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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境界吧?
裴烟如似乎也是有心事的。她呆视电视几分钟,然后兴味索然的抓起他们刚使用过的纸笔在上面画上一些圆圈及交错的线条,许久后,她把纸张推到它的面前,上面只写著一句:“可以和你谈谈吗?”
注视她略带忧愁的眼睛,他点头,起身关掉电视,并在壁炉内加上一些柴火,坐回椅上后,他一脸等待她继续下文的冷静表情。
“很抱歉,把你扯入假结婚这淌浑水中!”烟如眨眨眼,沉吟著自己和他所处的困境“而这趟虚设的蜜月旅行沿途更可能为你带来许多不便,请原谅!”
“这是我自找的,不是吗?”扬之眉毛微扬,一脸嘲弄。没错,至少九年前同意订婚时他也有份,今天面对这许多尴尬,只能说他是咎由自取。
“你很气愤我害你陷入这种境地,对不对?”她盯著他,他神情闭锁,只有嘴角露出一抹阴郁,这令她更觉神伤,但她还是勇敢的在纸面表达今天她在火车上想了许久的事“再次向你道歉,为我的一己之私害你陷入困境绝非我心所愿,这几天以来,我想了很多,也反省了很多,但我依然找不到更好的方法做到不拂逆病中父亲又不为难你。因此,我能想出的办法唯有自私一点,然后再向你道歉,之后再请你想开一点,我知道,和我这种人结婚是人委屈你了,你是那么优秀而我是那么无趣!但对一个活在悄无声息世界中的人而言,旅游是稀少而珍贵的,我们都没有把握这三天的旅行能不能尽兴快乐?会不会因为我的笨拙而搞砸?但请你答应我,至少这三天让我们和谐的度过,好吗?”烟如微微上掀睫毛,眼中充满希冀的等待他的反应。
迟疑半晌,扬之点头表示同意。好奇怪,她妄自菲薄、放低姿态的落寞,似乎总最能轻易扭曲他执拗的神经。
见他点头,她腼腆的微笑,俯头继续写著:“请再原谅一次我的无理要求!道理相同,既然往后一段时日我们无可避免的要被系在一起,那么我们何必把这段时间的生活搅得乌烟瘴气,乃至索然无味呢?有一种诗境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我想,我们既已‘行到水穷处’,那么何不放宽心怀,悠哉的‘坐看云起时’呢?纵然,你往后和我在裴家共同生活的日子可能无法像在日本和美奈子小姐在一起时那般快乐自在,但请相信我,我这个挂名太太还是会像一个好朋友般,给你最舒适与写意的自由空间。”
她认真刻划的笔迹与谨慎的表情令他不觉动容;轻吁出一口气,他接过纸笔不客气的批评:“你很得寸进尺哦!”接著他朝她一笑,下笔严谨的写:“不过你说的没错,既然我们无缘做真正的夫妻,那么做真正的朋友会是更好的选择!”
“就知道以你的明理,会赞同我的看法!”烟如毫不吝啬的夸奖他。接著她更令人惊讶的写道:“为了奖励你的开通,这几晚我把那张双人床让给你睡!”
扬之拱起眉,讶异的问:“那你睡哪里?刚刚我出去问了几家旅馆,早就没空房间了!”
原来,他早未雨绸缪过了。可是就情形看来,他们非得像对夫妻般同辟一室而居不可了;没关系,虽然他的防范未然令她有些感伤,但室内空间的确够大,壁炉前会是个极佳的睡觉场所,既温暖,又离那张床铺有点距离。
她对他提出自己的看法,他一副她‘绣斗’了的表情并皱起眉头写道:“你到底有没有来过阿里山?”
“没有。”她像个犯了语言错误正等待老师纠正的小女孩般拘谨的承认“二十七年来第一次!”
撇撇嘴角,扬之露出一个嘲弄的微笑“那我得先提醒你,壁炉前的火不可能老是像现在那么温暖,它总有熄灭的一刻,至少睡觉前我会先熄掉它,以确保我们入睡时的安全,至于睡地板的可能后果是--明天一早你大概会冻得像根冰柱,而我怕我会睡得太沉来不及帮你做急救,因此,我建议我们最好还是一同睡在那张双人床上!”
双眸圆睁是烟如仅有的反应,她看看他又看看床,带点惊慌的写:“可是,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经够糟了,要睡同一张床--”
“拜托,我都被你搅胡涂了,”扬之不耐又无奈的长叹一声,驳斥道:“刚刚你才说我们该做朋友,刚刚你才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既然我们已被打鸭子上架,既然我们已说好要做朋友,那么只要心中不存杂念,同睡在一张床上又有什么可忌讳的呢?”
想想,的确是没有什么好忌讳,他们是夫妻,虽然是名义上的,但绝不会有人反对或干预他们同床,至于这心存不存杂念,就自在人心了。
这夜沟通过后,他们各据床边一隅,让中间的空白地带像条无垠的山沟。这夜,他们各自穿著厚厚的衣服,各自裹着重重的棉被,感觉很心安理得的入睡!
翌日凌晨,最先被旅舍‘内将’吵醒的是夏扬之。
睁开眼后,第一个窜入他脑海的想法是,有某个人或物压在他的手臂及腿上,这让他一向堪称强健有力的臂膀感觉酸麻,腿上的重量则让他感觉十分不习惯。
‘内将’的敲门声仍在门外,倏忽清醒的意识告诉他‘内将’这么早来明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他们得赶上最早班的火车上山看日出和云海。
应了‘内将’一句,扬之微侧过头注视著那仍紧靠在他臂上毫无动静的‘重物’,那并非什么奇怪的人或物,而是裴烟如小小的脑袋瓜,她睡著的脸庞极柔和、极安详!
他就著小夜灯仔细端详她,其实,仔细看,她的五官很耐看,十分端正明媚,那浓密绵长的睫毛保护著那双太过传神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及一双只能表达‘听不到的说话’的唇,它微张著,和鼻子一同做和缓浅促的呼吸。
尤其当她睡著不再用橡皮筋死绑著那股辫子时,她的头发略微鬈曲,还乌黑得像被雨水打混的乌鸦羽翼,既美丽又丰厚得令人忍不住想伸手丢揉抚一番。
至于她的睡姿,则让他肯定她不是个有好睡癖的人,瞧瞧!她整个人已由床的一侧侵略至他这边,并紧偎在他身边汲取温暖,全身则蜷缩得像只小毛毛虫,而她毫无所觉横入他腿间的小腿让他们看来太过亲匿!
这对扬之而言是崭新的体验。他醒来,一个女人睡在他的身畔,占据他的臂弯,而这个女人不是伊藤美奈子,是裴烟如!这些,都是他无从想像的;最教扬之佩服的是她竟能在‘内将’叫过门,并且有人盯著她看了许久的当口仍睡得如此香甜深熟。
也许,这正是身为听障者的好处之一吧?
揣测加上叹息之后,为避免更多的尴尬,扬之轻轻的抽出手臂及双腿起身盟洗,梳洗过后,他理智的摇醒仍沉在睡乡中的她。
日出与云海,这两种美景是扬之百看不厌的。
来过阿里山许多次的扬之,由解说人员及自身的观察,明白了这些大自然的景象会随著四季的交替而产生不同的美丽风貌与奥妙。
可惜,裴烟如无法听见解说员的解说,她的资讯来源是一张阿里山国家公园的简介及扬之用笔稍稍为她所作的解释。而她似乎也相当能由观看人群脸庞上的惊叹号表情里找到乐趣与神奇。
在日出出来前的刹那,她的神情和众人一样是专注、认真、屏息、凝肃,很奇怪的,她的表情格外令扬之动容。她好比一个刚从师长身上获得某种学问,又能努力去钻研观察的好学生,既振奋又仔细。
那抹朝阳的金色光丝在玉山山脉层叠的山缝间乍现的短暂时刻里,她还兴奋到忘形的紧揪著他的手臂,像个孩子般天真的左摇右晃。
于是,整个观看日出的过程里,他发觉自己注视著她的时间比注视著日出的时间还长!
看过日出后,他们没有再乘小火车,而是循著柏油路径寻幽访胜,徒步游走于山间。
三月的山间正逢花季,山樱花与野生杜鹃到处盛开,又因为他们在山上有三天停留的时间,两人就决定不像一般观光客般走马看花,而是缓缓流连,细细欣赏。
沿路,他们走走停停,烟如注意到夏扬之最常瞪著路旁夹道的樱花发呆,日本是樱花之乡,她猜想大概是樱花勾起了他对伊藤小姐的思念吧?
假装走累了,她坐在一个水泥斜坡上,远远的等著陷入沉思中的他缓步走近。他真是一个好看的男人,她想。颀长、结实,有从容不迫的气质与磊落智慧的风度,可是明显的,他不是个快乐的男人!
短暂离开所爱真是那么痛苦吗?那么此刻她就无法评估自己是否真如自己所想的那么看重,那么爱恋夏扬之!因为她对他从来没有过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也幸好没有,否则按她所等过的九年算来,她岂不要变成鸡皮鹤发的千年老妖了?
伊藤美奈子的确是教人又羡又妒的,能让夏扬之对她这么死心塌地。而一想到他眼中的忧郁与不快乐全是导因于自己,烟如除了愧疚,还有奇异的心痛。
但并不是说一个听障者就全然没有乐观因子,就算地无法取代伊藤美奈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她至少也要做到让他在裴家生活这段期间能少些忧郁,多些快乐。
烟如凝视著已走近的夏扬之,心中充满对自己的期许。
等他走到她跟前,她拍拍身边示意他坐下,她把刚写下的一段话拿到他跟前:“刚刚,我看你沿路一直很仔细的赏樱,在日本住那么多年,你能区分台湾樱树和日本樱树有什么不同吗?”
“有什么不同?”扬之拧起浓眉重复,想了一下,哑然而笑。“不同的大概只是品种吧!大自然总是充满奥妙与惊喜,不论在日本或在台湾,都能欣赏到这种满开的樱花。差别是日本较寒冷,樱花随处可见,台湾地处亚热带,赏樱就必须专程跑到较高的山上来了!”
“听说日本是道地的樱花之乡,平常你是不是像电视上演的日剧般往自家门口一坐,就能欣赏樱花啊?”烟如满脸好奇。
“错的离谱,我才没那么幸福哪!因为是住学生公寓,平常我往公寓门口一坐,能欣赏的全是一道道的钢门铁窗!”扬之伸伸舌头自嘲。“在东京,上野公园是最好的赏樱地点,他们日本人最教人欣赏的一点是对四季景物的变化非常敏锐。像春天,想看满开的樱花得在‘吹雪’之前,因此他们把春天樱花盛开后的落花缤纷称之为‘樱吹雪’。”
“好有诗意啊!”烟如著迷的听著、赞叹著:“日本人对景物的描写都这么古典雅致吗?””
“那倒不一定!”扬之就事论事的批评:“日本的文字有些还是会流于直接、粗俗,原因是他们的文字采用了很多汉字与不少外来语,因此常会产生雅太雅、俗太俗的困扰,而这些外来语的发音与汉字的运用也常教初学日语的人很头大。”
“看来,你这几年的留日生涯确实学到不少东西喔!”包括爱情,烟如在内心很苦涩的补充。
“是的!”扬之简短的承认,她眼中的失落再次令他困惑,他问:“似乎,你对日本这个国家的人文很好奇!”他慷慨的承诺:“下次有机会,我做你的向导,带你环游日本一圈!”
似乎,他这段话也没有经过大脑过滤。烟如好想问他‘下次有机会’是何年何月何日?
不过烟如既没答应也没婉拒,她只是聪明的稍微扭转了一下话题:“其实,我会对日本这个国家产生好奇是缘自一册日本童话。那年我读小学,也是父亲第一次送我的生日礼物,书里头有一个故事叫‘蒲岛太郎’,不知你在日本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则故事?”
烟如停顿一下,见扬之摇头否定后她才接续著写:“故事是描述一个有年迈母亲的孝子渔夫,他的名字就叫‘蒲岛太郎’,有一天他要出海捕鱼时无意间救了一只小乌龟,乌龟妈妈为了报答他,就请他到龙宫一游,结果他一去就沉醉在令人眼花撩乱的龙宫里,乐不思蜀的玩了三天,三天后,他才记起家中的老母亲没有人照料,于是乌龟妈妈在他的央求下送他出龙宫,只是一回到岸上,他就再也找不到母亲与旧有的家了。原来,龙宫里的三天竟是人间的好几十年呢!当时,这个故事给我童稚的心灵好大的震撼与好多的联想呢!”她朝他腼腆一笑,继续挥动笔杆:“那年,我虽是个孩子,但我已经明白自己是个和常人不同的听障儿童了!看完这个故事后我就常常突发奇想,渴望哪天发生在蒲岛太郎身上的奇迹也能发生在我身上,那样我就能到仙境中去度过三天,回来时我早鸡皮鹤发,也根本不用在乎我是不是听障者,那该有多好啊!”她甜中带苦的微笑再次令扬之动容,他像个朋友般轻握了握她的手,明晰的用唇语说:“我明白。”
仿佛得到知音者的共鸣,烟如翻过一页纸张,接著写:“后来,我逐年长大,心智也渐臻成熟,偶尔到父亲的医院帮忙时,给了我更多的启示,我逐渐想通了,成为蒲岛太郎那样的人并不好,才在仙境里待三天就等于在人间过了数十寒暑,那多可惜,多不划算!人活著,原本就有责任,承担该承担的,体验该体验的,这样的人才能说是不枉此生,对吧?尤其,当我在父亲的医院里看见一些遭遇比我更不幸的人们时,我就更提醒自己要知福惜福。毕竟,我五官端正、四肢健全,还有一个疼爱我、关心我的父亲,我是该知足了!”
这是第一次,扬之能探讨到一个听障者的心声;也是第一次,扬之感觉自己能触摸到裴烟如的心灵,而她的心灵确实是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坚强、健康而且完美!
他是如此的被她撼动与启示著,人生的确有很多无奈,但能在无奈中担当起一切的人,才是‘勇者’,而裴烟如正是一个‘勇者’!
她坚强的承担听障一生之痛,现在又即将承担失父之痛,失父之痛后等著她的是婚姻碎裂之痛,但她都打算勇敢的一一承担起来,而她微仰著等待著他下结论的脸庞,竟是如此光辉,光辉得令他起了羞惭。他觉得自己永远无法对这么个勇敢的女孩子下结论,于是他只能微笑的帮他合上纸张,盖上笔套并拉她起身,之后经拢著她的肩头,继续旅程,也继续心头因她而扰动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