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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阪家的人扯那些鬼话!”
“我没有瞎扯,我说的都是真的!”
凄厉的哭喊回荡在顶楼这层独立住户的电梯口。
“我不要走!我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
“我会替你联络你的家人,他们自会带你回日本!”他硬是将已经坐在地上的小人儿拖出大门。
“我不要!我不要!”她死命巴着他蛮悍的铁臂不放。“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那么说了!”
她像个将被父母丢弃的小孩似的号啕大哭,完全不顾形象地嚷着缠紧他的手臂。这番过度情绪化的激烈反应令他为之一愣,差点松手。
不行,这事若不彻彻底底声明自己的立场,她铁定又会明知故犯,拿他最深恶痛绝的鬼话来挑衅。
他弯身箝住她的双肩,铁着心肠咬牙警告。
“我说过,你若想跟着我就别再扯那些有的没的,否则我绝对马上送你回到你家人身边,明白吗?”
铃儿神魂未定地瞪着他,哽咽了两声才不甘不愿地哭着点头。
海棠一把拉她起来,漠然收拾着电梯口凌乱的东西。
“你干嘛对关于灵异的话题这么敏感?”
他愣了一下,回头望向神魂未定的神阪玲奈。看她故做强悍、脸上却仍挂清泪的模样,他很难强迫自己继续残忍下去。
“凡是关于灵异的话题,都会令我不愉快。”
“为什么?”
“时间不早了,你该上床休息。”他拎起大小杂物推她进门。
“可是你只说这种话题令你不愉快,你没说为什”
“你父亲明早八点就要接你去医院检查,我劝你最好现在就回房就寝。”
“我才不要去医院做什么检查,我”
对讲机传来的电子音讯切断她的抗议。
“你父亲来了。”海棠执对讲机回头传话时,把她吓得鸡飞狗跳。
“他来干什么?”现在才午夜十二点,离接她去医院的时间未免太早了点。“他对我死缠烂打得还不够吗?他从我们离开医院后一直打电话来搔扰得还不够吗?我不都已经乖乖接听他的电话了,他还想怎样?”
任凭她怎么叽哇乱叫,海棠硬是逼她摆出感激的笑容,谢谢父亲深夜特地跑来为她送上她从小不离手的宝贝床伴
德国史黛弗制造的典藏级泰迪熊。
铃儿又嗯嗯啊啊地应付神阪先生一个多小时。送走离情依依的父亲后,才发觉自己竟出了一身冷
汗。幸好她清醒之后就一直坚持要跟海棠走,否则若被这种亲人接回家安养,她铁定完蛋。
“我五岁以后就不玩布娃娃了,现在居然要我抱着这玩意儿睡觉!”铃儿对着泰迪熊大皱眉头。“布娃娃倒也罢了,谁会抱头布小熊睡觉?万一母熊跑来了怎么办?”
海棠根本不理她,径自回书房。
“还好你在我父亲来之前就把丢出去的行囊捡回来,不然你就完了!”她理直气壮地追上去讨人情。
“我还巴不得他看见我轰你出去的那一幕,”“为什么?”她楞楞看着戴起眼镜埋首工作的海棠。“那种场面要是给他看见了,你怎么办?”
他自黑暗书房内桌上的小台灯前抬头,镜片上冷锐的反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若是他看见我在撵你,他会很乐意马上带你离开这里。”
“你就这么不欢迎我吗?”她怒斥。
“我不记得我何时说过很欢迎你。”
“是啊,你是被逼的,不得不带我回这里。可是无论你再怎么不欢迎,你也没法子赶我出去。”她半病捌鸱吲难垌?br>
“玲奈,现在已经一点多了,该是你上床”
“叫我铃儿格格!”她暴喝。
海棠摘下眼镜,眼神深幽地盯着她。
她报复性地扬起一边嘴角。“怎么,我们之前不是才谈好条件吗?只要不违反你那两项规矩,我就可以一直待在这里。称我为铃儿格格,可没违反哪一项吧?”
“没错。”他只手横掩下巴,目不转睛。
“那就不准再叫我其它的名字!”她悍然回瞪过去。“还有,不管你到哪里去,我都会一路跟到底!”
“为什么?”
铃儿哼笑。“你不是不欢迎我吗?你不是规矩特多吗?你不是巴不得快快把我驱逐远一点吗?老实告诉你,你愈是不要的事,本格格偏就要!”
“只要你不违反我的规则。”
“那是当然的啰,海棠。”她这一娇嗔,马上看见他脸上浮现令她满意的反感神色。
“啊,你该不会很讨厌别人这样嗲嗲地叫你的名字吧?”
他当然不会招认──尤其在她笑容万分邪恶的状况下。
“你今晚是打算这样耗下去了?”
“至少我不会像小孩似的任你乖乖哄上床。”
“刚才不知道是谁像小孩似的在门口又哭又叫,求我千万别把她给扔出去。”
铃儿马上炸红整张脸。“抓别人的短处来作文章,你这算是什么英雄好汉!”
“我说过我是英雄好汉吗?”他将眼镜扔到桌上,重重沉入椅背中。“你为什么那么怕被人扔出去?”
“我我是怕找不到回蒙古的路!”她以夸张的手势加重说服力。“之前我是跟着你的灵气追到这里,可我哪晓得这儿的人气这么混杂、这么拥挤,害我感觉不到回去的路在哪里!”
海棠不理会她的鬼话连篇。“为什么那么怕被人扔出去?”
一直气焰高张的她突然变成被困入笼里的小老鼠,慌张地在书房内大步乱窜。
“你你刚才口气那么凶,吓都吓死人了,我当然会怕。”
“你怕的不是我的口气吧。”他好整以暇地脾睨她困窘的倨强神情。“为什么怕被人扔出去?”
“你又为什么老怕人提到灵异的话题?”
尖锐的矛头霎时对冲在一起,凝为一股紧张气息。
“要不要试试看?”他眼中隐隐闪动奇异的光芒。“看是我先回答你的问题,还是你先被我扔出去。”
“你敢!”明知他那副冷漠的笑容代表什么意思,她就是不愿乖乖认输。“我并没有违反任何规矩。我既没有说我是三百年前死于边关爆炸的亡魂,也没有说我是因为气你刻意忽视我而一路死缠烂打到台北,更没有说我是为了向你证明我的存在而附身神阪玲奈的躯壳里,你凭什么撵我走?”
海棠微微病捌鹚邸!澳阏馐窃诟彝嬗蜗罚俊?br>
“谁跟你玩游戏来着!”她可是卯足全力地决定和他斗。
这种耍嘴皮子的小把戏,他只消一句话就能把她打得落花流水,但很奇妙的,他竟然不想拿商场上
他最擅长的凶狠手腕来挫杀她。
为什么?
他饶富兴味地摩挲着下巴的胡碴。
女人不都很擅长装腔作势吗?装娇嗲也好、装蛮悍也好,都是装,散发着一股意欲吸引雄性猎物的搧惑气息。而她,却是真的在和他火并。宛如一只对凶猛巨狮张爪示威的小猫咪,明知对手的强大却宁死不认输,硬要呲牙咧嘴地展示逗人的狰狞相。
这或许是她无聊的新把戏,他倒觉得有趣。
神阪玲奈是如何自创出“铃儿格格”这样的角色?她又是从哪探知他在外蒙碰到的怪事?是她昏迷时下意识接收到的讯息,还是神阪一家人在联手演出这场戏?或是纯粹基于她脑部重挫的原因而产生的人格异变?
令他好奇的不是这出闹剧,而是神阪玲奈不为人知的这一面。
等他回神至她身上时,她早已被他神秘兮兮的沉默逼得阵脚大乱。
他不会真的准备撵她出去吧?
“坐。”见她愣愣地僵在原地,他微扬下巴比了比对桌的单人大沙发。“既然你不急着上床,就坐下慢慢谈。”
她先是警戒而防备地盯着海棠,而后才慢慢侵向那张可疑的沙发,像只接近不明物体的机伶小豹,试探性地伸手碰了它几下。
当她发觉沉入这张沙发的感觉是如此不可思议地柔软与舒适,警戒的焦点立即转移至海棠脸上。
他的态度为什么突然改变?他在打什么主意?
“我不是有意要用扔你出去的方式恐吓你,只是觉得有必要让你搞清楚触犯我的禁忌的严重性。”
她怔怔地望着他。
“我非常厌恶灵异的话题,原因之一,可能正是因为我父亲非常沉迷此道。”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就个人信仰来看,没什么不好。但当他的个人嗜好影响到了大局,就非常糟糕。”
“影响大局?”
海棠不以为然地仰头靠上背垫,垂着视线冷睇她。“从他开始沉迷阴阳玄学、搞些奇奇怪怪的把戏后,就把家族事业完全丢一边,让我叔叔和姑姑们忙成一团。他为了供养那些江湖术士,几乎卖光名下所有的房子。为了搜集无聊的灵异宝物,几乎把所有金钱全砸进去。在我未接管家族事业前,我们家差不多已经被我父亲搞垮。”
铃儿张大错愕的小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响应。
这实在太夸张了。
“至于我接管公司后是如何把局面救起,已不是重点。重点是,只要是在我的地盘上,绝对严格禁止灵异话题!”
他冷淡却有力的语气重重打入她心底,让她整个人像被灌了铅似的一直沉下去。
她就是个幽灵,一个确实飘泊在百年时空的孤魂。可是在海棠那样惨烈的故事下,她找不到一丝力气为自己辩驳。
“就算这项禁忌很严重,你也犯不着拿扔掉我这种方式来威胁啊。”看他如此坦白,她也忍不住苞着坦白。
“你这么怕被人扔出去?”他之前也不过随便找个法子吓她罢了。
“怕啊,当然怕。我从小就一直怕被家人扔出去。”她将两脚缩上坐椅,整个人蜷成一团。
“为什么?”
“没办法,我们哈喇沁部并不富有,实在负担不起过多的人口,所以有好几次都想把多余的孩子送走。”
“哈喇沁部?”
“虽然阿爸、阿娘从没说要把我送走,我还是会怕。”她将小脸缩在膝头上。“毕竟我的兄弟全是有力有用的男孩子,就我和姐姐两个女娃。我姐姐她很漂亮,也很有灵性,是我们全族最引以为傲的福星。我却什么才华也没有,什么也不是。”
“你怕自己因此被丢掉?”
“我小时候不听话时,大人都会这么说。所以我拚命学习、拚命努力,绝对要做兄弟姐妹中最有用的一个!”
“好保障你在家里的地位。”
“啊?”这句话太深奥了,有听没有懂。“反正生得不够美丽,就只好凭实力。”
“那现在呢?”半沉入桌后阴暗座位的他盯着铃儿。“你还觉得自己不够美丽?”
面对他隐约的专注视线,她居然局促不安起来。
偌大的书房虽然只亮了桌上小小一盏卤素灯,却无损于他迫人的气势。幽暗的光线,反而更增添他强烈的存在感。
“这这副皮相是很漂亮,可它不是我的。”三百年前的她,平凡得简直让人记不住。“你喜欢这副漂亮躯壳吗?”
“我对女人向来没什么判断力。就像你说的,与其看表皮,不如看实力。”
“是吗?原来你也这么认为!”之前的困窘马上被兴奋取代。“我很有实力的,我也向来很用心学习,你恨我相处久了,自然会发觉我的好处!”
“或许吧。”
“我跟你说,我发觉我们的相遇不是偶然的,而是你身上有某种感应吸引着我。或许这正是你听得见我的声音的原因。”
“那你快找出这原因是什么吧。”好让他知道撵她回去的关键在哪。他是基于道义责任而勉强陪她耗,但没兴趣一辈子陪她耗到底。
“三百年前,就在我刚死之后,姐姐对我说其实我阳寿未尽,所以一定能找到活过来的方法。只是没想到这一找,找了整整三百年。所有我认识的人都走了,只留我一个还在塔密尔飘荡。那种感觉比孤单还要深好多。”
“塔密尔?”海棠霍然挺直坐起。“你知道它的旧名?”
“它就是你在外蒙住的那块区域嘛。它原本是大清将军的驻防地,谁知道竟会遭准噶尔埋伏,炸了咱们的弹葯库,害我也翘辫子了。”
“是吗?”他只知道清史上确实有位将军终生戍守塔密尔,却不知有准部埋伏的这段爆炸事件。“你还知道些什么?”
“很多很多啊。知道我在家乡的亲友们,知道我在塔密尔的那群士兵伙伴,知道我很想念他们,很想再见我的家人”
沙发上的身躯蜷成更小一团,低低的细语几不可闻。
海棠静静走向她,将她拉入怀中密实地拥抱着。他什么也没有说,只用厚实的大掌不停抚着她的脊背。
她很少流泪,也从不为自己的死亡伤悲。可是他低沉有力的心跳和体温让她的心变成小小的泉,三百年来的孤寂和沧凉,静谧地汩汩涌现,泛滥在他胸膛间。
被他拥在怀里的感觉很奇怪,彷佛流浪已久的人终于回到了家乡──回到她终生归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