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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这儿一段,那儿一段的,哪能怪我嘛!”

    珣美抗议她说。

    “这一段或那一段,还不是全凭你段小姐的高兴?害我最后干脆不分真假,跟着你团团转了。”季襄眼中有着宠爱。

    “嘿!想想你以前让我吃的苦,难道再一次追求我不好吗?”珣美娇嗔地说。

    “嫂子,你这样说就太不公平了。师兄为了你,也付出许多代价。你没看到去年他以为你不在人世后的惨状,我都日夜盯着他,免得地做出傻事。瞧!

    我熬夜的黑眼眶至今还在,是不是也很可怜呢?”宗天指指自己的眼说。

    “说了半天,结果是你最委屈。”季襄扬着眉说。

    珣美早笑弯了腰,断断续续说:“你这位秦师弟,还是这么幽默,风趣。”

    季襄忙扶住妻子,轻拍她的背说:“你也别顽皮了,当心笑岔了气。”季襄和珣美之间的恩爱,是不言而喻的。他们经过种种的生死淬炼,已达到彼此的心灵,其中的浓情爱意,绝非一般世俗夫妻可以比拟。

    若是从前,宗天会一笑置之,如今却满心羡慕。他想到湘文,那样一个顽固保守的女孩,别说提到“追求”二字,就连听到一点点相关的词句,就吓得门呀窗的,一扇扇在你面前关上。

    唉!如果她有珣美的开朗及勇气就好了!

    河口一阵冲天欢呼,克明走过来说:“北岸的冠军出来了,是莱城队,我们准备和他们争夺最后的胜利了。”

    宗天忙将季襄夫妇介绍给大家,再匆匆对他们说:“等我拿到锦旗,咱们再好好叙旧吧!”

    宗天和队友们练筋骨松肌肉,慧梅又递上毛巾,他看都没看,一把就围在脖子上。

    上了龙舟,他眼中只有锦旗,在水中央,如遗世而立的佳人,就像他的湘文,没有人能够从他手里夺去!

    淑佩一举得男,范家得一长孙,全家上下无不喜气洋洋。湘文尤其疼爱这幼嫩的小侄,随着嫂嫂及奶娘,帮婴儿穿洗喂哄,俨然像个小母亲。

    因为她素日乖巧贤慧,别人也不觉得她的热切有任何异样,反而夸她说:“瞧我们湘文这娴静模样,谁娶到她大有福气哩!跋明儿个,生个胖娃娃,旺夫又旺子,自己当少奶奶呢!”

    “不必她旺,能嫁到夏家,命算够好了!”有人替她回答。

    从前湘文听到这些话,一定会羞红了脸,或者走避,但她现在对夏家这话题,已无动于衷,甚至厌烦。那是她的命,以后要过一辈子,又何必此刻说个不停呢?唯有未嫁的少女期,她能有些幻想,心中念着多情的宗天,反复再反复,为自己的人生留点美丽的回忆。

    那种内外煎熬,极端痛苦,对他的狠绝,也是对她自身的鞭苔。只有嫂嫂的婴儿能让她安静,让她断掉一切的妄念,安于未来的命运。

    这一个月来,她形同隐居,甚至听见宗天的名字,都要躲得辽远的。今天是端午,龙舟赛有宗天,她自然回避,情愿留守在家,陪着未满月的嫂嫂和侄儿。

    屋内寂寂静默,屋外人声喧哗。湘文抱着熟睡的婴孩,由床边走到门口,再从门口走到床前,小小的空间,一步步地压抑内心的声音。

    宗天,宗天,宗天一声一足印

    她以为这一天会一如平常地过去,直到管事的来报,说吴校长来访。

    湘文忙将侄儿还给嫂子,人来到大厅。

    “我以为会在河口看见你呢!”蕴明说:“来!苞我一块儿瞧热闹去,还有一个人特别想认识你。”

    “是谁?”湘文迷惑地问。

    “是璇芝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学生段珣美。”蕴明微笑地说。

    珣美?是宁姐姐哦!不,是璇芝口中逃家私奔的那位传奇人物。

    湘文问:“你们查出她的下落了?”

    “说来也巧。年初的时候,牧雍为了做一篇研究到浮山去,结果碰到了季襄,也就是珣美的丈夫,两人一谈,妻子竟是故人,所以就重逢了。”蕴明说。

    “珣美结婚了?是不是嫁给唐老师呢?”湘文又问。

    “就是唐季襄。”蕴明拉着她的手说:“快来吧!我还赶着去看汾河南北岸的冠军赛呢!”湘文有些迟疑,但蕴明是客,河口又有她耳闻已久的珣美,实在难以拒绝。

    再说,人群熙攘的场面,要错开宗天,应该很容易吧!

    全城的人都挤到河口看龙舟赛,反倒街上行人稀少,她们穿过小巷弄,随着欢闹声来到汾河畔。

    一波波的群众,使湘文几乎看不到河面;耳旁的议论纷纷,也成了嗡嗡鸣响。

    这种大场面,她不必太担心会撞见宗天了。

    蕴明牵着她的手,前后绕来绕去,快到供茶处,她看到湘秀及慧梅、芙玉那些姑娘会的姐妹们,本想止步不前,但蕴明也停下来,指指她的左方说:“那位就是珣美。”

    一个明眸皓齿,有着及肩短发的女子,闻言回头。她极甜美活泼,眼眸流转中闪着慧黠的光采,她一见湘文,便展开笑容说:“先别说!你是湘文,对不对?哇!你和璇芝说的一模一样,像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而且是上好的白玉瓷。瞧!这皮肤嫩得可以掐出水,眼睛又可以汪出一潭湖来呢!”

    湘文惊讶地看着她,多热情的人呀!她和璇芝如此不同,一个是太阳,光芒四射;一个是月亮,清明宁静,但却都是充满生命力的女子。

    “珣美姐,你好。”湘文压下心中的激动,很有礼貌地招呼。“可是我没想到你那么年轻。”珣美继续说:“我见过你送璇芝的浅紫夹袄,还有那对鸳鸯绣忱,真比外面绣坊的还要好。”

    “可不是。我家里最好的袄子旗袍,全是湘文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蕴明同意地说:“我还很想叫她到陇村学堂来教女红呢!”

    “我没有那么好啦!”湘文被夸得脸红说:“如果珣美姐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替你做几件衣棠。”

    “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敢嫌呢?”珣美想想又说:“不过,你再三个月就要当新娘了,准备自己的嫁妆都来不及,怎么好意思再叫你忙我的呢?我心领就是了。”

    珣美的坦诚率直,让湘文好喜欢。她急急地说:“不!不!一点都不忙!

    呃,这样好了,我正好裁了一件夹袄,月牙色的,有琉璃草花的结扣,本是打算给璇芝的,不如送给你好了。”

    “月牙色,琉璃草都是我最爱的,可是那原是属于璇芝的,不太妥当吧?”

    珣美迟疑地说。

    这时,一旁与人聊天的季襄,听到“琉璃草”三个字,觉得好生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珣美替丈夫和湘文做了介绍。

    湘文初见大名鼎鼎的唐季襄,果真是有不同的英姿气度,与珣美是天生一对。但他那过严肃的神情,让湘文有些害怕。

    她小声地问候过,又把眼光转回珣美,就方才的问题说:“也许这是最好的。璇芝六月底就要随夫婿到美利坚国,我九月就要去宿州,见面的机会极微小。我一直愁着夹袄送不出去,如今你来了,不是上天的巧妙安排吗?”

    “你和璇芝身材相当,又情同姐妹,谁穿不都一样吗?”蕴明帮腔说。

    “好吧!那我就不客气啰!没想到我这趟还是来对了,捡了我们翰林小姐的便宜。”珣美笑着说。

    如雷的欢呼声打断她们的谈话,原来是冠军决赛已经开始了。

    季襄帮她们几位女士找了个居高临下的位置,湘文可以看到白浪中两条长长的龙舟,而且一眼就认出坐在首位的宗天。

    他头缠白巾,身穿白背心白棉裤,衬着肌肉的强壮黝黑,那划桨的奋力,忘我的专注,她都能够感受到。突然,人声逝去,蓝天渺远,川流不再,舟不成舟,只有他,无声无息地在她眼底,倾起身,俯向龙首,伸手向那锦旗

    那一瞬间,湘文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心痛。她彷佛看见溅湿他的河水,他渗出的汗,他出力而扭结的青筋,他内心的渴求好沉,好重,尽管他摘下锦旗,赢得众人的疯狂欢呼,她依然被压得不能动弹。

    “我们汾阳赢了!”有人高喊着“汾河南北各城得在咱们普济寺前,摆三天的流水宴席和唱一个月的戏!”

    湘文站着,总算回复正常的呼吸。她感染不到四方兴奋的情绪,只有珣美如阳光般的笑容,能牵引她一些欢愉。

    罢获胜利的汾阳壮士上岸了,乡亲们纷纷迎上去,但仍不忘让路给那些送茶送毛巾的姑娘们。

    她先看到克明,由芙玉欢迎;再来是宗天,众人推过慧梅湘文的心狠狠地被刺了一下,但,有什么好难受的?是她选择了离开他的生命,就没有权利再介意或眷恋。

    是呀!离开。这繁华盛景不是她该留之地。正当湘文退后一步,宗天却朝她的方向是来。

    她被钉住了,眼看他逐渐靠近。因为长期的户外运动,他的斯文在黝黑精壮中消失,双眼更锐利放肆,加上未理的淡淡胡须,使他整个人变得粗犷,更具力量。

    她所面对的,彷佛是个陌生人,这纯然阳刚的男子,使她不敢相信,他曾苦苦恳求,而她竟有能力伤害他。

    宗天的脸上充满着自信与笑意,直到眼眸触及她,一切都僵掉暗去。是许久不见的湘文,他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似地瞪视她,不看痛,看了更痛,恍如某种诅咒。

    “真是一场精采的比赛。”季襄赞赏地说。

    “比起师兄的冒险,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宗天的声音失去了爽朗。

    原来他们是旧识!湘文忍不住抬头望了宗天一眼,他的视线捕捉住她,冰冷得叫人打颤。

    “哈!我想到了!”季襄突然拍掌说:“难怪我觉得‘琉璃草’似曾听过,我记得你有这么一条手帕。”

    “没用的东西,早丢了。”宗天简短地说。

    “哦?”季襄察觉出宗天怪异的语调。

    湘文恨不得能插翅飞走,他就要当她是阴霾晦地,当她是一世的冤仇吗?

    几个姑娘走过来,包括芙玉及慧梅在内。宗天的态度马上明显的改变,回到了原有的谈笑自若及翩翩风度。

    湘文难堪得差点掉泪,在进退不得的情况下,是湘秀替她解围,带她离开这不属于她的地方。

    之前清楚的话,此刻都茫然了。活了十七载,湘文第一次明白,拒绝人很痛苦,但被拒绝的滋味更是千百倍的椎心刺骨。

    唯一可让她安慰的是,他有慧梅,一个可以偿替她,带给他快乐的女子。

    看完热闹,在回陇村之前,蕴明和珣美去范家向湘文道别,季襄则随宗天上山,去探望守葯圃的德坤。

    一路上。宗天谈论依然,但季襄老觉得他的眉头深锁,于是问:“你不太快乐,是不是奉恩堂给你太大的压力?”

    “行医永远不会给我压力。”宗天淡淡地回答。

    “那还有什么事呢?这次你的变化太大了,使我不得不过问。”季襄的语气满含关心。

    “变化才好呀!人若不变,则是一滩死水,永远不会有进步。”宗天打哈哈地说。

    这一来,季襄更觉得事有蹊跷,想再深入探寻,宗天就开始满嘴的葯草名。到了长长的竹篱前,他更指着满园的奇花异草说:“忽冬、紫背鹿衔草、赐米草、青箱子、着手香、鱼腥草还有高大的银杏树。”

    德坤被声音引了出来,看见来客便说:“季襄,是你呀!稀客!稀客!”

    “师祖。”季襄恭恭敬敬他称呼。“闭门家中坐,徒孙天上来。这还多亏我那爱收徒弟的儿子。哈!炳!”

    德坤高兴地说,并引两人入内。

    混合的青草葯味充斥在宽敞的空间内,向北的墙堆满了医书,由古老的素问、灵枢、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论到近代的本草纲目、医宗金鉴,无所不包。

    几个红泥小炉以不同火候,滋滋熬着葯材。桌上一排瓷钵、陶罐,甚至洋玻璃瓶,标着娱蜕、斑鳌、砒霜,川乌、雷公藤、蝎子等名称。

    “爷爷,我不是叫你别碰这些剧毒之物吗?”宗天一看,脸色大变说:“一个不小心,可是致命的!”

    “小伙子,注意你说话的态度,我吃的盐可是比你吃的饭还多。”德坤马上以教训的口吻说:“对我们习医的人而言,自然万物,没有毒或不毒之分,只有有效或无效之别。还记得我告诉你的故事吗?华佗由观察蜘蛛,而解了黄蜂之毒;孙思遨由鹳鸟,而找到治风湿的‘老鹤草’。天地形成,有一物,必有另一物克之。”

    宗天听到最后两句,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师祖说的是。我虽不习医,但在练武及从事革命工作时,鸿钧师父也常拿这些故事教训我,甚至对我的科学研究,也有莫大的启发。”季襄试着缓和气氛。“没错。中国之学,古博精深;西洋之学比之,不过是一稚嫩婴孩而已。”

    德坤心情一好,又问:“方才听送饭的伙计说,你带了新娘子来了?”

    “对,她等一下会上山向师祖请安。”季襄说。

    “很好!很好!”德坤叠声说,又转向宗天:“你师兄都成亲了,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宗天愣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完全不像平日敏捷灵活的宗天。季襄半玩笑地说:“他这娶妻病,恐怕要琉璃草才治得好。”

    “琉璃草?我不知道这玩意见还能治病?”德坤很认真地问。

    “宗天是对一个会绣琉璃草的姑娘犯相思。”季襄笑着说。

    “师兄,我说过,我早丢了那帕子了!”宗天抗议道。

    “犯相思?那八成是程家的姑娘慧梅。”德坤兴致很高地说。

    “爷爷,我并不喜欢慧梅,你们别老把她推向我,让大家都难堪。”宗天说。

    “我猜是范家的姑娘。”季襄随口猜着。

    “范家?是湘秀?不会吧?当初宗天死说活说都不要,人家现在都准备嫁啦!”德坤不解地说。

    “我只晓得范家有个湘文。”季襄又说了一句。

    “不是湘文!湘文早订亲了!”宗天急忙说,舌头差点打结。

    这反应又太过度了!季襄对男女之情一向不甚敏锐,他提琉璃草或湘文,并非真的有所联想,只是想开开宗天那条手帕的玩笑而已。

    瞧师弟那一脸的气急败坏,季襄干脆捉弄到底说:“订亲算什么?可以抢亲呀!瞧,珣美本来也不是我的,我还除去了她的未婚夫呢!”

    抢亲?宗天的耳朵陡地竖了起来。

    “说得好!抢亲可刺激啦!几代前,我们地方上还有这种习俗,这城抢那城,那城抢这城,热闹可不输给龙舟赛哩!”德坤老顽童般地说。

    “这这不犯了法纪吗?”宗天吶吶问。

    “犯什么法?你抢我的,我抢你的,生米煮成熟饭,还能计较吗?有些城还因此由仇家变成亲家呢!”德坤愈说愈起劲,形容也愈夸张。

    说者无心,宗天却听者有意。抢亲?他之前怎么没想到这种方法呢?

    湘文年纪轻,保守、顾家,又如此顽固,解除婚约不成、私奔不成,就只剩下抢亲一条路了。

    从汾阳到宿州,长途漫漫,要湘文“失踪”并不难,他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成为别的男人的妻子!

    他心中开始有了计划,脸也恢复笑容,适时地加入德坤和季襄的阔论高谈。

    他那兴冲冲的模样,似乎又回到正常的宗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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