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街梧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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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村子不大，算起来，仅一百多户人家。这一百多户人家把房屋松松垮垮地洒在山坡上，不经意间，竟形成了两条街。

    我家住在前街，前街好前街好，前街埋着大元宝，我们前街的孩子在后街人面前这样唱；后街富后街富，后街有棵梧桐树，后街的孩子见我们就唱。元宝埋在哪儿，看不到，我们免不了心虚，梧桐树就长在那里，人家踏实。

    为了那棵梧桐树，我们暂时妥协，把两句歌谣合起来唱，于是，前后街和好，我们这些小孩子，都到后街的梧桐树下玩。

    后街的梧桐树确实粗大。我们五个小孩曾经手拉着手合抱它，刚好围拢一圈，它的冠遮天蔽日，许多枝杈有如小树干。过往的行人，常常停下来，抬头望老半天，说些叫我们村子的人骄傲的话。

    在树的最顶端，有一个如盘大的鸟窝。冬天的人们，无事可做，也不像现在一样有电视看，聚在梧桐树下闲聊是最大的乐趣，而我们小孩子，则是围着梧桐树瞎跑，把个冬天跑得汗涔涔的。除了跑，就是爬，爬树，比谁爬的快，十多个小孩，在大人的吆喝声中，脱掉破棉袄，抢着爬，爬得稀里胡涂，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自己有爬树的天分。有一次，我爬到树顶掏鸟蛋，踩着树杈，摸到鸟窝，伸头一看，好家伙，几只小雀正张着小嘴巴，盯着我看，黑黑的小眼睛，粉嘟嘟的小身子，挤在一起，样子真可爱。停了一会，我滑下树来，向同伴们炫耀，看到了小鸟。他们羡慕我，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鸟窝，想象，小鸟什么时候长大飞出来呢。

    冬去春来，梧桐树枯枝吐翠；春去夏回，梧桐树绿荫如盖；秋去冬又到，梧桐树重新又热闹。一年又一年，后街梧桐树给我们的小山村，给我们这些孩子带来数不清的乐趣。

    命运是捉摸不定的。县城扩建，我们村子被规划成城区，要统一盖标准房，村子里的所有房子要推倒重建，街道要重新设计，我们村将成为县城的一部分，但是梧桐树要被砍掉了。最后一次看到梧桐树是去年夏天，拆房工程刚刚动工，梧桐树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依然亭亭如盖，为爱它的人们遮荫蔽日。我抬头望那浓郁的枝叶，寻那鸟窝，鸟窝依然，偶尔，有鸟飞出，叽叽一番，后又长鸣一声，似在向我说，你好，人模人样的，从城里回来了，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几个月后，也许几天，鸟儿呵，你将栖身何处？

    划归县城，村里人高兴，咱也是城里人了，多年的梦想呵，做个城里人，舒服。只是那悠然的乐趣，与树、与鸟的相依相知，再也找不到了。

    听人说，现在小村已面貌一新，全然没有了以往的破烂，有几家大型企业还在小村落了户。我还是关心那棵梧桐树，乡人告诉我，杀掉梧桐树费老鼻子劲了，后街的壮劳力，花了整整两天的工夫，才把它搞定，说话的时候，那乡人眉飞色舞，好像立了赫赫战功。

    我问，能不杀吗？

    能，但忒碍眼，留着没用。

    我又问，树上有没有鸟窝？

    乡人愣了一下，说，没在意。

    是呵，小小一窝鸟，怎会引起奔向幸福生活的人们的注意呢？

    现在，前街人常常在唱，前街好，前街好，前街藏着大元宝，虽然没找到大元宝，但前街富了；后街人偶尔也会唱起那句歌谣，只不过歌词改了，后街富，后街富，后街不见了梧桐树，后街的确也富了。

    一切都在变，变得美好，不过，一些曾经美好的东西，是不应该丢失的。

    很想再看到一棵苍苍的梧桐树，听到一声清脆的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