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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总算从层层云层中,探出半边脸,射出冷冷的银粉,将她的黑发烁了森森的清光。
六神无主之际,背后忽然狼声四起。唉,吾命休矣。
没辙啦,好女不吃眼前亏,还是硬着头皮回去找商辂帮忙吧。
“喂,姓商的!喂,喂,商辂,你在哪儿?”糟了个糕,他不会走了吧?人家只是随口说说,他怎么就当真了?
“商辂,商辂!”她越叫越心慌。“商辂,商辂!”
回答她的只是一阵凄厉过一阵的狼嗥声和偶然拍翘惊飞的夜鸳。
都怪她自己,平常就明明很没出息很没骨气的,还要什么性子?不行,冷静下来,这就跟赌博一样,自乱阵脚则必输无疑,唯有澄清思虑才能化险为夷。
唔,现在已经很冷而且也很静了,然后呢?
好饿哦!
前面有烟炊,想是住在这山上的樵夫,不如过去跟他借住一宿一宵,明天再作打算。
板凳顺着光亮处小心翼翼地走进近。哈!果然天无绝人之路,这里边还飘漾着浓郁的烤肉香呢。但愿菩萨保佑,这樵夫可别是个小器鬼。
门没关,里头灯火掩映,气氛诡异,如微波颤动的喃喃音调,似有人在念经。仔细一看,斗室中确有一个人跪在堂前,身体枯瘦,头发蓬乱,低头诵念:观自在菩萨行深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这老太太是谁呀?
板凳踌躇良久,才诚惶诚恐地鼓起勇气。“请问”
话声适才扬起,立时变成闷响,因为有双大手捂住她的嘴,在板凳尚不明就里前,己将她拦腰抱起,疾如狂风地奔出杂树林。
“又是你来多管闲事。”对方手一松,她立即发难。“我说过了要你别死皮赖脸的跟着我。”害她没吃到烤肉,这会儿饿得肠胃咕咕叫。
“哪地方人不能去。”他的脸色阴郁森恻,和平常嘻皮笑脸的模样大相径庭。
原来里头看似疯妇的女子,正是平江镇的崔少奶奶。几年前,不知为了何故来到此处,整日念经诵佛,有人胆敢靠近,便龀牙咧嘴吓人,弄得邻近居民问及变色。
现己过了戊时,加之月黑风高,商辂担心她一个不小心给吓着了,是以强令她离去。
“为什么?”不过是一个半夜念经的老婆婆,有啥好怕的?
“不为什么。总之,你以后不准再到那地方去。”商辂粗暴地抓着她的手“走,我送你回怡春院。”
“你不是走了吗?”他走得好快,板凳必须小跑步才不会让他把手拉断。
“不高兴我回来救你?”到了大街上,他避嫌也似地推开板凳的手。“走吧,你知道怡春院在哪儿。”
“我不能就这么回去。”要是让旁人发现她是个女孩儿家,那还得了?
“原因?”商辂不耐烦地蹙起眉头,他已经受够了她的颠三倒四,了无定性。
“别摆张臭脸行不行?”她本想他借件袍子换上的但一见到他那死德性,板凳就打一百个退堂鼓。“今儿你已经功德圆满了,至于我能不能回去就不劳你操心了。”
“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上忙。”反正再坏的状况都经历过了,谅她也玩不出别的花样了。
“免了。”与其跟他借,还不如用偷的比较快。
板凳憋着一肚子疑问,包括商辂的来路底细...等等,她都想知道。不过看这光景一时半刻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而且即便问了,他也不见得肯说。
无妨,先回去养足精神,改明儿个总有办法查个水落石出。
“区区小事何必挂在牙齿上,咱们就此别过。”板凳故意趋前碰了他一下,但商辂即刻截住她,将她空空妙手里的钱囊夺回来。
“前面那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吧?”他把我钱囊往她面前晃了几晃。“这就是不能回去怡春院的直接原因?除了招摇撞骗兼扒窃,你还会什么?”
商辂对她真是失望透了顶。忿然甩开她的手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嘿!你”目送他离去的身影没入街底,板凳心中竟油然生起一股落寞感,为什么呢?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和自己天差地别,再也不可能聚到一块的男人呀。
怡春院。
灯红酒绿,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秀秀、彩凤、牡丹、蝶依...”史大娘念唱着姑娘的花名,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花枝招展地步下楼梯。
窑子中一圈客人在座,见了喜欢的姑娘便招招手。
板凳不知从哪弄了一件绉巴巴的袍子,头上的瓜皮帽子还露出几络长发披散在额前。她提着袍袖,缩头缩脑地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一旁的廊下绕进内堂,然而再细微的举动也瞒不过她娘那双锐利无比的眼睛。
“狗儿,你来帮忙招呼一下。”史大娘不动声色地从另一边“围剿”过去。
母女俩在后花园的假山旁终于狭路相逢。
“你还知道回来?”史大娘一把拎住板凳的后领,破口大骂。“钱花光了?赌输了?死没良心的捱刀货,你知不知道这两天我怎么过的?”
“数银两喽。”板凳使劲从她娘手里把衣领给抢下来,顺便抛一记白眼还她。“十万两够你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的了。”
“要死啦,人见到那个家伙啦?”史大娘担心隔墙有耳,忙将板凳拉进房里。
“哪个家伙?”板凳故意佯装不解。一整天在山林中东奔西窜,她已经累得快瘫掉了,一见了床就窝进去,也不理身上还脏兮兮的,脚上还穿着鞋。
史大娘瞧她这懒德性,气得想拿竹帚打得她满地找牙,但看她累成一脸憔悴,又于心不忍。
“不就是拿着大把银子,要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大妞帮他报仇雪恨的蠢大个。”史大娘太了解她的女儿了,板凳要有胆识杀人放火,她还需要卖笑营生,赚这“辛苦”钱?
“我心地善良碍着你啦?”什么母亲嘛?“他是谁?你问过没?”
“问了也等于白问。”史大娘拉起被褥没好气地帮她盖上。接着说:“那人戴着人皮面具,蓄意隐瞒身份,你想他会愿意告诉我他的真实姓名吗?”
咦?“他戴了人皮面具,我怎么看不出来?”板凳努力回想那莽汉的脸孔,眼是眼,鼻是鼻,没啥异状呀。
“你阅历浅,功力差,怎能和我千掌魔”口沫横飞之际,她突然一愕,急急回归主题。“总之,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
“退回去,退回去。”转得太硬了,板凳不是三岁小孩,哪会轻易让她蒙混过去。“这一句之前,你刚刚说你是什么魔掌来着?”
“五指魔掌。”史大娘一掌拍向她的后脑勺。该听的不听,不该听的倒是一个字也没漏。“别打岔,讨论正事要紧,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没?冒险去行刺那个新任巡抚商辂,还是和娘卷起细软逃之夭夭?”
“等等,你说商辂是什么?”她的头皮一下子全麻掉了,这是怎么回事?
“新任巡抚啊,你连这都不知道,怎么混的?”
“你没诓我?”板凳如遭电殛,震撼得毛发直竖,脸色惨白如纸。
“诓你有钱赚吗?”史大娘嘴上虽说得轻松,心里亦不免一凛。这女儿她最是了解不过了,从小到大她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没闯祸,此刻却吓成了惊弓鸟,太不寻常了。“你遇见商辂啦?”
板凳恍惚地点点头,表情一径呆滞失神。
“你得罪他啦?”没摇头就是承认啦?“我早告诉过你,做我们这行的,上不能得罪狗官,下不能得罪流氓,人全当耳边风啦?唯今之计,只有把他杀了,永绝后患。”史大娘果断地下了结论。
板凳无言地猛摇头。她再也躺不住了,倏地坐起。将袍子脱下,胡乱地丢向一旁,两手往脑门抓了又抓,忽道:“娘,人快去帮我整治一桌上等酒菜。”
“干啥?”想是这两逃邛坏了,史大娘随口问完,马上遣人去张罗。
“就算要死,我也不想当个饿死鬼。”板凳料想商辂绝饶不了她的,他三缄其口,啥也不说,铁定是为了查出参与这桩骗局的同谋,以便一网打尽,哼!好个奸诈狗官。
“那么严重?你出老千诈赌?扒了他的荷包?还是咆哮公堂?”这些“无伤大雅”的行径,也还罪不致死嘛,顶金拘役或罚款了事。
“比那都还严重十倍。我先是把他推进河里,继之又糊里糊涂把娘的伟大图谋全泄露给他。”她将五官全埋入胸前,等候她娘发落。
“包括你女扮男装的秘密?”
“唔。”
“事到如今,只有豁出去了。”史大娘现出前所未有的沉着冷静。“去准备准备,你今晚就行动。”
“做什么?”
“趁夜做了那狗官,”她大义凛然的样子,不相识的人想必会以为她是专门打抱不平的江湖侠女。
“就我一个人?”她娘一大把年纪了,恐怕不是商辂那老小子的对手,可她更不行呀。
“谁闯了祸当然就由那人负责去把事情摆平。”史大娘板过板凳的手心,在上头放了一只十阶袖珍的小木盒。“杀人不过叫他头点地,不心吓成这样。娘教你一个简易且速成的法子。”
“您亲自下手不好吗?”她很胆小耶。“这盒子里装的是机关,还是毒葯?”
“是蜘蛛。”史大娘面露得意之色。“这是娘的压箱法宝,有了它,保证叫商辂见血封喉。”
“不好吧,人有跟咱们无怨无仇,何况他还救过我。”板凳扼要地将这一、两日发生的事情,向她娘作了简报。
“笨呐你,平空飞来的十万两,你居然为了个人那芝麻绿豆小的尊严,把它给糟蹋掉了。人怎么对得起咱们史家的列祖列宗?”史大娘捶胸兼顿足,痛苦的程度比在她身上割下一块肉还剧烈三分。
“你不关心我历经重重险恶,竟只在意那十万两非分之财。”板凳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娘。“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女儿?”
“这还用得着问吗?”史大娘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言行失常,甚且振振有辞。“十几年来,你哪天出门,不是历经重重险恶,让我担足了心,吊足了胆才肯回来。”
“有...有吗...”听起来她好像很不孝哦!“但不管怎样,商辂是杀不得的。忘恩负义的事我干不来。”
“转性了?”谁能想像恶猫不捉老鼠是什么状况?
“或者被那小白脸给迷住了?”
“娘怎知道他是个...白面书生?”小白脸是娘娘腔男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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