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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年一月中旬深夜
一个六岁的孩子,对人世的残酷现实能体会多少?六岁的孩子应该是憧懂但快乐的吧!?
她陪着已经醉得脚步蹒跚的母亲,站在孤儿院门前,小心翼翼将还不满月的双胞胎兄弟放在深锁的大门前。
夜露风寒,衣衫单薄的她细心为两个孩子盖上她由家里偷带出来的棉被,那也是她仅有的一件棉被,一件无论春夏秋冬都盖着的被子。
深夜无人的街上,没人看见她脸上的眼泪,没人看见她长久以来压抑的悲伤,留恋地再瞥了眼地上的两个孩子,她在心里立誓
她一定会回来找这两个孩子,总有一天!
斥责声忽地在宁静的街低沉响起:“看什么?搁看,陪你嘛留地加好啦。”
不得已,她跟着母亲离开孤儿院。
那年,她才六岁,一个不该尝尽苦涩却又已遍尝苦涩的年纪。
一九八九年六月二十二日凌晨
“么寿!你是找死,你欠人一堆钱,是买按那还?”
“手气麦,卖怪论啊!阿顺明阿下午,会来带走那死查某鬼啊”“你甲伊卖多少?”
“二十万啦。”
“么寿!钱哩?”
“钱?都还人啊,有啦,搁剩三万啦!”
“么寿,没天良”
一九八九年六月二十二日正午
“我已经纵容你读了四年的艺术学院,难道这次你就不能听听我的话?你不去念念看怎么就断定没兴趣,兴趣可以慢慢培养,你”“爸,我说过几百次了,我对经商没兴趣,更不想到美国念什么企管硕士!我只想画画,其他的我都没兴趣。”
“你以为画那些鬼画就吃得饱穿得暖吗?光是靠画画,你早晚要饿死!”
“饿死也是我自己的事!”
砰!一声巨响后,原本吵闹的办公室,只剩一个“老人”以无奈的目光望着被用力关合的门。
一九八九年六月二十二日黄昏
他开着车往旗山的方向晃时,已经是下午五、六点了。
接近初夏的傍晚,天色仍有些微亮,然而阴沉了一整个下午的天空,开始飘下雨丝,雨一丝一丝落下,旗浦公路慢慢让雨水染湿。公路两边的街灯,随夕阳的到来全缓缓亮起。
他的车速不快,以至于能看见站在安全岛上斜靠着街灯电杆的少女,对艺术的敏锐本能让他毫不犹豫踩下煞车
他将车停在旗浦公路旁,在面对少女斜对角的街灯下,凝视那个无视于来往车辆、无视于雨势渐烈、无视于周遭一切的少女。
过了好几分钟,街灯下的她突然挺直了身,不再靠着电杆。她的头上仰,似乎刻意让渐急的雨水打在她脸上。
少女仰望天空的眼神空洞得没有一点情绪,她的双眼睁着,由她眼角泛红的程度看来,他断定在那位少女脸上流过的不只是雨水,还有眼泪。
笼罩在昏黄的街灯光晕下,一头过肩长发。浑身湿透的她,看起来像是幅绝美的画。
他在少女身上,看见他不明白的痛苦正挤压着她单薄的身躯,但也同时看见少女不甘心屈服的表情。
她站在雨里的街灯下,仿佛正祈求着某种力量
被深深震撼的他,陪着她怔怔淋了场雨,直到夜色取代了黄昏、直到雨停了、少女也转身走了,浑身也湿透的他,才回到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