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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每年台风袭击上海的季节。
太平洋上空的台风中心,在杭州湾登陆的时候,虽然威力已经大减,但那巨大的风力。挟带着倾盆豪雨,已足以使上海遭劫。多少大树、电杆被吹倒,多少人家的屋顶被掀掉,多少马路积起了厚厚的雨水
已经深夜,大雨仍在哗哗地下着,而且不时亮起闪电。
叶太太于淑容坐立不安地在一楼客厅里踱步。一会儿碰碰电话机,一会儿站到落地窗边看看,大雨打在玻璃上,象一条条蛇急急忙忙游过。透过窗户,只看到花园里的树木,在狂风暴雨中摇曳倾侧,世界临到末日似的,仿佛就要在这哗哗不止的雨声中崩溃了。
叶太太从窗前走开,回头瞥一眼那座古色古香的自鸣钟,已经快十二点了。
她为什么不去睡觉?
她在等待着什么?
在那边远远的一张椅子上,坐着女佣阿英,她带着焦虑而愧疚的眼神,默默地注视着女主人。
老爷太太的心肝宝贝、唯一的女儿风荷小姐失踪了!而阿英的主要职责就是照顾小姐。小姐究竟什么时候离家的?到哪儿去了?因为什么?她全说不出来。虽然太太没一点儿责怪她的意思,还叫她先去睡觉,但阿英说什么也不肯,她要陪着太太等小姐回来。
客厅门开了,门房老张用手顶住门,叶伯奇脚步沉重地走了进来。
阿英立刻跑过去,接过老爷脱下的雨衣。
“伯奇,你回来了!风荷呢?”叶太太迫不及待地问丈夫。
“淑容,不要着急。令超还在找,”叶伯奇扶住妻子的肩膀说。
“太太,少爷用车把老爷送到大门口,就又走了。”门房老张告诉叶太太。
“阿英,给老爷倒杯茶来,”叶太太吩咐,然后夫妻俩搀扶着向一张长沙发走去。
“唉,”伯奇轻叹一声,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我们几乎跑遍了上海每一个角落”
“令超现在到哪儿去找了?”叶太太问。
“我不知道。我想,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虽然他说,他一定能找到妹妹的”
“伯奇,”叶太太坐在丈夫身旁,摇着他的手臂,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她带着哭声说:“这一次,风荷是真的离我们而去了。她不会再回来”
“胡说!”伯奇严厉地喝了一声。可是,随即看到妻子被焦虑、失望折磨得精神崩溃的样子,他心软了。侧过身来,他轻抚着妻子的头发,说:“淑容,别瞎想。令超会把风荷找回来的,就象前两次那样”
“不,这次我有预感,风荷,风荷这孩子,我们白喜欢她一场了”叶太太说着,实在憋不住,把头埋在丈夫膝上,大声抽泣起来。
伯奇让她哭了一会,才把她的头扶起来,帮她理理蓬乱的头发,认真地说:
“淑容,让我们祈求上帝吧。他既然把风荷赐给我们,就不该无缘无故地把她收回去。来,淑容,让我们为女儿祈祷吧。”
夫妇俩相扶着走到壁炉前。壁炉上方挂着一个大大的镀金十字架,上面钉着受难的耶稣。他们俩虔诚地跪下,开始默默地祈祷。
自鸣钟“的嗒、的嗒”单调地走着。
风雨声渐渐小下来,客厅里静极了。他们在耶稣像前不知跪了多久。直到阿英从外面冲进来,才把他们惊得从地毯上跳起。
“老爷、太太,少爷回来了!”
“小姐,小姐呢?她也回来了吗?”淑容几乎是恐惧地哆嗦着嘴唇间。
还没等阿英回答,他们的那一对宝贝儿女已经互相搀扶着走进了客厅。两个人都浑身湿透;显得非常疲乏。
“风荷,我的孩子”淑容上前一把抱住女儿,抱得那么紧,就像是紧抓住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风荷一脸的水,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她紧紧地偎向母亲。叶太太感到她浑身冰凉,身子在微微颤抖。终于,风荷无力地、但却是清晰地叫了一声:
“妈”
叶太太又一次用力抱了抱凤荷,同时朝伯奇看去,伯奇也正在看她,两人视线相遇,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说:
“主终于听到了我们的祈求。”
信心和力量重新回到了淑容身上,她松开搂着女儿的双手,亲切地说:
“好女儿,回来就没事儿了。快上楼,去洗个热水澡,上床好好睡一觉。妈一会儿就去看你。”
阿英已过来搀住风荷:“小姐,我们走吧。”
她们一起走出客厅,上二楼去了。
伯奇夫妇这才转过身,走到儿子身边。
在叶太太跟风荷说话时,叶令超已走到一边,坐在沙发上。这时,他正仰靠着,大口喘气。
他的父母一边一个,坐在他身边。他们多么想知道令超是在什么地方找到妹妹的。
可是,令超已经无力回答父母的问话,只见他脸色煞白,嘴唇青紫,胸脯急速起伏,呼吸十分沉重。
“超儿,你怎么啦?”淑容学过一点中医,赶紧抓住儿子的左手腕。她立刻发现令超的脉搏很快、很乱,忙伸手替儿子把领带拉松,一边招呼伯奇,叫他扶住令超,让他平躺在沙发上。
“妈,我没什么”令超费劲地想睁开眼,嘴里含混不清地咕哝着。突然,身子一软,脑袋就沉重地靠在了他父亲怀里。
“超儿,超儿,”伯奇夫妇俩不禁大声叫喊起来。
叶令超没有反应。
“快,伯奇,把令超放平。这里有我,你快给医生打电话。”淑容果断地吩咐。
伯奇轻轻放下儿子,便急急奔到电话机旁。他突然想起,他们熟识的彭医生前不久全家迁居国外,临行前,曾向他介绍过另一个医生,可惜还没机会联系。
那张记有那位医生家电话的名片放在哪儿了呢?伯奇慌乱而徒劳地在自己口袋里摸索着。
还是淑容提醒了他:“你找那张名片吗?就在放电话的小圆桌玻璃板下。”
他飞快朝那张名片看了一眼,不错,就是他:
夏亦寒医学博士德康医院院长助理
住宅电话:72812
叶伯奇拿起电话,刚想拨号,忽然想起了时间,不觉拾手看看表,嗬,已是半夜两点。
这种时候给人家打电话,而且是初次相识,合适吗?
但他回头看了看躺在沙发上的儿子,终于下决心拨起了号码。
眼前迷蒙的白雾终于慢慢散尽,叶令超从沉沉的睡乡中悠悠地醒来。微微睁开眼,他看到一张年轻英俊、然而却是陌生的脸庞正关切地俯视着他。
他一时弄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他想动一动,只觉得全身疲软,没一点儿力气。
“谢天谢地,令超总算醒过来了!多亏了你啊,夏医生。”
这是爸爸在说话。可是,他说的夏医生,那是谁?就是眼前这位气宇不凡的年轻人吗?为什么要医生来?是自己病了吗?叶令超陷入吃力地思索之中。
夏亦寒也在打量着叶令超。他刚给他做过检查,打了强心剂。眼看他瘦削苍白的脸颊上,慢慢地有了血色。薄薄的嘴唇紧闭着,呼吸虽仍然急促,但那种病态的哆嗦已经不见。他显然处于极度的疲累之中,那双象女孩子般秀气的眼睛。睁开看了看,又无力地闭上了。
夏亦寒又拿起听筒,放在令超的胸口,仔细听了听,然后站起身,轻声对伯奇夫妇说:
“叶先生、叶太太。令郎目前最要紧的是休息静养。不会再有什么问题,放心吧。”
“能不能让他去自己卧室?可睡得舒服些。”叶太太询问道。
“最好别忙着挪地方,就让他在这儿先睡一觉。”夏亦寒说着便走向放医箱的桌子“万一有什么变化,可随时给我来电话。”
“夏医生,能不能再耽搁你一会儿?我们去书房,我还想问问”
叶伯奇的话没有说完,从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一个穿着白色睡袍、肩上披着长长黑发的少女,匆匆奔进客厅。她那出奇的美丽和特有的风韵,总会使头一次见到她的人,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白衣少女环视客厅,看到躺在长沙发上的叶令超,那张姣好的脸庞刹时变得雪白,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摇晃了起来。
叶太太忙走过去,扶住她,关切而略带责怪地说:
“风荷,你该去睡觉,怎么下楼来了?”
风荷身子一缩,痹篇了叶太太的手,几步冲到沙发前,俯身去看叶令超,顺势就跪倒在长沙发前的地毯上。
“哥哥,哥哥,你怎么啦?”风荷一边叫,一边使劲推搡叶令超的手臂。
“风荷,让你哥哥静养,这是夏医生关照的。”伯奇走过去对她说。
风荷停止了推搡,抬头朝夏亦寒看去。
天哪,这是怎样的一对眸子!轻愁,薄怨,热切的关注,痛苦的自责和深深的惶恐,千万种情感交融在一起,就象从心底流出的汩汩清泉,注满了她的双眼。夏亦寒那训练有素的医生的心,都不禁被她的眼光震动了。
“不必担心,你哥哥已经没事了。”叶太太安慰女儿,
“夏医生说,只需睡一觉恢复体力。”
好像为了证实母亲的话,叶令超的眼睛睁开了。他看到风荷,眼睛倏地睁得很大,嘴角边掠过一丝笑,用微细的声音说:
“风荷,我已经好了。你不要着急。”
“那你为什么还躺在这里?”风荷不放心地追问。然后,似乎是为了取得证明,她就像个小女孩撒娇似地要求道:“我要你和我一起上楼。我送你回卧室去睡。”
“好”叶令超答应着,左手扶住沙发背,右手撑在身旁,一用劲,坐了起来。
“超儿!”伯奇夫妇惊呼起来“不能”
见爸妈要来阻拦,令超赶紧说:
“没关系,我真的已经好了。来,风荷,拉我一把。”
一转眼,叶令超已经在风荷搀扶下站起来了。
叶伯奇夫妇想阻止,但没有再开口。他们只是为难地、抱歉地看着夏亦寒。
夏亦寒也没说话,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兄妹俩相扶着慢慢走出了客厅。
德康医院座落在拉都路上,规模不大,名气却不小。楼下门诊部每天来求诊的病人络绎不绝,其中往往还有金发碧眼的洋人。二楼一排病房,也总是住得满满的。
这医院原是德国人贝朗茨博士开办,如今的实际主持人却是代理院长夏亦寒。
一年多前,贝朗茨携妻子回国省亲,留下他的小舅子掌管医院财务,而把医疗工作的全权交给他最赏识的院长助理夏亦寒。
夏亦寒以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获得医学博士学位,确是年少有为,前程远大,可贝朗茨先生要他一下子挑起这付重担,则是他没想到的。
也许是初生之犊不怕虎,也许是出于个性的要强,夏亦寒自接手工作以来,既勤奋努力,又兢兢业业,可以说干得非常出色。
一年多来,医院越办越红火,夏亦寒的威信和名气也都树立起来。
每天早晨不到八点,他必定出现在医院总值班室。八点一到,必定亲率各科主任医师追查病房。看他穿着雪白的大褂,身后簇拥着一群医生,从走廊走过,从这间病房走向那间病房,那么庄严,那么神气,俨然象个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
大约九点钟,开始接待预约门诊。病人一个接着一个,常常两三个小时,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也没有。
今天,一连看过几个病人,刚刚又送走一个得了神经官能症的阔太太,夏亦寒仰靠在椅背上,利用下一个病人未进门前的间隙,微微闭上眼睛,稍事休息。
一阵龙井特有的清香袭来,他睁开眼,面前的桌上像变戏法似地放着一杯热腾腾的绿茶。他心里明白,是绣莲来了。
回头一望,果然是绣莲,她也穿着一身白大褂,显得年轻而精神。夏亦寒不觉向她投去一瞥感激的眼光。
严绣莲眼下正在医学院读书,还有一年就毕业了。所以到德康医院来实习。这是一个身条儿高高,脸蛋儿圆圆,健康而能干的姑娘。医院上下,从各科主任到护士们都喜欢她。
也难怪人们喜欢她。她平日是那么谦逊而和蔼,对谁都很亲热,而毫无架子。等到人们渐渐知道了她同代理院长的亲戚关系,就越发尊敬她了。你看严小姐,可从来没有借院长“牌头”压人哪!
有些调皮的小护士很想知道她与夏院长究竟是怎样的亲戚关系,但医院里没人能说清楚。没人敢去问夏亦寒,而严绣莲呢,每当有人问及此事,她总是笑笑,不予正面回答,对别人的种种猜测不置可否。只有几个与夏亦寒关系密切的同事才知道,绣莲其实就住在夏家,称亦寒的母亲为“姑姑”看来,亦寒跟她应该是姑表兄妹了。
也有好事的、爱嚼舌头的护士私下议论,夏院长和严医生倘若将来来个亲上加亲,那么,严医生也就会是夏太太。这大概也是人们不敢小觑她的原因。
“累了吧,喝口热茶歇一会儿。”绣莲说着给亦寒递过一条热毛巾。
夏亦寒接过毛巾擦擦额头和双手,端起茶杯,喝了几口,然后舒服地吁一口气,说:
“叫下一个病人进来吧。”
绣莲抿嘴一笑:“你啊,还没忙够?上午就到这儿吧。”
夏亦寒瞧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诧异地问:
“才十一点,怎么,病人都看完了?”
“还有几个。护士长转给张医生去看了。”
“今天怎么想到给我特别照顾?”夏亦寒开玩笑地问。
“特别照顾没有,倒是有个特殊客人,非要见你不可。”
“哦,是谁?”
“一位年轻的小姐,是你约她今天上午来的。”
“我?”夏亦寒惊异地看着绣莲,摇摇头“没有的事。”
“那好办,”绣莲朝亦寒嫣然一笑,扭身便向外走“我现在就去回了她,打发她走。”
“等等,这位客人姓什么?”
“姓叶,她说,你前几天去过她家,给她哥哥看病。”
是叶令超的妹妹,那个披着长长黑发、穿白色睡袍奔进
客厅的姑娘,那个深邃的眸于里储藏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幽怨和忧愁的女孩于,记得她有一个动听的名字:风荷。
“把她领到三楼书房去,”夏亦寒只当没看见绣莲那充满疑问和对他审视的神色,动作迅速地整理着桌上的病历之类的东西“我一会儿就上去。”
夏亦寒一走进三楼书房,就看到坐在小沙发上的叶风荷。
她今天穿了一身淡茜红色的衣裙,腰里饰有一条白色的长飘带。完全没有那天夜里看到时的倦容和病态,而是跟她的名字一样,宛如一朵染着朝霞的出水芙蓉。
风荷站起身来,可是,一开口。她竟显得如此局促而语无伦次:
“夏医生,你好,真对不起我,姓叶”
夏亦寒用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锐利而认真地看着她。
风荷更紧张了,站在那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一刹那.问,她甚至觉得眼前这位笔直站立着的、高大而严肃的医生使她害怕,她有点后悔,今天是不是太冒失了?
但是,既然这位夏医生一声不响,风荷就不得不再开口说话:
“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夏医生,我,我”
“不,我记得你。你叫叶风荷,对吗?”
夏亦寒向风荷做一个请坐的手势.自己也就坐到了写字台后的皮转椅上。
他注意到面前这位娴雅柔弱的姑娘脸色绯红,毛耸耸的大眼睛里几乎已闪出泪光。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激动,只想尽快帮助她平静下来。于是,亦寒用温和的声调说:
“你来找我,一定有什么事吧。请坐下慢慢说。”
风荷坐回沙发。她带着一种负罪的神情低着头,不敢直视夏亦寒,轻声说:
“真抱歉,刚才我不得不骗他们说,是你约了我。”
夏亦寒不想让她再为此感到难堪,微微一笑,撇开了这个话头,问:
“叶小姐,你哥哥这几天情况如何,是不是他”
“不,不,他很好,不是因为他”风荷突然打住话头,但立刻又象辩白似地急急说:“当然,我今天来,确实是因为他的身体”
夏亦寒静静地等着她往下说。
“求你,夏医生,告诉我实话。”风荷蓦地抬起头来,那样热切地望着夏亦寒“我哥哥究竟得了什么病?”
在这急切的问话里,夏亦寒感到了风荷对她哥哥的无限深情。一个多好而又多么可怜的妹妹呵!
夏亦寒没有忘记叶伯奇夫妇的恳求和拜托,一个医师的道德,也使他不能轻易将叶令超的真实病情告诉风荷,但他又不愿使面前这位满怀着友悌之情的纯真姑娘过于失望,他试探地说:
“据我知道,你哥哥发病已是第二次。以前彭医生怎么说的?”
“我问过他,但他支支吾吾不肯说。可你不一样。”
及亦寒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一样?”
风荷显然被问住了,她摇摇头,说:“我也说不清反止,你不一样。”
明明说不请,可是她却坚信不疑,这是怎样一个凭灵感行事的少女!
夏亦寒不禁为她这种真诚的幼稚和单纯而眩惑。
也许,夏亦寒沉默的时间长了一点,风荷突然双肩一坍,无力地瘫软在沙发上,哽咽着细语:
“哥哥的病是不治之症,我知道,所以你不能说。”
泪水从她眼中汹涌地流出,那条捏在手中的绣花小手绢已来不及擦净。她就像个小女孩那样,用手背去帮忙。
夏亦寒决定将叶令超的病情用最通俗、最平缓的语言告诉风荷。一来,他觉得令超的病并非无法可治,二来,他实在不忍看着风荷伤心落泪。
“叶小姐,你听我说,你哥哥的病”
“不,别说!”风荷猛地打断夏亦寒的话,她用双手堵住耳朵,闭起眼睛,悲切地说:“求求你,别说!我不敢听,我不要听你宣判哥哥的死刑。”
然后,她双手捏拳,紧压在自己胸口,忘情地叫道:“我只要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救哥哥。为了哥哥,我愿意去做一切!要知道,哥哥两次发病,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他。”
“为什么说是你害了他?”夏亦寒奇怪地问,叶伯奇夫妇可没提到过这一点啊!
“他是为了我,淋了雨,又饿,又累”
风荷突然住口不说了。夏亦寒虽然很想知道个究竟,但他懂得尊重别人,所以决定不再追问。而是耐心地劝慰道:
“叶小姐,请你相信,你哥哥的病是可以治好的。”
夏亦寒沉着镇定的口吻仿佛是一贴最好的安定剂,风荷的紧张激动顿时消解了不少。她睁大两眼,期待地看着夏亦寒,等他说下去。
“据我的诊断和彭医生留下的病历记录,我认为你哥哥得的是先天性心脏病,也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病。”
“与生俱来?”风荷的眼睛里闪烁着疑惑的光。
“劳累,受寒,都是诱发因素,你哥哥身体内本来就有这种隐患。”
“心脏病很危险,对吗?”风荷怯怯地问。
夏亦寒思忖了一会,说:“心脏病对人危害当然很大,不过,你哥哥这种病,现在已可以通过手术来治疗。”
“手术?”
“就是开刀,治愈以后,他就跟健康人没有什么两样。”
一片兴奋的红晕漫上了风荷的脸颊:“夏医生,你帮他开刀好吗?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治好他。”
“我这个医院还不行。上海目前只有广济医院设备最好,能作各种心脏检查和手术。我已向你父亲建议,可以介绍你哥哥去那个医院。”
“我爸爸同意了吗?”风荷急切地问。
“你父亲说还要考虑考虑。这可以理解,因为动心脏手术确实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夏亦寒坦率地说。
“我懂了,夏医生,”说着,风荷站起来,眉宇间凝着一团勇气“我要劝爸爸妈妈,尽快让哥哥去医院检查和手术。”
“你是一个好妹妹,”夏亦寒忍不住夸赞道“如果需要,我愿尽力帮忙。”
“谢谢你,夏医生。占用了你很多时间,我该走了。”的紧张激动顿时消解了不少。她睁大两眼,期待地看着夏亦寒,等他说下去。
“据我的诊断和彭医生留下的病历记录,我认为你哥哥得的是先天性心脏病,也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病。”
“与生俱来?”风荷的眼睛里闪烁着疑惑的光。
“劳累,受寒,都是诱发因素,你哥哥身体内本来就有这种隐患。”
“心脏病很危险,对吗?”风荷怯怯地问。
夏亦寒思忖了一会,说:“心脏病对人危害当然很大,不过,你哥哥这种病,现在已可以通过手术来治疗。”
“手术?”
“就是开刀,治愈以后,他就跟健康人没有什么两样。”
一片兴奋的红晕漫上了风荷的脸颊:“夏医生,你帮他开刀好吗?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治好他。”
“我这个医院还不行。上海目前只有广济医院设备最好,能作各种心脏检查和手术。我已向你父亲建议,可以介绍你哥哥去那个医院。”
“我爸爸同意了吗?”风荷急切地问。
“你父亲说还要考虑考虑。这可以理解,因为动心脏手术确实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夏亦寒坦率地说。
“我懂了,夏医生,”说着,风荷站起来,眉宇间凝着一团勇气“我要劝爸爸妈妈,尽快让哥哥去医院检查和手术。”
“你是一个好妹妹,”夏亦寒忍不住夸赞道“如果需要,我愿尽力帮忙。”
“谢谢你,夏医生。占用了你很多时间,我该走了。”
风荷从沙发上拣起她的小背包,向夏亦寒感激地笑了笑。此时此刻,她觉得夏亦寒是那么了不起,又是那么亲切。
夏亦寒没有理由再留风荷。他站起来,绕过写字台去为风荷开门。
“咦,这是什么?洋娃娃!”风荷一眼瞥见靠壁的书橱里放着的一个洋娃娃,她扭头央求道:“我拿出来看看,可以吗?”
“当然,”夏亦寒嘴角边绽出一丝笑意。
一个金发碧眼的大洋娃娃捧在了风荷手中,她看得那样专注,那样动情。那娇憨可人的神态,甜蜜而温柔,哪怕是冰河或坚石,也会被风荷此时的神态感动得化解。
这个洋娃娃,是夏亦寒的病人,一个六岁的法国小女孩,病愈出院时一定要送给他的礼物。那个小女孩喜爱这个娃娃,即使在病中也朝夕不离。她把它当作最珍贵的礼物,赠给最崇拜的夏叔叔。夏亦寒收下后,就随手放在这书橱里。大半年过去,谁都没注意过她。今天,偏偏来了个大的“小女孩”象发现新大陆似地欣赏着她。
“看,她的眼珠会转动,还能闭上,真有意思。应该给她做几套漂亮衣裳”
风荷陶醉地看着娃娃,夏亦寒陶醉地看着风荷,一个是童心洋溢,一个是柔情泛起。这一刻的情景,真是美好。
书房的门推开了,严绣莲脚步轻盈地走进来。
看到风荷还在,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对夏亦寒说:
“表哥,你该吃午饭了。”
风荷的小儿梦被惊醒了。她赶紧把洋娃娃放回书橱,关好玻璃门,抱歉地说。“我真的该走了。”
夏亦寒觉出了风荷的尴尬,他笑着对屋里的两个女子说:
“给你们相互介绍一下,这位是叶风荷小姐,这位是严绣莲小姐。”
“严小姐,你好,”风荷热情地伸出手去“刚才,在楼下,我真对不起”
夏亦寒知道风荷又要为求见自己的事道歉了,赶忙挡住她的话头说:
“绣莲,叶小姐是来询问她哥哥的病况,她很为他担忧。”
绣莲!好熟悉的名字,我仿佛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听到过?!
夏亦寒一声“绣莲”不知为什么,竟像沉重的一槌击在风荷的心扉上,使她那敏感而脆弱的心发出了嗡嗡的震响,一种足以勾起她遥远回忆的共鸣。随着这一声,风荷脑一子里那个可怕的黑洞被砸开了,从那深深的洞底竟传出了那样幽缈,而又那样清晰的呼唤:
“绣莲绣莲绣莲”
她不禁也跟着自语起来:“绣莲,绣莲”
一阵头晕目眩,然后就是锥子戳进头皮猛搅般的剧痛。风荷的身子晃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叶小姐,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夏亦寒与严绣莲儿乎是同声问她。
绣莲的手立刻扶住了她的肩膀。
“没什么,没”风荷竟打了一个冷颤,躲开了绣莲,像是畏惧般地退缩着,两眼却直瞪瞪地看着她。
“叶小姐,你”绣莲倒被弄得莫名其妙起来。
快,我得赶快走。趁现在还清醒,趁现在还管得住自己的双腿,我得赶快离开这里!
风荷把持上的背包紧了紧,困难地吐出一句:
“我,走了”
她没再看夏亦寒和严绣莲一眼,就象逃跑似地奔出房门。
星期天,正好是农历七月初四。
傍晚时分,夏亦寒家客堂间里烟雾缭绕,香气扑鼻。
靠墙一张红木长条桌上,放着一个铜香炉,里面点着几支龙涎香。桌子左面放着两个大瓷盘,一盘蜜桃,一盘杨梅,都是鲜嫩欲滴的上品。右面是两盘糕点:绿豆糕和杏仁酥。中间供着的则是八个大碗,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红木条桌上方,挂着一张老式的彩画像。一个穿着高领斜襟长袍的妇人端坐着,严肃地正视着前方。这是严氏的遗像。
夏亦寒的母亲季文玉正在供桌前忙着,仔细地擦抹着一双银筷、一只银碗,然后把它端端正正放在供桌上。
如今她已不是十五年前那个受气的二奶奶了。跟她势不两立的大太太严氏,现在只剩下在画像上领受冷猪肉的份儿。自从夏中范五年前病笔后,她就是夏府的一家之主了。
季文玉今年四十出头,身材瘦削,脸庞白皙,虽然左额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稍许破坏了她天生的姣美和五官的协调,但总的说来还是风韵犹存。只是身边已有了一个廿几岁的儿子,无论自己还是旁人,就都认为她要算是个老妇人了。
自鸣钟“噹噹”地敲了六下。
“文玉,要不要我把蜡烛先点起来?”
说话的是季妈,文玉当家后,再没人这么称呼她。文玉称她“阿姐”亦寒和绣莲也都随之而改口称她为“大阿姨”搬到这儿来以后,邻里之间也都只知道她原来的名宇
“菊仙”夏家的家务杂事仍然由她操持。可她的身份却已不再是佣人,可以说是家庭的一员了。
“等一等吧。”文玉皱着眉“文良也是的,到现在还不来、他外面事儿多,不会不来吧。”
“放心吧,舅老爷哪一次误过大太太的忌日?总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菊仙说。
“亦寒也不下楼来,六点都过了,”文玉轻轻叹口气,
“现在的年轻人啊,新派得很,太不看重礼数了。”
“天地良心,亦寒可是个孝顺孩子。在外边都当院长了,在你面前还不是小孩子一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菊仙一面把磕头用的蒲团放好,一面说“绣莲已经上去叫了,一会儿准下来。”
“我真不懂,都十五年了,每逢七月初四,我妈必定要一本正经给大妈妈做忌日。她不怕麻烦,大妈妈在阴间大约都要嫌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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