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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夜。
湘云抬头望了眼天上皎洁的满月,拿起小刀在小木屋的门上又划了一道刻痕。
十三天前,于城领她沿着她上次抓鱼的小溪往上走,发现了这座有点破旧的小木屋,两人合力把小木屋整修一番,做为挡风遮雨的住所。刚住进小木屋的头几天,她几乎睡不着,满脑子幻想着林子里会有什么毒蛇猛兽突然窜出来咬她,但人真是习惯的动物,过了几天,她逐渐习惯夜里的幽暗与寂静,喔,或许还得加上有人自愿提供“肉体”上的帮助。
不过他大概是不太乐意吧!有几次她在他怀里睡得正舒服,他却一把将她推开,匆匆忙忙跑到屋外,过了好一阵子才一身湿淋淋的回来。她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但见他的表情实在很古怪,彷佛很痛苦又有点无奈,梗在喉中的问题怎么也问不出口。
湘云借着微亮的月光在小木屋四周绕了一圈,寻找那个令人心安的熟悉身影,但只看见树影晃动。这种情形不曾有过,入夜后他通常只在小木屋附近活动,几乎不曾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她望着幽暗的林子,只迟疑了几秒钟便迈开脚步走进去。她几乎可以笃定说出他会在哪里,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但她就是知道,仿佛两人有着相同的思考逻辑与想法。
若在十几天前,她丝毫不认为自己能够了解一个像俞子城这样完全不理会他人看法的人,他心中自有衡量的标准,旁人所认定的价值标准与规范,似乎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但现在她却慢慢懂得他,她能明白他为什么笑、为什么皱眉,她甚至能预测他的反应,唯一无法了解的事,大概就只剩下他为什么会在她好梦正酣时把她推开,还将自己弄得一身湿。
晚风徐徐的沙滩上空无一人,湘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并不急着去找他。
过了一会儿,平静的海面缓缓升起一个身影,银白色的月光洒落在他潮湿紊乱的长发与宽肩,形成一轮光晕,矫健修长的身躯也逐渐暴露在明亮的月光下。
踏浪而来的身影仿佛和背后幽深的大海融为一体,湘云看得入迷,竟有片刻的失神。
poseidon!她脑中不经意浮现这个名字。恍惚中,她竟觉得他像极了?吧窕袄锸治杖骊9秤粞蟠蠛5暮i瘛?br>
湘云带着笑起身走向他。她就知道他一定会在这里!
属于海洋的自由气息环绕他周身,让湘云忍不住贪婪地多吸了一口气。
子城乍见在沙淮上等他的湘云似平有些讶异,但他只是挑起左眉,没有其他反应。
“我来找你。我想你应该是来这里,所以就来这里等你。”她笑着回答他未问出口的疑问。
他脸上的讶异更深了。仿佛有意测试她,他将目光移向椰子林,依然一言不发。
“我现在没那么怕黑了。林子里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可怕。”甜美的声音依然正确无误地回答他无言的询问。
子城微扬起唇角,伸出手轻轻拨弄她垂落额际的刘海,凝望着她的黑眸满溢柔情。
他眼中传达给她的讯息让湘云有些心慌,她羞怯地痹篇他的凝视,轻声的问:“为什么这样看我?”
“你懂。”
就是因为读出了在他眼神中流动的情愫,她才会如此不敢肯定。爱情的起源就是如此吗?在四目相接的瞬间,就决定了生命中不圆满的部分该由他填满。
湘云的呼吸变得沉重,心跳也不断加快,她在心底深处也发现和他一样的感觉在轻轻荡漾。这就是爱吗?只是一瞬间,她的心房仿佛被一股暖流填满。
子城轻抬起她小巧的下巴,挑高两道浓眉,静待她的回答。
她咬着下唇,迟疑了好一会儿,最后她嫣然一笑,主动攀住他的肩,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心的承诺,
子城轻喟一声,捧住她的脸,加深这个吻。
啊!好满足,仿若半生飘零的孤雁终于寻觅到一生相守的伴侣,再也无须忍受孤单。
在岛上的生活是惬意而优闲的,但并设有惬意到让湘云忘了身上的衣服有多久没有好好洗过,以及她有多久没舒舒服服的泡个热水澡。她没有洁癖,只不过没有几个女人能忍受身上的衣服脏得象块抹布。
她摇晃着木碗里的鱼汤,里头的鱼是她亲自下海抓来的,她喜欢自己动手抓鱼,而子城也由着她去,从来不会限制她,他相信她有能力做到。不过她现在却有点后悔太爱抓鱼,她觉得自己闻起来也像条鱼。
真糟糕!她小小的脸蛋不禁皱了起来,又晃了下鱼汤,她好像看见自己变成鱼在汤里泅游。
“怎么不吃了?”
“子城,你觉得我现在像不像鱼?”
他挑起源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点头道:“像”
她的小嘴噘了起来,她就知道自己一身鱼腥味。
“像条美人鱼。”子城侧过脸,轻啄她噘高的小嘴。
“讨厌!老爱开人家玩笑。”湘云嗔道,不依地抡起小拳头轻捶他一记。
“唉。”她放下木碗,懒洋洋地把头搁在膝盖上。
“好想把衣服脱下来洗一洗,顺便洗个热水澡。”
“我可以帮忙。”子城轻快的接口道,一听就知道他想帮的忙绝对不止洗衣服。
湘云听出他话中的含意,娇嫩的粉颊一下子红透,连忙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就可以了。”
“娃娃,你不用跟我客气。”子城欺近她,黑眸邪邪地眯起。
“我不是客气,真的不用你帮忙。”湘云僵笑着往后倾,努力想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但她愈往后倾,他的宽胸就靠得愈近,最后她重心不稳倒在地上,才看清俯视她的双眸中促狭的笑意。
她佯怒地瞪了他一眼“不捉弄我你很难过吗?”
他才要回答,湘云的纤指便已点住他的雇,摇头叹道:“算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谁教她什么人不爱,偏偏爱上以捉弄她为乐的男人,真是自找的!
子城张口轻咬她圆润的食指一下,伸手拉她起来。
他抬眼望了下天色,缺了一半的明月慢慢从东方升起。“走,我们去逛夜市。”
“逛什么夜市?”
“卖东西的夜市。”
湘云愈听愈不明白,谁会大老远跑到荒岛上做生意?
“子城,你还好吧?”她说话的同时,一只柔荑轻覆上他额际。嗯,体温很正常,应该没有发烧。
子城没理会她口气中的怀疑,拉若她走进林子里。走了几分钟的路,隐隐约约有一阵鼓声传来,初时并不甚清晰,但愈走近,那狂野的节奏便愈鲜明。
“什么声音?”湘云竖直耳朵细听,努力分辨着声音来源。
“食人族。”
湘云的脚步顿了一下,但她仍强作镇定,笑着对子城摇摇手指“你又在捉弄我了。”
子城只是耸耸肩,没承认也没否认,她只好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跟着他继续往林子深处走。
林子的尽头隐约可见点点火光,那里应该就是子城所说的夜市,但随着距离的缩短,湘云的脚步也跟着变沉重。她不想变成食人族的消夜!
“子城,你确定真的要过去?”
“不要想太多,很多事其实都只是自己吓自己。”他安抚道。
话虽如此,可是她还是怕啊!湘云抓紧他的手臂,不断告诉自己要勇敢,但当她瞥见一个上身赤裸、脸上涂满油彩,鼻子还穿了一根骨头的黑肤男子,她仍是无法克制地尖叫出声。
子城迅速捂住她的小嘴,但高亢的尖叫声早已引来众人的注目,离她最近的黑肤男子更是一脸惊骇的瞪视着她。
“抱歉,索沙。我的娃娃胆子很小。”子城代湘云向受到惊吓的黑肤男子致歉。
“不过她的肺活量很惊人。”索沙的英文有浓重的英国腔,若没见到人,定会以为说话的人是某位英国绅士。
子城笑着点点头。湘云尖叫时的肺活量原本就不差,学会游泳后更是有长足的进步,难怪索沙会被吓到。
“爱因斯坦说你带了一个女孩子过来,就是她?”索沙偏着头打量子城怀中的湘云半晌,最后摇着头说:“看起来很容易碎。城,搪瓷娃娃不太适合你吧!”
湘云最痛恨有人说她是易碎的搪瓷娃娃。她微愠地拉下子城捂住她嘴的手,对索沙朗声道:“我不是搪瓷娃娃,我也不会碎!”
“看不出来脾气倒挺大的。”索沙将脸凑她面前“小娃娃,你不怕我吗?我是食人族哟!”
“不不怕。”湘云的声音抖得厉害,偏又逞强地昂起下巴直视索沙。
“你的娃娃很逗。”索沙忍俊不住,拍拍子城的肩要他解释。
“索沙是食人族酋长的儿子,我们是大学同学。”子城笑着说。
“不用担心,我是素食主义者。”他指指穿过鼻子的骨头“这个只是装饰品。”
湘云气呼呼地别过脸,不理会他们两个大男人,免得又被他们捉弄。
“城,弦月节快到了,记得带你的娃娃过来玩啊!上次你没参加,变得好冷清。”
“我和娃娃会准时到。”说完,子城伸手要牵湘云,却被她甩开,显然她的气还没消。
子城无奈地朝索沙耸了耸肩“我和她去逛逛,回头见。”
淞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对索沙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索沙受宠若惊地咧子邙笑,伸出手与她交握“很高兴认识你。弦月节那天一定要来逛逛喔!”
“好。拜拜。”湘云朝他挥挥手,转身勾住子城的手。
子城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但湘云却对他皱皱鼻子道:“不要高兴得太早,我气还没消,我有话要问你。你早就知道这里不是荒岛,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没问。”子城一脸无辜地瞅着她。
“可是你可以纠正我啊!”“就某种程度而言,这里也可以算是荒岛没错。自由岛的居民平时各有各的生活方式与习惯,只有遇到两个月一次的夜市或一年一次的弦月节才会聚在一起,所以你说这是荒岛也没错。”
“那”湘云看着他无辜的表情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那股气硬是提不上来,只好放弃,转移话题的问:“你和索沙是什么大学毕业的?”
“牛津。”
湘云陡地停下脚步,不信地瞅着他“你确定你说的‘牛津大学’和我心里想的一样?”
“应该一样。我还没听过英国有其他地方也叫牛津。”
她发现她真的不了解他,一点也不。一时间她忽然觉得有点难过,真的就这样爱上这个男人了吗?她对他甚至连最基本的认识都没有,为什么会就这样爱上他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湘云收回勾住他的手,退离他,一步。“我觉得你好陌生,我所认识的俞子城究竟占有你全部的几分之几?会不会当我再也舍不下你的时候,才发现你早就娶了别的女人,而我只不过是你寂寞旅途中的一道点心?”
子城伸手想轻触她的脸颊却被她痹篇,他挤出一抹苦笑,收回手。
沉默半晌,他才开口道:“我只是个懦夫,一个逃避责任的懦夫。忘了我已逃了多久,六年、七年,或许更久吧。”
她又看见一丝茫然自他眼中一闪而过,心为他的眼神揪了一下,但她仍然保持沉默。
“听过俞氏企业吗?”
“嗯。”湘云点了点头。虽然她对商业界的事不甚了解,但多少也知道俞氏企业是国内排名前十大的大企业,它旗下的航空公司与船运公司几乎涵盖国内五分之二的市场。
“我父亲就是俞氏企业的总裁俞锦源。他原本希望我取得博士学位后接他的位子,可是我逃了,自私地抛下一切责任与义务,只为了找寻属于我的自由。我当过船员,也当过飞行员,从—个港口漂流到另一个港口,从这个国度飞到另一个国度,我习惯也热爱这样的生活,不需要背负太多的包袱与责任。
“五年前,我跟的渔船在海上遇到暴风雨,漂流到自由岛的岸边,暴风雨过后,船走了,我却决定留在岛上。在岛上住了半年,我搭上另一艘误入自由岛的渔船回到台湾,但我仍然没有负起我的责任,我只是回家让家人知道我还活着,而后继续流浪。我每年都会回自由岛住一两个月,那座小木屋就是我盖的。”子城的手轻爬过狂野不羁的长发,苦涩地挤出一抹笑“这就是我,一个不肯承担责任的懦夫。”
湘云望着他,用力眨了眨眼,却怎么也不能将他看得真切。
他就站在那儿,一样的穿着、一样的面容,但她却觉得他变得陌生了,任凭她如何努力,也无法将她熟悉的子城套上大企业继承人的头衔,他在她眼前仿佛分裂成两个身影,而两者就像油与水一样,完全无法合而为一。
或许不该问的,或许该让一切维持在最初的单纯,他依然只是那个爱捉弄她的男人。他的新身分让她觉得好沉重。
“你你打算回去接你父亲的位于吗?”她略显迟疑的问。
“娃娃,你想回去了吗?”他不答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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