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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红莲喝醉了。
也不知怎地,晚膳席间,她酒一杯接一杯地喝,兴许是因为厨娘料理的几道素菜实在太精致可口,或是因为月色太美,教人不禁怦然心动,又或许是温行浪兴致太高昂,不停拉着她干杯尽兴。
总之,喝到最后,她整个人神智迷蒙,嫣红的脸蛋贴在石桌上,昏沉睡去,生平第一回醉在酒乡。
“不会吧?真的睡着了?”见她动也不动,黑松皱眉,伸手摇她。“喂,醒醒”
“别吵她。”温行浪拿扇柄敲了敲跟班的手腕。“让她睡吧!”
“可是”
“她酒量本来就不怎么好,今晚多喝了几杯,约莫是醉了。”说着,温行浪低下头来,仔细审视红莲甜蜜的睡颜,他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替她挑去一绺搔弄她鼻尖的发丝。
黑松陡地倒抽口气,伸手揉了揉眼。
是他看错了吧?他家这个爱整人欺负人的三少爷竟也有如此温柔的时候?
“少爷。”他咕噜地唤了声,温行浪却充耳不闻,迳自喃喃低语。
“不能让她睡在这里,夜深天凉,她会染上风寒的。”
不会吧?黑松僵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看,我抱她回房吧。”温行浪喃喃做了决定。
“不行!”黑松阻止。
温行浪讶然瞧他。“什么不行?”
“不能对她那么好。”黑松瞪眼。“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三少爷,您会不会太宠她了点?”
“宠谁?”
“红莲啊!”黑松眼珠滴溜溜地转,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她身为少爷您的贴身护卫,居然还不知节制喝醉酒,万一此时刺客来犯怎么办?结果少爷您不但不责备她,竟还要亲自抱她回房,这也太”
“太怎样?”温行浪轻柔地问,擒住黑松的目光异常炯亮,近乎危险。
黑松察觉到了,打了个寒噤,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
话说他本来是想跟少爷打趣打趣,平反一下平日无端被整之冤,不过情势似乎不太妙,他是否该识相点闭嘴?
“是不是因为我宠她,不宠你,所以你吃味了?”温行浪又幽幽地问上一句。
黑松剧烈呛咳,差点没把方才灌下的几杯黄汤给全呕出来。
他、他、他他他吃味?
“三少爷!”他抗议地喊。
“其实我待你也是很好的,难道你都不知情吗?真教我伤心啊!‘小黑’。”温行浪眨眨桃花俊目,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态。
恶心,真恶心!
黑松猛然跳起身,怕自己一时承受不住真的呕出来,连忙展袖遮眼,不去看主子娘娘腔的表情。
“少爷,我好像也有点醉了,嗯,如果没事的话,小的先告退了。”语毕,也不等主子指示,急急转身逃难去。
温行浪好笑地看着他疾如风的背影,好一会儿,目光回到红莲身上,又变得温柔。
食指探出,轻轻地刮了刮她微烫的粉颊。“红莲啊红莲,有人吃醋我太过宠你呢!”
顿了顿,又道:“话说回来,你今夜怎么喝酒如此不知节制呢?是否我提起月姬,也让你有点不是滋味呢?呵。”
他轻声一笑,收起折扇,展臂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轻盈若羽的身躯教他微微吃惊。
她比他想象的轻多了,是否长年茹素,才清瘦至此?
正拧眉沉思,她似乎感觉到异样,动了动,弯弯的睫毛扬起。
“主子?”她迷惘地低唤。
他安抚地朝她微笑。“你暍醉了,我送你回房。”
“喔。”她应一声,蒙眬地合落眼,忽地又睁开。“我的剑呢?”
还记得啊。
他微笑加深,指了指石椅上。“不就在那儿吗?”
说着,他弯下腰,方便她伸手取剑。
她抓住剑,捧在胸前。“谢谢。”闭上眼,又安心睡去。
不知是酒醉迟钝了,还是真的对他十分信任,她全然放松地躺在他怀里,不见一丝剑客的戒备。
温行浪静静凝视着她安详甜美的睡颜。
他是否真的太过宠她了?竟容许她如此松懈警戒之心?
他自嘲地摇头,抱着怀中佳人回到房里,刚将她放上床,一枚飞镖倏地破窗而入。
他神智一凛,身形快速旋开,手臂打横,俐落地接住飞镖。
飞镖顶端,系着一条青绳,认清那青绳打结之法,温行浪眼眸顿时点亮,嘴角勾起灿灿笑意
“师父!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回来的?”
幽深绵长的山洞里,回荡着兴奋的嗓音。
“昨天刚到。”回话的男子着一身藏青色长袍,年约五十开外,发丝全白,眉目却仍如同青年人一般俊朗。
温行浪打量他,笑道:“一年多不见,师父似乎更是神采奕奕,想必这趟出游,心情大好吧?”
“是还不错。”青衣男子在石桌旁坐下,锐眸瞥向温行浪提在手上的竹篮。“那是什么?”
“是徒儿的一点心意。”说着,温行浪打开竹篮,取出几碟小菜、一壶上等美酒。“这酒是徒儿上回出门在路上搜刮回来的,滋味美妙得紧,店家说这酒在地底下封坛了二十年。”
“也算是陈年老酒了。”青衣男子微笑。“倒一杯来我尝尝。”
“是。”温行浪恭敬地呈上一杯。
青衣男子接过,先在嘴边咂了咂味,然后一饮而尽。
“果然是好酒!”他赞叹。“浓而不烈,醇厚芳香,这酿酒的师傅很有些功力。”
“师父喜欢就最好了,也不枉徒儿一番心意。”温行浪喜孜孜地也在石桌另一边坐下。“这几碟素菜都是我家厨娘的得意新作,师父在外行走,肯定都没尝过,试试。”
“嗯,我尝尝确实不错,厨娘的手艺又精进了。”
“师父喜欢吗?”
“喜欢倒是喜欢,不过”
“不过怎样?”
“不过你家厨娘钻研素菜,恐怕都是受你所托吧?是不是因为你身边有人只吃素,不吃荤,所以她才如此费心呢?”青衣男子目光咄咄,看得温行浪有些困窘。
他干笑两声,习惯性地打开折扇,摇了摇。
青衣男子注视他,良久,喝杯酒,吃几口小菜,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听说你大哥二哥最近争天干剑争得厉害,已经差不多要公开撕破脸了。”
温行浪扬眉。“师父怎么知道?”
“我虽然人不在朝阳门,心还是挂念的。”青衣男子深思地把玩酒杯。“我知道你爹最近很伤脑筋,不晓得究竟该把剑传给谁。”
“爹也不晓得在犹豫什么,我提议让大哥二哥来一场比试,他又不肯。”温行浪撇清关系。
青衣男子白他一眼。“你真不晓得你爹在犹豫什么吗?”
炳,这个嘛
温行浪摇头晃脑,装傻。
“你爹是在等你加入战局。”青衣男子懒得跟他兜圈子,直接点破。“凭你的聪明才智,武功又尽得我真传,你若是愿意出手,还怕不手到擒来?”
“师父!”温行浪苦着脸。“怎么连您也跟着逼我?”
“我不是逼你,是劝你。其实我老早就想过,天干剑若是能传给你,那就最好了,毕竟你是我唯一的传人,我也希望‘她’能亲自把乾坤剑法教给你。”
说到“她”青衣男子眉宇微露忧郁,俊面顿添几许风霜。
温行浪暗暗叹息,很明白师父心下懊悔着什么。
二十年来,他从未曾一日真正放下那个女人,那个曾与他一同走闯江湖,曾是他挚爱伴侣的女人。
为了她,他一夜白发,负气创建了朝阳门,却又洒脱地放弃一切,将世俗的名誉荣耀全归给自己的师弟,飘然远引。
他,就是曾以乾坤剑法名动江湖的苍篇朗,也就是温亭的师兄。
离开朝阳门后三年,苍篇朗偶然在别庄附近巧遇温行浪,一个为情所苦的男人,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两人意外地投缘,结下师徒的情分。
至今,也有十二年了。
这十二年来,温行浪一向当他是最亲近的长辈,比亲生爹还亲。
“浪儿,我希望你能得到天干剑。”
爹的话他可以不听,但师父的命令他却难以抗拒。
温行浪为难地蹙眉。“师父,你知道我一向不爱跟人争,何况我对乾坤剑法或什么武林盟主之位,一点兴趣也没有。”
“就算为师的求你,也不行吗?”
“师父,您自己也说了,我的武功尽得你真传,就算差一套乾坤剑法,也不是太重要吧?”
“唉,重点不是那套剑法啊。”
“那是什么?”
“是我的女儿。”
“师父的女儿?”温行浪大吃一惊。
“我不久前才得知,原来明月宫的月姬,是我的亲生女儿。”苍篇朗解释,语气掩不住激动。
温行浪瞅着他悲喜交集的神情,总算懂了。
敝不得一向与世无争的师父会忽然劝他去争取天干剑,原来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我希望你能替我照顾月姬。”苍篇朗一点也不转弯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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