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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心醉的容颜,没有因为岁月流逝改变分毫。清澈的眸子里是他看不懂的迂回隐忍,长长的微翘睫毛轻轻地颤动,红润的双唇微启,是千言万语的欲诉还休。
那一刻,他知道,她再一次宣判了他的死刑。
“雁非,为什么瞒着我?”他讨厌这种无法抵抗的无力感,气急败坏地声讨她。
她不言语,痴痴地看着他。
“开口,现在你还认为有装下去的必要吗?”他再次加重手劲,故意忽略她忍痛逞强的表情和下巴开始浮现的青紫。
等不到回答,等到的是满室寂寞。
他冷冷地笑了,粗鲁地摔开她的身子,重重地一拳擦过她的脸颊,捶在旁边的墙上。
她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双眸无力地闭上,只有口中依稀发出模糊痛楚的音节。
他有一丝模糊的了悟,心里渐渐充满胜过矛盾的恐慌。他缓缓抬起她的下巴,手指轻抚着已泛出淤青的肌肤,语气是不自知的怜爱“雁非,告诉我,告诉我”
她摇头,再摇头,发出短促惨痛的声响。
他再也无法看她试凄,紧紧拥她人怀,辗转吮吸着她脸颊上的泪滴,痛楚地低吟:“让你试凄,让你试凄了”
她突然推开他,贴着墙壁一直后退,退到离他远远的屋角,慌乱地摇头注视着他,他怎能用这么温柔的口气同她说话?好像是他亏欠了她。难道他忘记是谁把短刀刺进他的胸膛的吗?难道他不记得是谁拿走名册让朱常洛一举攻下南方义军总部的吗?
“是的,我忘了,我忘了那些旧事,只记得曾许给你的承诺。”他看穿了她的想法、她的疑问和恐惧,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打在她的心上。
“雁非,早在你重回扬州时,我就已有了预感。可我还是赌了,拿生命去赌你的感情,最后我知道,无论你的爱有多深,我都不会再用那种愚蠢的方法,因为我没有另一个五年用来忍受分离。”
她破碎的哭泣声是刺伤他的利剑,他迎着她的目光走上去,再次轻柔地将她搂进怀中。
“听我说,南方的义军,迟早要被明军或剿杀或收编的,父王的心愿不是我能实现的,早在五年前与朱常洛的对决中,父王就已经放弃了我这颗棋子。你刺杀我后不久,就有人发现并及时保住了我的性命。养伤期间,我听说临月公主在长庆宫中被刺客所杀,还一度以为是你做的,可是我知道,你同样是个有着强韧生命力的女子,绝不会在没有给我一个完美的理由之前就这样消失。这些年我天南地北地闯荡,常常陷入前几日那样的险境,每一次都侥幸活了下来,因为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信念,就是要找到你,问出那个我一直没有得到的理由。
“雁非,不管曾有过怎样的恩怨情仇,以前的种种,都譬如昨日的死,大明江山,已不是我们能挑起的责任,民间割据的势力已经基本成形,塞外,建洲女真虎视眈眈,不管信与不信、甘与不甘,满人入关已是必然,历史自有它合理的安排,在这草原大漠中,我们只是一对普通的牧羊夫妇而已。
“这不是避世,如果有人能结束这风雨飘摇的政局、能给百姓真正安定和平的生活,那为什么还要去管他是满人还是汉人呢?我不是在为父王寻找借口,大明是我母亲的根,也是我的根,我不会希望它走向末路,但是,兴衰荣辱,终有定数,大明的确已经是强风中微弱的烛火,只要有人站出来打起顺应时势的大旗,历史都会因之而改写!”
“所以不管有过怎样的梦想,都只是乱世尘埃,千骑卷过,终要化为乌有。可是,我却不能忘记那些许给你的梦想,即使不能完美,至少,也真的做过。”
她的泪不断地滑落,拼命摇着头,企图阻止他再说下去。
明明是她对不起他啊,在他对她全心信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她选择以那样决绝的方式结束他们之间的爱情,甚至不给这份爱情留任何生还的余地。
她不要听他再说,他的原谅是对她更大的讽刺,像她这样的女子,怎么配再度拥有他的爱,怎么能再给他带来第二次伤害?
“雁非!你从来不是我的劫难,从前不是,以后也决不会是!”他轻轻吻着她眼角的泪水,饱经风霜的脸上,当日的狂佞自负已被岁月的风沙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历经生死后的淡薄。
“也许我应该恨你,是你让我尝到了刻骨铭心的爱情,却也体会到什么叫做心神俱焚。可是如果我杨晔这一生中没有遇见你,又将会是怎样的遗憾和不甘啊!”他温柔地吻上她的脸,像是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充满怜惜和感恩。
她慌乱地挣扎着,小小的拳头抵在他的胸膛上,破碎的哭泣声抗拒着他的温柔。
他的眼也红了,粗糙的大手抚过她依旧努力想发出声音的唇,小心翼翼地碰触着,害怕惊吓了她。这个惹人怜爱的女子啊,也许她曾经残忍地毁掉了他的事业、他的生命、他的爱情,可是她又有什么过错?
皇室的明争暗斗岂是原本就生于风暴中心的她所能躲得开的?现在的她已被信任的人伤得体无完肤,甚至永远不能再开口说话,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呵护她呢?
她这一生,原本可以是高高在上的大明公主,也可以是豪情万丈的江湖儿女,可是因为有了他,有了他对她感情的坚持掠夺,才成为这个褪去了梦幻华丽的外衣,甘心归于平凡的放牧女子。
他不顾她的抵抗,温存地吻上她的唇,吻掉令他心碎的喑哑呜咽“你要有这种觉悟,这次,我不会再放你走了!”
大漠的夜晚特别静,无风的时候,会传来远远的狼嗥。
吟月在外屋沉睡着,小小的脸蛋因为有了爹爹而泛着兴奋的红潮。
屋内,皎洁的月光越过窗棂,洒在熟睡的人儿身上,像是覆上了一层梦幻的轻纱。
杨晔看着怀中的女子,心里是难以言喻的满足。
那张熟悉的在梦中萦绕了千百回的容颜,是他今生最深切的眷恋。
就在前一刻,她还激烈地反抗着他的拥抱,可是,老天保佑,他那小小的惹人心疼的小鲍主吟月,大胆地攀上他的背,无比崇拜地唤了他一声“爹爹”
他还记得当时雁非惊愕的表情,他的心在那一刻飞扬起来。
他抱起吟月香香的身子,凑到她耳边说:“宝贝,我的宝贝,我是吟月的爹爹,可是,娘亲好像不要爹爹呐!”
吟月红红的小嘴又噘了起来,大声嚷嚷:“才不是呢,娘骗人!樊姑姑说了,世上只有爹爹才会让娘哭,而且娘一直说爹爹是个大英雄,吟月想要大英雄的爹爹,娘怎么能不要呢?”
她理直气壮的声音重重地敲进他的心里,让他忍不住流下泪来。这便是他的妻女,是他愿意舍弃一切来换取的骨肉至亲,是他整个生命中最精彩的篇章,最彻底的胜利。
没有人能一肩挑起整个时代,历经了那么多风风雨雨,他惟一想做的,只是再次成为她心中的英雄,真真切切地挑起她的苦、她的悲、她的梦和她的余生。
原来,他是这么容易满足的男人呐!
身下,雁非的眼睛缓缓睁开,焕发出如梦似幻的光彩。
他轻轻握紧她的手,忍不住悄声调侃道:“有时候我在想,在我面前,你不够温顺、不够娇媚、不够坦白,你有这么多缺点,我为什么还要对你如痴如醉呢?”
她白玉般的脸上涌现出羞怯恼人的红晕,嗔怪地用唇语说道:“那你还不放开?”
“叫我如何放得开呢?”他想起在扬州城玉梳阁里曾经说过的话,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深陷,舍不得放开眼前这个占据了他身心的女子了啊!
“我已不是当年的柳雁非,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失去了声音的寻常女子罢了。”她说得极慢,有着无言的哀伤,企图让他明白她的意思。
“而我,也不再是当年的杨七爷,只是一个能让所有男人羡慕的幸福的平凡男子罢了。”他吻上她轻轻颤抖的唇,模糊中她听见他说:“雁非,从今后我就是你的声音!你和吟月,就是我的江山城池!”
若干年后江南扬州
一骑白马沿着扬州城外的小道缓缓地向城中行来,马上坐着一位白衣男子和一位紫衣女子,两人一边欣赏着春回江南的胜景一边用奇怪的方式亲密地交谈着。
“雁非,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离开扬州城已经十几年,你我都从青春年少,变得鬓角微霜了。”
紫衣女子浅浅地笑着,用唇语配合着手势告诉他:“是啊,连吟月都已经长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
男子继续说道:“还记得九江的烟水亭吗?当日我说大明已经不是往日的大明,我知道,你的心里一定是置疑的。”
女子点头,无声地说道:“是啊,女儿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缅怀着过去的浸月亭,也纪念着替我一命的临月公主,那时候,还一直怀着希望,希望大明朝能谱写兴盛不衰的神话。”
“物是人非啊!”男子低低地感叹“谁能想到父王这么快重新编制了八旗,建立了后金呢?大明已是风雨飘摇、穷途末路了,如果后金一直这样励精图治,老百姓也未必不想改朝换代,而我们此次南下加入抗倭的大军,也不算是无谓之举了。”
紫衣女子似是无限伤感,沉吟良久才在他的手掌中写道:“你说得对,大明,早已不值得万千将士抛洒热血,父王太过优柔,居然纵容倭寇南犯海疆,纵容宫廷皇权之争愈演愈烈;福王朱常洵骄奢淫欲,恨不得吸干百姓的最后一淌血;而常洛,单凭他一膀之力,又怎么斗得过郑国泰的只手遮天?”
男子放松了紧蹙的眉峰,安慰地拍拍女子的手说道:“不要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我早说过,大明虽是我的根,但朝代的兴衰更替,又岂是个人所能企及?千百年来,哪个朝代是千秋万世的?就算我父王创下了空前鼎盛的后金,但谁又能说得定它的将来呢?”
紫衣女子轻轻捂住男子的口,然后笑着用手势比道:“努尔哈赤虽是明君,也不会容你这般口无遮拦啊!女儿还在前面等着我们呢,你这个做爹爹的,就不能像女儿那般赤诚忠贞?别再挑大明的毛病了。”
男子哈哈大笑起来,果真挥鞭策马向前奔去,只留下一句狂妄的话在春风中渐去渐远,让人颇费思考。
“当年如果没有柳雁非,改写历史的,将会是一个叫察赫哲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