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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整个人一颤,仿若被活惊醒,回观四周,竟巳冷冷清清。
这可是她想要的结果?
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然而真的实现时,却又说不出的难受。抬头看天,浩浩千里,袅袅白云,浮世轻尘,这一场劫生,本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可选择。
神情到此刻,终于无可抑制的黯淡,纪柔荑微微叹息,转身准备上轿,眼角余光,却不经意地与另一双眸子相撞,刹那间,天旋地转——要穷尽几生几世,才能遇见那样一双眉眼?
上天竟然让地看见了一双和她完全一样的眼睛,一样冷绝,一样清傲,一样深邃不肯为人知。
大街上的风突然急了起来,这个冰冷的二月,像宿命带着寂寞的浮光掠影匆匆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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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这是你要的东西”奶妈将一个小匣子递到她的桌上,嘴唇嚅动着,欲言又止。
“有劳了。”淡淡地谢过,伸手打开来,里面只是薄薄的一本小册和两三张银票。
老妇人忧心忡忡地说道:“老爷生前为了春秋书院费尽家财,所剩下的实在不多,小姐,这个书院不能再办下去了,一直以来都是往里面砸钱,町是如果不办书院,咱们以后可靠什么为生呢?”
“我自有打算,你去把家里的仆人们都叫到这来,我有事宣布。”
老妇人应了一身,转身离去。纪柔荑望着盒内的东西,略一沉吟,摘下了自己的耳环和手镯,一并放人盒内。
她站起来走到书房西侧的墙前,那儿挂着一副泼墨山水画,画面上是淡淡的青山和蒙蒙碧水,几个书生在亭中对弈饮酒,神情很是狂放不羁。虽只寥寥几笔,却栩栩如生,功力非凡。画上另有一行题字:“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字写得龙飞凤舞,笔力直透纸背,呼之欲出。
她凝视着那行字,默念了一遍:“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顿一顿,又道“你生平最向往这种毫无羁绊的逍遥生活,却一直为书院所累,不得清闲。现在,我要将它彻底结束,不让你在天之灵。还要为书院处处烦心。至于我你在世时就不曾怎么在意过,那么现在也不必牵挂了。”唇角轻轻一勾,竟是无限感慨: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奶妈领着三个人走了进幽黑深瞳闪烁了一下,表情又复静水无波,纪柔荑转身,目光从那三人的脸上一一看过去“让奶妈叫你们来,是要告诉你们几件事情。”
一小丫鬟忙道:“小姐但请吩咐。”
“第一件事,我已经将书院连同这宅子一起卖了,所得银两还了父亲生前欠下的债后,就只剩下这么一些,你们拿去分了。从今天起,我恢复你们的自由身,各自投奔前程去吧。”
那三人连同奶妈都大吃一惊,奶妈急声道:“小姐,你把我们叫来,就为说这个?小姐,我不走,我说什么也不离开小姐,你还得人照顾哪!”
丫鬟家丁也纷纷表示要留下,纪柔荑微微皱了下眉,道:“第二件事,新屋主明天一早就来收宅子,所以今天日落前你们必须走。而我,会搬到父亲生前在云蒙山上的那个草庐去,不需要任何人随行照顾。”“不不不,小姐,那草庐是夏天用来纳凉的,现在这么冷天,可不能住人的啊!你身子这么弱,怎么能去受那个苦?若实在没法子,就带上我吧,起码还多个人照应啊”“我的话没有听清楚是吗?我说——不需要任何人随行。”声音徒然变凉,隐隐有些不悦“奶妈你还有儿子媳妇在西城那边吧,他们还等着你每月领粮饷回去救济。你跟着我可是没钱拿的,怎么照顾你的家人?这么不切实际的事情还是算了吧。你现在把银子和首饰分给大家,然后各自收拾一下东西离开,天色不早了。我现在要去灵堂拜祭父亲,你们走时不用再来和我告别、”说罢匆匆走出书房,再不看他们一眼。
身后传来压抑的哭声,脚步虽未停,心已在隐隐作痛,纪柔荑不禁捂住了胸口:目中所见,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径旁的修竹,和掩映在竹林中的房舍
这一切,都是父亲生前珍爱如命的东西,而今,却被她如此冷血无情地割舍,莫怪众人私底下说她不孝。
纪柔荑咬紧下唇急走几步,到得灵堂后将门用力关上“砰”的一声震响后,整个房间沉寂了下来,再听不到仆人们的哭音。
案上的香依旧静静的烧着,烛火昏黄,仿佛与世隔离。
终于终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了她一个人,仿佛从少年时候起,她就是如此孤独的一个人。
书院每日书声朗朗,那莘莘学子的乐园。却是她一切寂寞的由来;就那样的被忽视,仿若不存在似的活着,在父亲眼中,书院、学生,永远比她重要。在小时候还会哭闹,会觉得受了委屈。待得年纪越来越大,容颜就越来越冷,神态也越来越淡,见过她的人都说,这姑娘,从骨子里透出了一种凉。
轻轻一笑,恍若叹息。
搬来凳子,踩上去将挽联一幅幅摘下来,再将取暖用的火盆重新点燃。把那些挽联一幅幅地放入火中,火光跳跃,映得她的眼睛漆黑如玉。时间就在这种安静的毁灭中慢慢流逝,其间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在踱来踱去,但最终没有进来,再然后脚步声就远去了,不复可闻。
他们都走了吗?应该都走了吧?多好,就这样散了,干干净净。
纪柔荑起身,将手伸向供案上的牌位,她的指尖起了一阵轻颤,显得很是犹豫不决:在半空中僵持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声,将牌位拿了下来。
“羞辱师兄、变卖祖宅,关闭书院、遣散家仆这种种,反正已经足够不孝了,又何差再添这一桩?”
语止,将牌位丢人火盆中。火光陡然旺起,一阵掌声从身后传了过来。纪柔荑整个人不由地僵了一僵。
“千古以来,敢烧掉自己父亲牌位的人,只怕也就姑娘一个了。”那声音清润优椎,像午夜的箫声一样悠远。
纪柔荑扭头,眼睛再次被刺痛。灵堂的门开着,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门外,此时正是黄昏时分。落日的最后一丝余辉袭笼大地,给他周身都镀上了一层金边。她明明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那个人的头发、衣服和鞋子,然而却看不清他的容颜,那张在冠五白袍烘托中的脸,如同黑夜、夜本无形,亦无边界。只有那目光炯炯而来,灿烂如星。
原来足他
那个马车里有一双和她一样寂寞的眼睛的人。
原来这双眼睛,也不是永远都那么静邃深幽的,此时此刻,它看上去充满了信念,像在表达它的主人有备而来,纪柔荑双眉轻扬,表情安然是永远的保护伞“一块木头而已,有何烧不得的?”
“那上面寄托着令尊的神灵。”
“我父亲不活在木头上。”纪柔荑沉默了一下,才又道“他活在我心里。”
“姑娘的心太隐晦,令尊可能住得不会很愉快,还是让他活在木头上吧。”似乎只是那么随意的轻轻挥袖,烧了一半的牌位便自火盆中跳了出来,重新飞回到原来的案桌之上,牌位四角都已烧焦,但上面的名字却依旧清晰——“先父纪重恩之位”“你——”无可抑制的愕然,以及,震撼。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处处显露着与众不同的清贵和高深莫测。
来人走到案桌前,径自取起桌上的香点了,朝着灵位拜了三拜。纪柔荑愣愣地看着他做这些事,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她却觉得自己依旧看不清眼前这个男人的脸。“你是谁?”潜意识里仿佛已有答案,那答案令她不安,隐隐预兆着不祥。薄薄双唇动了一动,一个名字又清又淡地飘逸出来:“风寄晚。”
浑身如遇雷击,在京城众多的流言蜚语中,这个名字是一个黑色的传奇,和坤的私生子?十七皇子永?的至交好友?风头强劲一时的索衣名士?以及那个已经蕴涵了太多风流的称呼——“鹤公子?”这个称呼被喊出来的同时。宿命就已展开了最最致命的一道诱惑。纪柔荑预知到自己已经逃脱不掉、这么多天,一直在逃避,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双腿发软,跌坐在地,这一刹那,神情再难掩颓败哀痛:“其实你是很想为令尊报仇的,对不对?你用最讽刺的话逼退师兄,是因为你知道他们没有能力为你父亲平冤,而且很可能会毁了他们以后的仕途前程,你想让他们对报仇的事死心,所以先让他们对你死心,你转卖了书院,是因为你自己一个人根本支持不了,你把它卖给了富商沈放天,他不但很有钱,还为人厚道品格高尚,你知道书院在他手里绝对会有更好的发展。你遣散家仆变卖了这座宅子,是因为你要只身一人去报仇,万一失败,也不会牵连到他们。你想把一切都处理得干干净净,所以你表现出尽可能的冷漠,你看上去非常无情,然而纪柔荑,你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多情人!”
纪柔荑脸色苍白,她双手抱臂想让自己镇定一些,却仍遏止不住颤抖。
风寄晚望着她,眼中露出了不忍之色,他轻叹一声,柔声道:“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本来的计划是什么吗?”
纪柔荑摇头。
风寄晚笑了一笑,道:“无论你原来的计划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因为你遇见了我。我有一个全新的计划给你,做个交易吧。”
她低垂着眼睛望着地面,久久不语。
风寄晚踱了几步,悠然道:“也对,你我都不是商人,用交易之词实在不妥。那么纪姑娘,我们来互相帮助。我帮你为你父亲伸冤报仇,你也帮我一个忙。如何?”
纪柔荑还是不说话。风寄晚等了一会儿,叹声道:“看来找错了。我见你之前,是认为你够坚强够胆量,却忘了无论如何,你毕竟是个女人,有些东西还是放不下的。我从不勉强别人,既然姑娘不肯,那么这次就当我没有来过吧。告辞。”转身正要踏门而出时,纪柔荑突然道:“我不回答不是因为有些东西我放不下,而是”
“而是什么?”风寄晚停步,纪柔荑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字的说道:“风寄晚,你是魔鬼,水远以最诱惑的姿态出现在最脆弱无助的人的面前。通常答应魔鬼的条件的人,结局都是万劫不复。可是——”抬眼望他,神思幽幽,这个女子在敛去冷漠后,竟是别样的楚楚可怜,风寄晚的心“咯噔”了一下。“可是,我答应你了。”唇角轻笑,融凄凉与坚毅于一体“我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
纪柔荑的目光飘到很远的地方,声音低低:“不要让我死掉。”
风寄晚一愕,这个条件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答应我,不要让我死掉。”纪柔荑把目光收回来,神情恢复了淡漠,像在经历了这一系列心理挣扎后。静水又复无波。“我只有这么一个条件。”
久久,风寄晚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