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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
“不为。我知你一时不愿安顿下来,你不过回来探亲,即使也不会挑这个傻小子。”
不为这时轻轻说:“忠艺是个好青年。”
“哪里配得上你。”
[保姨自幼把我带大,爱惜我,把我看得特别好,其实我一无是处。”
“不为你最敦厚。”
于忠艺的车子来了。
不为在保姨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
保姨一生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表白,不禁瞪大双眼,手足无措。
不为拉开车门送她上车。
回到房间,发觉伍太太已经睡着。
旅馆只得一间房二张床,不为洗把脸,躺在母亲身边。
幼时,她老渴望与妈妈睡,时时恳求,被兄姐嗤之以鼻,今日,轮到她陪母亲。
半夜,伍太太醒来上卫生间,不为也一同醒来。
伍太太有点歉意。“不为,吵你睡觉。”
“不要紧。”
“我肚子有点饿。”
“我替你叫宵夜。”
不为打电话替母亲叫一碗白粥。
粥来了,她服侍母亲吃了半碗,替她漱了口。
伍大大感谓“你看这具臭皮囊老了多么讨厌。”
不为只是笑笑。
“挂住小仍小行她们,明日好走了。”
她躺下来,悠然入梦。
不为却睡不着,坐在窗口,喝咖啡,等天亮。
她趁空打了几通电话,办了些事。
保姨带着小于来送行,保姨恍然大悟的样子。
道别时,伍太太使劲挥手,像个孩子。
不虞与大嫂在飞机场接她们。
不虞抱怨:“幸亏平安回来,我们两日两夜未曾合眼,担足心事,都是不为多事。”
不为自小习惯受兄姐责怪,引以为常,照单全收从不反抗。
伍太太嘴角一直挂着微笑,脸容异常光洁,似年轻十年。
到了家,进大门的时候,她忽然双腿一软,幸亏子女一左一右扶住她。
她催大儿去接孙儿回来。
“快放学了妈你先睡一觉。”
不为悄悄通知了医生。
孩子们放学回来,围在伍太太身边,各自取出测验成绩比较。
“才拿乙级,咦,我是甲,在班上我是算术王。”
“占美你也有失手的时候。”
“祖母这是我的图画,题目是一家人。”
伍太太微笑欣赏。
女佣上来轻轻说:“欧阳医生来了。”
进来的都是欧阳慧中“家父去医院做手术,由我做一次替工。”
不虞诧异“欧阳医生同我们家不为像一对姐妹,竟长得那么像。”
孩子们出去,医生诊治,伍太太轻轻说:“痛”
慧中替她注射“进医院观察可好?”
不虞问:“好端端为何入院?”
慧中看看病人,伍太太仍不想说话。
这时连一向粗心大意的伍不虞也起了疑心,拉着医生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慧中看向病人。
伍太太微微点点头。
慧中把伍不虞拉到一旁轻轻说话。
只见那壮汉的眼泪忽然管籁落下。
不为别转面孔。
那是一个阴大,医生离去时,天渐渐下雨。
慧中说:“我去替伍太太办入院手续。”
“慧中谢谢你。”
“应该的。”
伍太太对子女这样说:“我快要去与你们父亲见面,很是安乐,纵使牵挂你们,也顾不得了。”
那天晚上,小仍自梦中醒来,叫醒姑姑,这样说:“我看见外公回来接外婆。”
不为紧紧抱着小仍,轻轻问:“外公白发还是黑发?”
“黑发,穿西装,戴领花,很漂亮。”
“外婆呢?”
“外婆很高兴的跟着他走了,真不舍得。”
这时电话铃响了。
是慧中的声音:“不为,你们快来一次。”
不为马上醒悟到是什么一回事。
小仍已经看见他们走了,想必已经来不及。
不为叫醒各人。
大嫂还想扑粉,被大哥一手拍落粉盒,大家带看孩子们赶去。
两个欧阳医生同时走出来摇摇头。
伍不虞像疯汉似放声大哭,不为与孩子们坐在走廊上发呆。
她把一切安排得最好,放放心心地离去。
大嫂问:“她身有重病,为什么不说?”
“一说出来,子孙脸上还好意思有笑容?人人愁眉苦面,还有什么意思。”
大嫂一怔,低头说是。
没有人提到钱。
第二大清晨,不为通知姐姐。
到头来,两个女儿比儿子坚强,因为女儿早有预感,而儿子懵然不觉。
不为知会了宋律师。
宋这样说:“星期五上午十时我来府上宣读遗嘱。”
不为把时间告诉兄姐。
大家穿着黑衣坐在客厅中食不下咽。
孩子们在不为坚持下全体去了上学。
怨有头债有主,毋需小孩也一起寝食不安。
不劳说:“终于可分产业了。”语气中毫无欢快。
不虞忽然慷慨地说:“三人平分吧。”
居然没有人反对。
可见都叫母亲的温情感动。
不为沉默,过两日宋律师一开口,一切水落石出。
不虞说:“新生意刚有点眉目,母亲看不到了,上头欢迎我们回去设厂呢,我们打算把西游记设计成三部曲电子游戏机,名宇都拟好了,叫‘上天、入地、成道’可是”
他说话上句跟下句不联一气,语无论次,可见极之伤悲、疲倦、失望。
不为觉得大哥这时最像一个堂堂正正男子。
而大嫂呢,也当起家来。
不为听见她同佣人商量:“这几天剩下许多白饭,倒掉可惜,不如做炒饭。”
“胃口不佳,油腻腻谁吃炒饭?”
“那么,做葡国鸡饭。”
“不如海南鸡饭吧。”
正当每个人都明白这个家何等可贵之际,这个家就快结业。
不劳在房里收拾母亲的杂物。
她说“奇怪,妈妈平时穿的皮裘、大衣、披肩全部不见了,一件首饰也找不到。”
不力仍然缄默。
“莫非都送了人?”
“她没有亲友。”
“阿保呢2”
“阿保绝对可靠,大件东西也不是佣人可以随意搬走。”
大嫂说:“那对西瓜玉镯,自然也一并失踪了。”
不劳说:“只有她给我的这副耳环还在我耳朵上。”
“我记得爸有好几只百德菲丽手表”
不为微笑。
“不为,你可知那些东西下落?”
不为第十次摇头。
“也许在银行保管箱里,宋律师会告诉我们。”
这几日大嫂与姐姐都来向不为借黑白衣裤。
宋律师一进门,只看到整齐的黑白两色。
他朝三兄妹点点头。
“伍家这一季连二接三发生这么多事,全靠你们坚强应付。”
他喝一口茶,坐下来,取出文件宣读.“我阮咏坤将财产平均分给予女三人,希望他们互相敬爱,和气共处。”
大家松了口气。
宋律师说:“她银行户口剩下现款十七万六千八百余元。”
不虞瞪大双眼,等待宋律师说下去。
宋律师却说:“没有证券也没有珠宝。”
不劳问:“屋契呢?”
“这座独立屋已经押给银行,你们必须在一个月内迁出。”
不虞站起来,大惑不解“你是说,母亲什么都没有留下。”
宋律师忽然笑一笑“有,她遗爱人间。”
不虞缓缓坐下。
只有不为一个人没有意外。
宋律师说:“我告辞了,有什么事,请与我联络。”
不为送他出去。
到门口,宋律师转过头来“奇怪,他们仿佛相当接受事实,并无吵闹。”
不为答:“到底是成年人。”
宋律师离去。
回到客厅只见不虞躺在长沙发上。
“原来什么都没有!”他反而笑起来。
“妈也真有一手,一直哄撮我们。”
“她竟这样会花钱。”
不劳说:“应该的,自己的钱,用在自己身上,我得学一学。”
“不,她也用我们身上,手段阔绰,婢仆成群司机进出,我们好好享受了三个月。”
“才三个月吗,感觉上已有三年。”
“我吃得很痛快。”
不劳说:“我自觉像千金小姐。”
不虞搔摄头“不为吃亏了,她什么都没有。”
“她不开口要,自然没有。”
不为一直没有说话。
不虞问:“各位有何打算?大家商量一下。”
不劳说:“我得回上海做生意。”
“两个儿子呢?”
“看你了,如果你们住本市,请代为照料,如不,我带他们到上海读国际学校。”
i我们会租一间小鲍寓住。”
“不再回美国?”
不虞说:“待那边经济好转才回去,唉,像游牧民族一般,何处有水有草,就在该处扎营生活。”
大嫂说:“孩子若不怕挤,交给我们好了,你可专心发财。”
不劳感激“谢谢你们。”
“自己人,谢什么。”
分不到钱,反而像一对好兄妹,人性古怪,可见一斑。
他俩看着不为“你呢,小妹。”
“我?”不为假笑。
“是,你,结婚还是升学?”
“我继续写作。”
不劳笑问:“何以为生?”
“白天做侍应生。”不为没好气。
不虞说:“随她去,她若是喜欢呢,就不觉累。”
“仍然回去住那货仓?”
不为说:“三个月没交租,也许已经租给别人。”
“你不是付了按金吗,房东不致于这样绝情。”
“嘿。”
“不为”
不力摆摆手“明白明白,年纪大了,该好好打算,储粮过冬。”
大家都笑了。
半晌大嫂说:“谁会想到,妈会没有钱剩下。”
“办完事之后解散佣人吧。j
“十多万,办事可够?]
“妈妈早有打算,有关费用已经付清。”
不虞唏嘘“她都想到了,不用靠我们这班不肖子女。”
不为静静听兄姐说话。
“不为表现最好,一毛钱也不争。”
不劳忽然吟说:“好子不论爷田地,好女不论嫁妆衣。”
不为听到这样的话,流下泪来。
不虞又搔头。
那天中午保姨赶了下来,帮忙料理事情。
于忠艺需要打理业务没有出现。
孩子们也受到很大打击,不为看见占美及威利那两个铁汉伏在外婆的床上哭泣。
小仍要求买一束白色氢气球,在天井一松手,汽球上升,她眯着眼看到汽球在空中消失,然后轻轻说:“祖母收到了,她很喜欢。”
大家听了都觉侧然。
稍后,欧阳慧中医生来探访伍家。
见他们收抬行李杂物,才知道要搬家。
银行已经派人来视察过,请他们不要搬动家具,当初估价连灯饰家具包括在内,每件都有记录。
不劳最先回去照料生意。
不虞带看孩子们搬到郊外的新家。
p剩不为一个人住在祖屋里。
慧中看到厨房有一箱即食面。
她说:“请得到的话,家父说你不妨到我们家小住。”
“太客气了”不为说:“我可以维持。”
“写作人生活必定清苦。]
不为说:“所以都盼望成名的黎明。”
这间屋子里最多住饼十多个人,一下子走清,大厅有回音。
慧中问:“可是不舍得?”
“不是屋子,而是在屋中与父母共度的欢乐时光。”
慧中说:“听你这样说,我都不敢再出口。”
不为笑“你爸也很牵挂你。”
两个人开了啤酒,窝在沙发一谈就是通宵。
慧中有心陪伴,不为悲痛稍减。
第二天一早,有人按铃,不为去开门,却是翁戎。
她抱怨“家里有事也不告诉我。”
不为叹口气“没打算铺张。”
“要搬家?”
“家道中落,祖屋已经出售。”
翁戎说:“现时这种气候,精减制度为佳,如此大屋,维修保养,非同小可。”
“请进来喝杯茶。”
“我九时正要开会。j
“有工作真叫人羡慕。”
这时,翁戎的目光忽然移到不为身后,不为转头,原来是慧中起来了。
不为马上替她们介绍。
翁戎笑笑说:“我得走了,下次再谈。”
她开走了小轿车。
慧中拿着咖啡杯说:“多么神气的一个女子。”
“是,这上下就她一个人还有优薪工作,也难怪,一人可当十人用,当然需留住她。”
“结婚没有?”
“毋需听另一人发牢騒、体贴他的际遇,兼为他作出调整了。”
不为关上门。
“老了怎么办?”
不为笑:“你问我,老了再说。”
“总要有点打算吧”慧中也笑“家父时时恐吓我:老了你就知道,像是一只恐怖怪兽,就在前边等着吞噬我。”
“他指没有伴侣子女节蓄事业,如我这种人,不是你慧中,你是专业人土,会得照顾自己。”
“你可害怕?”
“怕什么,一个人,逃难也爽快点。”
“老来有病,独居一室,经济桔据,请问怎么办。”
不为微微变色。
慧中说:“你那行有好几位前辈,甚有文名,公认有才华,落得凄清下场。j
“别吓人。”
慧中笑了“不谈这个了。”
不为感叹“你是讲黄女土及张老师等人吧,因欠租被公寓管理员发现,已经病逝屋内。”
“你看你面色都变了。”
话还没说完,门铃又响,是银行派人来点数家具杂物。
慧中说:“我回医院去,爸请你晚上来舍下吃饭。”
慧中走了,不为同银行的人说:“你慢慢数,厨房有茶水。”
她自己上楼写稿。
堡作到中午,肚饿,下楼来吃杯面,发觉那年轻人还未走。
不为诧异“你还在这平?”
那人笑答:“还没数到楼上呢。”
不为唏嘘:“全是身外物带不走。”
年轻人这样说:“能够挣到这许多身外物,也真了不起。”
不为笑笑。
“我姓曾这是我名片。”
不为向他点点头。
他搭讪问:“你是伍家后人?”
不为说:“你我快点工作吧。”
她无意同陌生人谈论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