天黑皮的发挥很失水准。因为豆苗老在那里骚扰。小黑皮一趴下身子,豆苗就从后面走过去将脸贴在他后背上,两只手在他前胸揉来揉去。小黑皮说口渴了,豆苗就喝一口矿泉水,含着喂到黑皮嘴里。这样折磨黑皮,黑皮要再撑得下去,就成柳下惠了。黑皮两局都没结束,就一把拉着豆苗冲出台球室,到宾馆开房去了。

    房间就在二楼,小黑皮一逃出前台服务员的视线就抓住豆苗的一棵蜜桃边吻边向二楼跑。快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两个人的状态都很胶着了,豆苗两腿都盘到小黑皮的裤腰上,像个爬树的猴子脚不下来。小黑皮说,下来下来,我拿钥匙开门。豆苗连话都不回,反正就不打算下来,赖在小黑皮的脖子上了。小黑皮无奈,只好一只手托着豆苗的屁股,一只手摸钥匙眼,摸了好长时间才开开。

    小黑皮一个反脚踹上房门,把豆苗抛在床上扒了黑色的t恤,露出宽宽的好看的前胸。豆苗很是喜欢很是喜欢。豆苗的小白脸身上没肌肉的,线条非常柔软,而小黑皮这一赤裸的上身,让豆苗觉得太阳刚了,还没摸到那古铜的皮肤,豆苗就控制不住咿咿呀呀轻轻叫开了,声音磁性而娇喘,像只发情的小母猫。

    小黑皮来不及褪去豆苗的外衣乳罩,就这么直接推上去,开始狂咬。这真是咬,那种有点力度的,一口下去有点疼,又疼得你很舒服的,每一口下去都叫你汗毛倒立,血脉贲张地咬。当小黑皮一口含住豆苗红艳艳的樱桃,非常粗鲁地吮吸,另一只手盖住豆苗的另一边,很用力地揉捏推拉的时候,豆苗都快昏过去了。空气中混合的男人头发的香气,男人汗液的芬芳,还有男人很粗重的喘息和豆苗越来越放肆的叫声,很色情。

    真的很无耻啊!豆苗。豆苗后来批判自己,怎么就那么迫不及待?原本设计好的喝着红酒,慢慢舔噬对方身体,纠缠着亲吻两三个钟头的浪漫,活生生被导演豆苗破坏掉。豆苗根本没按剧本来,非常直接就把手按在小黑皮的裤子中间了,而且是很用力地拽来拽去,好像这样拽拽就能把裤子都拽掉下来一样。豆苗很着急。

    死黑皮心思不在帮豆苗上,光顾着亲吻豆苗身体。豆苗一个人手忙脚乱,拉开黑皮的拉链,摸索着把黑皮的皮带松开,解开黑皮的裤扣,用两只脚将黑皮的长裤褪下去,然后用小腿盘住黑皮的臀部,那么轻轻一勾,黑皮就扑倒在豆苗的怀里。豆苗再一翻身,黑皮就仰面朝天了。

    豆苗把这次艳遇归于偷情一类,既然都打算偷了,就索性撕下脸皮,想多下流就多下流。以前豆苗很注意自己在男人眼里的形象,跟小白脸那样的时候都尽量控制得非常淑女。因为豆苗是打算嫁给小白脸的,老婆就要有老婆的样。老婆就是有点风骚,又不放荡,有点好色,却不贪婪,尺寸好拿捏得很好。不过这次不同了,豆苗一付有这次没下次,有这顿没下顿的慌张,纵欲的本性暴露无遗。所以说偷情的女人和平时的女人表现完全不同,大有释放出双重人性另一面的豪放。豆苗伸出长舌头像老虎吃食一样使劲舔小黑皮的脸,还把脸埋在黑皮的腋下嗅来嗅去很贪婪。豆苗还拿舌尖扫扫小黑皮的肚脐眼,七折腾八折腾,小黑皮都开始控制不住低低叫了。

    然后豆苗把小黑皮的小秘密,当然现在已经变成大秘密了,放出来。

    这个时候,看官要拿拖鞋打我了。因为——原本很有窥探性的故事到这里被豆苗弄得戛然而止。

    豆苗原本激情荡漾,突然间就咯咯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声音很响,先是趴在小黑皮的肚皮上笑,后是躺在小黑皮的胳膊上笑,笑着笑着都把脸捂上了。小黑皮给豆苗笑得心里很慌,不晓得出什么状况了,第一反应是,是不是自己的秘密太小?被豆苗耻笑?黑皮掰过豆苗的脸,很恼怒地问:“你笑什么!”

    豆苗眨眨眼睛,又笑,说,这东西真奇妙。真是一样米养百样鸡。同样都是一个东西,怎么长相这样不同?黑皮更心慌了,认定自己的秘密一定是不如别人才遭如此羞辱。如果比别人的好,豆苗早就扑上来了,怎么会关键时刻喊ng?黑皮颓然躺在床上非常受伤,暗生闷气。小秘密也不如刚才那么鲁莽了。豆苗赶紧趴在小黑皮身上看着他的眼睛安慰小黑皮。“我不是别的意思,我第一次看另一条”豆苗斟酌了半天,不知道怎么称呼仁兄“一根”豆苗抓抓头,放弃。“这个。”豆苗指了指那里。“你这个人,长得漆黑的,怎么这里这样白白嫩嫩?好像跟人家借来的一样,不搭配。”小黑皮没好气地回答:“谁没事把这个放出来晒太阳?我黑又不是天生的,我是晒出来的,这里,就是我本来皮肤的颜色。”小黑皮也指了指。豆苗哈哈哈又继续笑。“还有,你这个怎么歪歪的?像歪脖子树。一点都不挺拔。我以为这个应该是笔直修长的。你这个很敦厚,和你本人一样。”豆苗又笑。小黑皮第一次这样生气,以前豆苗说自己不是处女的时候,黑皮根本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觉得那是豆苗的过去,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现在他才发觉,关系可大了,他这一辈子都要生活在“笔直的,修长的”那个的阴影之下。

    “你是不是有毛病?拿这个比来比去?”黑皮大吼一声,翻身不再理豆苗。豆苗就那么尴尬着,上身还半赤裸,衣服掀到脖子上。旁边那个男人背对着她,身上除了条三角裤还被扯下大半,什么都不剩。场景很滑稽。

    “对不起,对不起。”豆苗赶紧道歉,边把衣服整理妥当,把黑皮的内裤拉上来。“我不是故意的。这也是我除了跟男朋友以外的第一次,我没什么经验,比较紧张。”任豆苗怎么解释,小黑皮已经受伤了,不看豆苗一眼。豆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再沉默一会,豆苗就一个人抽泣了。“我赔你。”豆苗一个人把衣服都脱到干净,就剩条小内裤,犹豫了一下没动,自己钻进毛毯里哭得很委屈。小黑皮不忍心看豆苗这样,转身拍拍豆苗,说:“是我不好,我对你大叫。其实你是没准备好。你心里根本不愿意。”“我愿意的,我真的喜欢你。”“你只是感激我。因为你生病的时候我照顾你。你其实还是喜欢你男朋友。你当时摔成那样,还叫我替你寄钱给他,我就知道。是我自己想吃天鹅肉的。”小黑皮起身把裤子穿上。他站在床头系皮带的时候,停了下来,看了豆苗一眼,那一眼很剜豆苗的心,叫人心碎。“你要是真残废就好了,我们就可以在一起。我会好好疼你,不叫你受委屈。我不去开车了,就去抓鳗鱼,把你养得白白胖胖,不叫你出去受气。我把你供起来,天天守着你。”

    豆苗泪流成河。豆苗觉得自己的心,这一辈子,有那么一瞬间,就永恒停留在南汇的一个小宾馆里,停留在一个乡下男孩的身上,再收不回去。豆苗知道自己永不可能驻足在这里,豆苗的世界也许会宽广无限,豆苗不想欺骗自己,欺骗小黑皮。

    后来小黑皮就天天躲着豆苗,看着豆苗慢慢爬上度假村公关副经理的位置,看着豆苗跟很多达官显贵的车跑来跑去。两个人如果遇见了,小黑皮不等豆苗张口说话,就转身离去。

    害豆苗躺医院一个月,害豆苗陷入小黑皮的爱情,害豆苗一辈子都不能安心的那个富人,后来也差点跟豆苗有交情,不过豆苗总躲他躲得远远的。

    公关部肥经理奉老总之命曾来做豆苗的思想工作,要豆苗接受富人的一夜情或一段情。豆苗一直记得那段话:“人这一辈子就是在出卖自己。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出卖自己的知识,出卖自己的感情,出卖自己的肉体。左右逃不过一个卖字。虽然我说的很直白,可事实就是如此。很多女孩现在把自己当成商品,那是她们会充分利用自己的价值,知道在自己最高价的时候把自己成功推销出去。你不要觉得自己清高,为爱情把自己吊起来。你宁可跟个小司机甜甜蜜蜜,却不愿意跟个巨贾有点交情。难道钱这东西,真的是臭的吗?书香就是香,钱香就变成臭了?不都是油墨印刷吗?你衡量人的价值观念有问题。为什么你追求人家男孩子帅,聪明就是正当的,你把那些追求财富权势的女人就瞧不起?其实你还不如人家。你所谓的帅,所谓的聪明,那都是娘胎里可以带来的,是先天基因,你却忽略了人家如果富裕,是后天条件比较好,是后天的勤奋,这个不是比先天条件要重要得多?你要衡量的是一个人真正的实力,而不是那些不能吃喝的东西。”肥经理那种悔之莫及的表情,好像恨不能自己下辈子投胎成个妖冶女郎,呼风唤雨。

    豆苗回答说:“我如果真能卖出个好价钱,后半辈子有人疼爱我给我吃穿,我当然卖,我怕的是批发不成变零售,越来越卖不出去。女人这东西是没有保质期的。即便你还新鲜,即便你还功能齐全,也有可能被革新产品替代。我需要钱,但我更需要安全。所以,小黑皮比巨贾好。”

    豆苗在被一群人押着往贼船奔的时候,找了个机会溜走了。

    豆苗提着行李回老家,在车站见到小白脸,对自己说,这才是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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