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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一人拉住于堇的一只手,各站在窗口一边,她们齐声说:“就这样。”于堇拼命挣扎开了,摇着头喊:“不。”她醒过来,满身是汗。在幽暗中费劲地半撑起身体一看,黑乎乎的房间里什么人也没有。
她坐了起来,深深地吸一口气,胸口好受多了,人也清醒了大半。
看看墙上的挂钟,只是打了一刻钟的盹,却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像被人施了魔咒一样,挣扎无力,呼救无声。她揉揉眼睛,拧亮台灯,灯光扎眼。那梦寐留下的恐惧,立即从头脑中消失了。
拿起电话,于堇对电话那端说她需要一个无线电。忽然发现写字桌上没有贝雷帽。明明放在桌上了,那么刚才那个梦不是梦?她心一惊,放下电话,再看她的行李还是原样,衣物丝毫不乱,衣橱也是空的。
静静心,她仔细检查卧室,窗子开着,窗帘全拉开,外面刮着风。她伸出头往下看,南京路真的深不见底,只有汽车的灯光像野兽的眼睛一样扫来扫去。
少对自己胡扯,她自言自语。至多是一阵风卷走了帽子。
她恢复了镇定,起身倒了一杯水。在洗澡前,她检查了一遍整个饭店的情况,一切如旧。凡事亲临其境,才会放心。
于堇边喝水边看窗外,面朝跑马厅的这个方向,景致不错,东边外滩灯光密紧,光怪陆离。往西还将就,租界还是租界,俯瞰依然整齐。
如果转到饭店北边露台上看,除了虹口北四川路一带外,应该全是错错落落的贫民区,比起战火刚灭不久时,那一片狼藉破败,但愿闸北有些许变化。夜里灯光亮起来后,对比就更强烈:稠密亮丽的灯海,浩浩漫漫直到天边,与那些黑压压的灯光惨黄之处有天壤之别,但也算同一个上海。
在香港时,她经常买上海的杂志,上面不时有当红作家莫之因的小说。喝下午茶时,她会读上一两篇。这个人最近好像成了上海风貌的最新代言者,他的女性人物,花一个礼拜上南京路三家大百货公司精挑慢拣选丝绸料子,又花一个礼拜请裁缝师傅到家来,别出心裁地做出一件新款式的旗袍,穿出去,招遥过市,打几圈麻将获得太太同道的赞美,就脱下,添入衣柜的宝藏,然后开始第二次选衣料。
不过,她也明白,这可能就是上海派头。上海人过日子仍是要讲究的,哪怕在马乱兵荒的年月,有钱人家请客时,还是能拐几道弯买到澄阳湖的鲜螃蟹。避难在谁的屋檐下,是第二位的事。
这个晚上,于堇去国际饭店十一层餐厅,就吃到了稀罕的糯米和金华火腿。从周遭气氛,她觉得自己嗅到了莫之因小说里那种颓废味道。上海的自暴自弃和今朝有酒今朝醉都是实际的,比虚构还切切实实,伸手可摸到,远处妩媚的公园,冬日斑斑驳驳,像长了潮湿的霉菌。
那个莫之因的小说里有句话绝妙之极:上海是建筑在地狱之上的天堂。这块美丽的绸缎,从小生长的霓虹之都,现在更添了好些甜腻萎靡的末日气息,坦露着无尽的欲望。
突然她想起来,到现在还没有和谭呐通上电话,报告她住在什么地方,而且没有给谭呐的助手留电话号码,但愿他不会等得太焦急。于堇走到电话机旁,谭呐的号码她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