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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似镰钓,漫过天心,转眼已是三更时分了。
彭襄妤却独坐在碧纱窗前,手执香扇,一副心事重重,无处排遣的模样。
巧儿见她愁眉轻颦,神思恍惚,不敢惊扰她,只好缩在一张锦椅上,托著下巴,睡眼惺忪地打著盹。
彭妻妤望之不忍,也知道自己该睡了,但,幽思萦怀的她,即便闭上双眸,亦是思潮飒沓,寝不安枕啊!
冷墨的出现,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飓风,在她心海里兴风行云,吹绉了一池春水,从此,浪花汹涌,愁云万叠,难得平静。
自她委身烟花,挂牌接客以来,见过不少风流雅士,王孙公子,乃至绮儒纨裤,有的人贪恋她的美色,有的人欣赏她的才华,但不论何者,俱都表现得像个正常的寻芳客,惟独冷墨行止诡异,启人疑窦。
看似落拓豪放,不拘小节,但却出言犀锐,字字大胆,话中有话,令人有如雾里看花,难辨真伪。
一方面抚琴向她表达倾慕之心,另一方面又语音暧昧,意有所指的牵扯上展靖白,弄得她不胜窘困,既惊且疑,实不知他袖里暗藏什么乾坤,卖弄何种玄机?
唉!彭襄妤百思不得其解。惆怅、寥落、哀愁、感伤,总总情怀,丝丝缕缕,如乱麻缠绕,让她愈理愈是迷乱,愈理愈是惶惑,茫茫然不知情怀所托。
唉!包鼓四响,她轻摇香扇,弱不胜衣地低叹一声,看来,她又要度过一个愁绪漫漫,终宵难眠的深夜了。
忽地,她听闻到一阵极为嘈杂刺耳的騒动声,好像有人正扯著嗓门在叫骂,听那声音,颇似胡嬷嬷,她微微一愣,莫非又有哪个刁蛮的客人在藉机生事了。
巧儿也被惊醒了,她揉揉眼睛,语音模糊地大发牢騒:
“又是哪个缺德鬼在闹事?三更半夜地,扰人清眠,也不怕引起公愤,让人乱拳打死?”
彭襄妤轻睨了她一眼“是胡嬷嬷在骂人,你下去瞧瞧,看是怎么一回事?”
巧儿嘟著小嘴,一脸勉强地依言行事。
过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她重新登阁,以一副没啥大不了的语气向彭襄妤报告著。“小姐,其实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有个老头子喝醉了,趴在桌上,不肯离开,胡嬷嬷想赶他走,他却硬赖著不依,胡嬷嬷没辙,动了火气,只好破口大骂,发发雌威了。”
彭襄妤心念一动“巧儿,你所说的老头子是谁?不会正巧是那个专程上门喝酒,却不叫姑娘伺候的老先生吧!”
“正是他,”巧儿点头应道“这说也奇怪,他上门好几天,平常都喝到月上枝头便离开,今晚却一反常态,喝到四更天,人都醉醺醺了,还巴著桌子不肯离开,胡嬷嬷早恼他把咱们这当纯酒馆来消费,这下逮著把柄,正准备好好开炮,修理修理他呢!”
“何必呢?人家搞不好有他的苦楚和难处,胡嬷嬷干嘛斤斤计较,硬是找人家的麻烦呢!”彭襄妤不以为然的摇摇头。
“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胡嬷嬷的为人,该泼辣,该精明,该势利的时候,她可是一点也不含糊呢?”巧儿振振有辞的说道“那老头子把咱们这当酒肆不打紧,还喝醉了夜不归营,在那醉言醉语,比手划脚,赶也赶不走,这胡嬷嬷不恼火才怪!方才她已经命人把保镖从床上挖起来,看样子是准备动手把那名老头子丢到街上去睡呢!”
彭襄妤却起了恻隐之心,一脸郑重地吩嘱巧儿“巧儿,你随我下楼去。”
“下去干嘛?又没我们的事!”巧儿一脸讶异地望着她。
“你同我下去便是,问那么多干嘛?”彭襄妤娇嗔地白了她一眼,既而不容分说地掀帘下楼,让巧儿毫无选择的余地,只能闷闷不乐地咬著唇,尾随著下楼。
胡嬷嬷一听到彭襄妤的请求,简直傻了眼,不,不止傻了眼,她还煞有其事地揉揉耳朵,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直到彭襄妤面带微笑地再度重申了一遍,她才相信自己一切正常,而不太“正常”的人,反倒是美若天仙,凛若冰霜的彭大姑娘。
“襄妤,我没听错吧!你真的要让这糟老头睡在你房里?”胡嬷嬷仍是一副消化不良,难以置信的神情。
彭襄妤温雅婉柔地笑了笑“嬷嬷,人都有落难不便的时候,襄妤收留他一晚,又有何妨?”
胡嬷嬷绉著眉头,仍是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态。“哎哟,这年头人心难测,我们都不知道这老头儿是何来历?你贸然收留,只怕不妥,会给自已惹麻烦的!”
“嬷嬷,我不怕麻烦,你就别操心,依我一回吧!”彭襄妤不矜不躁的淡笑道,态度温和却十分坚定。
胡嬷嬷拿她没辙,只好勉强地点头答应了。
“小喜子,你帮忙彭姑娘把这糟老头扶到媚香阁去。”她颇感无奈地转首叮咛著负责跑堂、打杂的伙计,然后瞄了醉态酩酊的青袍老汉一眼,摇摇头,长歔短叹地走开了。
小喜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汗流浃背,气喘不休地将那么醉眼迷蒙,呓语不休的老头子扛上媚香阁,放到彭襄妤的卧榻上。
他对于彭襄妤的热心善举,显然亦是不怎么苟同,看了面色同样不怎么好看的巧儿一眼,他也摇头晃脑的离开了。
彭襄妤知道巧儿并不赞同她的做法,所以,她也不愿劳烦她帮忙照顾这位醉气醺人的老头子。
她沏了一壶热茶,弄了一条热锦巾,缓缓走近床榻,细心款款地照拂著这名不知因何事满怀忧思,引杯浇愁的老先生。
才刚把绵巾搁在他的额头上,那名满眼红丝的老先生已扭曲著脸,神情激动地抓起她的手,痛苦而沙哑的呢喃著:
“如玉,是你吗?如玉,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思念你吗?如玉”
彭襄妤吓了一跳,还不知该如何应对时,那名神智不清,被酒气烧灼之苦折腾不已的老先生,又冒出了一串令人闻之困惑,却不由鼻酸的呓语:
“如玉,你你怎么舍得离我而去了,你忘了我们相守一生,恩爱到老的誓盟了吗?”跟著,他焦灼地翻转著身子,好像正在和什么恐怖的梦魇缠斗著。
“不!别带走她别带她我求求你们老天爷”他嘶哑的狂吼了一声,又跟著沮丧地呻吟著。“酒给我酒我要喝得烂醉如泥喝它个醉生梦死喝”他打了个酒嗝,突然静止了下来,好像睡著了。
彭襄妤悄悄观看了好一会,确定这位老先生已沉睡之后,她微微抽手,准备挣脱老先生的掌握,不料,那位老先生却握得死紧,憔悴灼红的脸庞上还起了一阵痉挛。
“别离开我如玉,别离开我,好吗?”老先生浑身颤悸地发出哀沉而绞人心碎的请求,嘴角不断抽搐著。
彭襄妤眼中闪过一丝怛恻,满心酸楚的她。怎么也无法拒绝一个痛苦老人发自内心的哀求,于是,她静静坐在那,任这名落魄而陌生的老醉汉握著她的柔荑,带著一抹宽慰而满足的微笑,沉入梦乡。
当那名老先生完全清醒,摆脱了宿醉之苦时,已是第二天的晌午了。
他一脸狐疑地坐起身,还未及穿鞋下榻,一个玉肤花貌,美得令人不忍移目的纤纤丽人,已袅袅婷婷走了过来,一脸温柔地笑问道:
“丈文!你清醒了?头疼不疼?要不要先喝杯热茶?”
那位老先生一脸迷惑地望着她“这里是”
彭襄妤嫣然一笑“这里是媚香阁,昨夜你在楼下前厅饮酒,不巧喝醉了,我们不知你是何方人氏,家在哪儿,所以,只好暂时委屈你在这睡上一宿。”
那位老先生面带羞惭地点点头“老朽给姑娘添麻烦了。”
“别这么说,你只是多喝了几杯,借我的卧榻一眠,并未给我惹什么麻烦。”彭襄妤轻声笑道,并亲自倒了一杯热荼递到老先生面前。“你喝杯热茶暖暖身子,退退酒气,待会儿,我那丫头会端餐点上来,你不嫌弃,便与我一块用膳吧!”
“这不太好吧!”那名青袍老汉面带迟疑地捻著胡须“老朽已经叨扰了姑娘一夜,怎可再造次?给你添麻烦?”
“老丈,你甭跟我客气,论年岁,你足当我的父亲,能有这个缘分为你服务,也是小女子的荣幸,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彭襄妤浅笑盈盈的说道,神情诚挚而坦然自在。
“唉!老朽一生飘泊,经历沧桑,本以为在这个人情淡薄,功利市侩的社会,是再也找不到任何温情的,没想到,我与姑娘素昧平生,相逢于青楼,毫无任何利益可取,你却施加援手,待我如同上宾,这份恩情,实令老朽铭感五内,没齿难忘啊!”青袍老汉接过茶杯,感慨良深的叹道。
“丈文言重了,这些都是举手之劳,算不上什么恩情的。”彭襄妤含蓄地微笑道。
“即便是举手之劳,也要有那个心,才能嘉惠于人啊!”青袍老汉怅触于心地捻著长须“一般世人皆爱锦上添花,却往往忽略了雪中送炭,对于老弱孤寂者能拖于关怀之人,更是少之又少,姑娘却能怜恤我这个乏人问津的老头子,实为难得,可见你确是一个古道热肠,善艮温柔的好女孩!”
“老丈过奖了。”彭襄妤轻启朱唇,温婉一笑。“小女子愧不敢当,但不知老文高姓大名,家居何方?”
“老朽姓白,名梦璞,南柯一梦的梦,璞玉的璞,乃凤阳人,因生性淡泊,无心仕途,中秀才之后,便待在老家,靠著祖产开了一间私塾,教教一些乡里孩童念书,日子倒也清闲安逸,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个有钱有势的土豪恶霸看中我的一块土地,那是祖先留下来,言明要传给后世子孙的,不可任意变卖,我一再婉拒,言明苦衷,对方就是不肯罢手,最后,还不择手段,买通了当地的县衙,给我按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严刑逼供,屈打成招,末了,还抄了我的家,害我妻离子散,亡命天涯!”青袍老汉白梦璞语音悲怆地诉说著自己的际遇,眼中弥漫著一片令人望之恻然的哀伤。
彭襄妤闻言,神情凝重,有著一份感同身受的悲痛和凄楚。当年,刘瑾痛恨她父亲彭陆珩胆敢抗疏,奏请皇上留任谢迁、刘健二位老臣,而蓄意将他诬陷降职,由应天府尹戍谪陕西,这还不打紧,心狠手辣的他,为了赶尽杀绝,竟于任职途中,派了杀手突击,杀了她全家一十五口,若非她曾习艺于峨嵋山青尘师太,练得一身轻灵俐落的剑法,得以和那些下手狠毒的杀手负隅顽抗,否则在敌众我寡的追杀下,伤势惨重的她,可能熬不到唐傲风的救援,便已香消玉殒了。
那个苦雨凄风,交织著血泪和仇恨的日子,像一道永难磨灭的伤口,深刻地烙印她的胸头上,无论斗转星移,裘葛屡更,她永远也无法淡忘,那份失去家人的催心之痛。
因此,听了白梦璞沧凉哀沉的陈述,她对他更多了一份同是天涯苦命人的悲悯怜惜。
“白老伯,你的痛苦,襄妤感同身受,当年,我的家人也是被奸佞所害,一家十五口全部罹难,独留我苟活于世,飘荡度日,这份痛不欲生,孤寂伤感的苦情,我完全能领会,也难怪自老伯会干愁万缕,寄情于酒杯了!”
“想不到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白梦璞满脸痛怜地鳅著她“我们境遇相似,同病相怜,能相逢于此,或许,真是上苍刻意的安排吧!”
彭襄妤幽柔一笑,别有一番酸涩凄冷的感怀,正待移转话题,冲散这份阴郁消沉的气氛时,巧儿已捧著三碟素菜,一碟牛肉丝,及二碗热腾腾的珍珠玉米粥进来了。
“小姐,你们先用膳吧!饭菜凉了,可就不好吃喔!”
彭襄妤赶忙笑意嫣然地请白梦璞上桌用剩。“白老伯,你饿了吧!咱们边吃边聊如何?”
白梦璞见她那般亲切热诚,也不好再三拂逆其意,便恭敬不如从命地移步下床,和彭襄妤坐在一张精巧的梨花木桌前,享用美味爽口的餐点。
巧儿进进出出,又送上了一壶碧螺香茗,一碟凤尾虾,一碟芙蓉蟹和二碗酸梅汤。
“这位小姑娘,你用过膳了吗?也一块坐下吃如何?”白梦璞一边吃著,一边不忘笑意吟吟地招呼著巧儿。
“我在下面吃了二块薄脆饼,肚子正涨,吃不下,你和小姐吃吧!”
“巧儿,你也一块坐下来,和我们喝茶聊天吧!”彭襄妤笑容可掬的邀请她。
巧儿却不敢造次,显得有些疑虑“小姐,这不太好吧!”
彭襄妤娇俏地抿抿唇,斜睨她一眼“什么好不好的,你这丫头片子恁地八股,这里又不是什么皇宫内苑,官家大户,非得考究那些主尊奴卑的仪规分寸,你我虽名为主仆,却情如姐妹,这些表面上的繁文褥节,咱们私底下就免了吧!”她见巧儿却杵在那,一副趑趄不前的模样,不由睁大了一双杏眼,半真半假地消遣道:
“咦?你这丫头片子架子倒是不小,白老伯赏脸邀请你入座,我也准许你就座,你怎么反倒拿起乔来了?”
巧儿一听,哪敢再继续站著,连忙拉开木椅,战战兢兢坐下。
彭襄妤见她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老实得连牙箸都不敢碰,更是被她逗得又好气又好笑,不觉杏颊生嗔,再度出言取笑她:
“巧儿,我是诚心诚意请你坐下来和我们一块用膳的,可不是罚你像个木头人似的,坐在那盯著饭菜发呆啊!”巧儿的脸蓦然飞红了,在彭襄妤、白梦璞趣意促狭的注目下,她别别扭扭地举起牙箸,夹了一块牛肉丝,慢吞吞地咀嚼著,那神情好像有人逼她嚼蜡吞炭似,弄得彭襄妤哑然失笑,却又拿她没辙。
“巧儿姑娘敦厚老实,知礼守分,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丫头。”白梦璞却面浮微笑地称赞起扭捏不安的巧儿了。
巧儿暗暗感激,悄悄在心底吁了一口气,神经也不再那么紧绷了,对白梦璞的观感,亦大为改变。“多谢白老爷子的夸奖,巧儿愧不敢当!”说著谦冲话时,她还不忘献上殷勤,为白梦璞斟上了一杯香醇温润的香茗,主动示好。
对于巧儿那前倨后恭、大相迳庭的态度,白梦璞倒是表现得十分坦荡释然,他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面对著明艳照人的彭襄妤,面对著满桌精致可口的佳肴,感受著满室温馨暖人的气氛,白梦璞轻轻放下了瓷杯,逸出了一声长叹。
“白老伯好端端地为何兴叹?莫非是嫌襄妤款待不周?”彭襄妤面带讶然,语含关切的问道。
“彭姑娘休要多疑,老朽只是一时感慨,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多少王孙贵胄,才子騒人,富贾名绅,想望姑娘的风采,卯足全劲,逞豪斗富,却又绿悭一面,无福领受,而老朽,不过是个失意落魄,潦倒异乡的糟老头,何德何能,竟能蒙姑娘屈身下交,礼遇万分?!”
彭襄妤温雅地笑了笑,还未及说话,巧儿已一改其拘谨娇憨的本色,喧宾夺主地抢著插花。
“白老爷子,你这话说得可一点也不假,别的男人,不管他是俊是丑,有钱没钱,要和我家小姐见上一面,乃至吃上一顿饭,那可是卡关重重,比考状元公还难,而你呢!拜了醉酒之赐,捡了个大便宜,不但能登堂入室,睡在我们小姐的香榻上,还能让她牺牲睡眠,衣不解带地守在身旁小心翼翼地伺候著,这普天之下,就属你运气最佳,别的男人巴望不到的艳福,你一个夜晚全享尽了!”
彭襄妤杏脸泛红了,她蹙著秀眉,不胜窘迫地瞪了巧儿一眼“刚刚还像少了舌根的大哑巴,现在又抢著嚼舌根,乱说话,这白老伯又不是一般的风流老儿,你拿他来和那些人比,简直是不伦不类,没个分寸!”
巧儿状甚无辜地扁扁小嘴,垂著粉颈,好生扫兴又好生委屈的咕哝著“不说话你嫌我闷,说了话你又怪我多嘴,怎么做你都不高兴,下人,下人,下下之人,受气挨骂气成死人!”
她的哀怨呢喃让彭襄妤听了,还真是哭笑不得,想瞪她,却又忍俊不住地笑了出来,害她双颊发热,一脸怪相。
“你这鬼丫头,才说了你几句,你就噘著嘴胡念一通!什么叫下下之人,受气挨骂气成死人?”
“就是”巧儿嗫嗫嚅嚅地侧头思索著恰当的解释。
彭襄妤妩媚生风地白了她一眼“好了,别费神思了,有白老伯在,我不想闹笑话,你就乖乖坐在一旁,安静用膳吧!”
巧儿委靡不振地夹起了一块芙蓉蟹,慢条斯理的吃著,活像一个受尽欺凌的小媳妇。
彭襄妤见状,不禁摇头失笑了,亲自夹了一块杏仁豆腐,放进巧儿的磁碗内。“好了,别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又没虐待你,只不过要你讲话留神些,用点脑筋,别乱用词藻,让旁人尴尬见笑!”
“彭姑娘莫再责怪巧儿了,否则,老朽可会坐立不安了。”白梦璞再度出面为巧儿缓颊。“何况,巧儿除了心直口快之外,亦未犯什么不可原谅的过错啊!”“听到没有?你出言无状,口没遮拦,白老伯不但不怪,还替你说情,你还不好好向人家道歉陪罪?”彭襄妤不徐不疾地叮嘱道。
巧儿立即起身施礼“巧儿说话莽撞,不经大脑,若有冒犯您老人家之处,万乞宽谅!”
“好说,好说,老朽也是个直肚直肠的人,对你的直来直往,只有欣赏,并无见怪,你就不必介怀,尽管坐下来放心用膳,自然一些无妨。”
他的落拓豪爽,让巧儿舒坦了不少,原本有点僵闷的气氛也跟著舒缓起来。
杯斛交错,吃吃喝喝之间,彭襄妤和白梦璞愈聊愈投契,两人一老一少,从琴棋书画,诗史歌赋,到国家大事,人生百态,他们天南海北,无所不谈,像是一对笙磬同音,相见恨晚的忘年知友,对彼此充满了一分惺惺相惜的感觉,这份感觉十分奇特,像是父女,又像是知音。
聊著,聊著,白梦璞望着美丽绝伦,才情傲骨的彭襄妤,又不禁捻著须髯,喟然一叹了。
“姑娘品貌无双,知书达礼,不知是多少王侯将相,英雄好汉梦寐以求的颜如玉,若不是造化弄人,你也不会沦落风尘,过著这种屈颜承欢,笑骂随人的生活,唉!”他感触良多地蹙额低叹,沉吟了好一会,方才面带迟疑地望着神思飘忽的彭襄妤,字斟句酌地说道:
“彭姑娘,请恕老朽冒昧直言,老朽与你虽是萍水相逢,对你的品貌才情却是印象深刻,喜爱万分,老朽斗胆,想替犬子牵条红线,向你言媒提亲,以结秦晋之好,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他见彭襄妤满脸绯红,低垂著粉颈,一副既惊讶又娇羞,又不知如何应对的模样,不禁又快马加鞭地补充道:
“彭姑娘,不是老朽自夸,我那犬子,模样不差,高高瘦瘦,称得上是文武双全,温文儒雅的白面书生,又稍通音律,尤其是擅于吹箫,若不是为了避祸,老朽送他到关外习艺,他早就可以成家立业,闯出一番功名了。”
他口沫横飞地说了大半天,彭襄妤仍是一副羞羞答答,不言不诺的模样。白梦璞不禁气馁,大大的叹了一口气,说起话来不仅带著七分感触,更多了三分酸气。
“唉!莫怪你不作声,是老朽太一厢情愿了,想你琳琅珠玉,艳冠江南,醉倒在你石榴裙下的豪门权贵,王孙公子不知凡几,我们这般无钱无势的升斗小民,拿什么来跟人家比,只怕是高攀了。”
彭襄妤一听,连忙红著脸,焦灼不安地急著解释:
“白老伯,你误会我了,你看中我,怜疼我,是我的福气,我感动珍惜都来不及,焉敢挑肥拣瘦,生那势利斗筲之心?只是”她垂下嫣红的粉脸儿,一副羞于启齿的模样。
白梦璞心念一动“莫非,你已心有所属?”
彭襄妤轻咬著唇,脸上的红晕一路漫上了耳根,又顺势染透了她的粉颈。
白梦璞一脸幡悟的点点头“原来,你早有意中人了,老朽还一味为自已儿子敲锣打鼓,强扮媒人,实在是太过于鲁莽了。”他若有所憾地停顿了一下,又半带好奇,半带关切的追问道:“不知哪位仁人君子有此鸿福?能得姑娘芳心暗许,青丝长系?”
一番话又问得彭襄妤面红似火,一副窘涩交迫,难以启齿的模样。
而白梦璞并未因此打住,反倒一脸狐疑不解地追根究柢“姑娘不肯相告,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抑或是嫌弃老朽不过是个寒酸卑微的老头儿,没资格关心你的终身大事?”
此言一出,彭襄妤再怎么窘迫腼腆,也不得不红著脸出面澄清“不是这样的,白老伯,襄妤默不作答,绝非故意怠慢,而是”她无限别扭地绞著衣袖,一副吞吞吐吐,不知如何措辞的模样。
坐在一旁,闷著头,既专心又安静用膳的巧儿,终于打破沉寂,义不容辞地再度扮演忠心护主,临阵插花的角色了。
“白老爷子,我们小姐平时虽是个不让须眉的扫眉才子,但,遇上这儿女情事,可也是个弱颜易愧的姑娘家,你要她谈自个儿的心上人,她怎说得出口?还是由我这个不伦不类的丫头片子耍耍嘴皮,为你说长道短吧!”说著,她还刻意偷瞄了彭襄妤一眼,见她星眸半掩,面染淡霞的不吭声,也就大著胆子将展靖白和彭襄妤如何相识,如何吹箫寄情,又如何思惹情牵,欲理还乱的一段迷情细说从头。
不知怎地,巧儿不经意地发现白梦璞的脸庞竟有点晕红,莫非是不胜酒力的关系?可是,他听得那样尊注入神,桌上的茶酒饭菜,他一样也没动,这会竟会莫名脸红,倒真是有些奇怪。
不过,疑闷归疑闷,说话正在热头上的她,倒未将此事搁在心上,反倒一心冀望抓著白梦璞充当智囊团,一方面琢磨展靖白那迷离难懂的心思,一方面替彭襄妤打抱不平,主持公道。
“白老爷子,你说,这展靖白是不是有些过分,这有情无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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