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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爷,小少爷?”
随从小心地观察宁昭阳的脸色,只见他绝美的脸庞上没有丝毫表情,双目痴痴地凝望着湖面。这湖到了夏天便会长满荷花,现在雨水刚过惊蛰未到,湖面上空荡荡的,有什么好看的?小少爷却坐在这绿波亭内一坐就是一个时辰,不动也不说话,真是有些怕人呢!
小少爷自从大病一场后,就变得不爱说话,当初那么活泼的一个人,现在变得整日没有一句话,是不是病坏脑子了呢?
说起来,小少爷还真是差点儿就死了呢!莫名其妙吐了那么多血,昏迷不醒,连宫里兰雪娘娘派来的御医都束手无策,私下告诉老爷夫人要有心理准备,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寸步不离病榻,简直都要疯了,嘴里胡言乱语说着“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还动不动就拿脑袋去撞床柱,把老爷吓得要死。
眼见不行了,到了第五日他却突然流下一行泪,叫了声“醒冬哥哥”便睁开了眼睛。夫人欢喜过头,竟然晕了过去。
宁昭阳醒来后便要东西吃,给什么吃什么,给什么喝什么,乖得让人心疼,只是他甚少说话,又常常发呆,像个美丽的玩偶一般,生气似乎从他的身体里被抽走了。
等病痊愈了,他向老爷大人提出要出外散心,夫人先是不肯,后来又同意了,眼泪汪汪地问他要去哪里,他回答:“不知道,只觉得心里堵得慌,随处去走走。”
人人送他出门,欲言又止。
宁昭刚只带随从一人,挥挥衣袖头也不回而去,夫人倚在门上目送他远去,哭肿了双眼。
一路走过许多地方,随从只觉得自己跟—个行尸走肉在—起游山玩水。小少爷的魂魄常常一不小心便丢失了,随从总是有种害怕,害怕第二天一醒来,小少爷就已经仙逝了。大家都说小少爷是仙人转世,来尘世间受一趟轮回之苦便会回归天庭;又说小少爷那场大病后,捡回了一条命,是心愿未了,若是了了心愿,弄不好便走了。什么传说都有,随从先是嗤之以鼻,到后来竟然越来越信。他这一路上一直试图跟小少爷说话,都不得回应。二十几日相处下来,说的话不超过三句。所以随从一见宁昭阳发呆,便会忍不住叫唤他,只怕他真的突然就魂飞而去。
小少爷这个样子,还真的越来越像仙人了,这么削瘦,风一吹就倒了,唉。
随从见宁昭阳不理睬,便自说自话下去:“小少爷到了老家,可要回家一趟?这么多年没叫来了,家里老爷人人小姐少爷都想念得紧吧?大少爷也已经到家了吧?少爷难道不想去见见大少爷?”
听说小少爷跟大少爷感情最好,随从想若是能够骗得宁昭阳回一趟宁府,让大少爷想想办法治治小少爷这痴病,或许就好了呢!私心底下,从老家跟随老爷上京这么多年,都没有机会回来的随从,好不容易回来了,总不能过家门而不入吧?家中虽然已经没行人了,但爹娘的坟也该去扫一下才是。
宁昭阳突然起身走下绿波堤径直离去,随从已经习惯他这样,连忙牵了马跟随上去。
一路走进城里,随从的嘴唇就越咧越大。有希望了,朝这个方向再走卜去,可就是要回家厂呢!
前方宁昭阳忽然停了下来。随从连忙靠上去,却见他停在一个买瓷器的摊子面前,正专注地看着某样东西。那摊子上的东西都是便宜货,做工机糙,随从不明白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少爷挑剔的目光。
宁昭阳从摊上拿起一对瓷娃娃,那瓷娃娃一个身子微
偏,倚在另一个身上,满是娇憨神态。宁昭阳看着那磁娃娃,脸上泛起淡谈的笑容,好像想起了什么幸福往事。他也不问价,丢了二十文钱在摊子上,拿着那娃娃径直离去。
被宁昭阳许久未曾展露的笑容惊呆了的随从连忙大呼小叫地追上去,要死了,还以为会保持那天字一号表情到入土的小少爷居然笑了呢,夫人知道的话不开心得哭起来才怪!发生什么事情了?
傍晚时分,随从和宁昭阳站在宁府门前,随从热泪盈眶,终于,终于还是回来了。
一个下午,他跟随小少爷走遍了全城,小少爷那种架势,好像要将这城绕一遍重温某些回忆便离去的样子,让随从越走越心凉,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当小少爷踏上前往宁府的那条石板路时,随从还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回家给爹娘扫墓了。小少爷走得那么缓慢那么犹豫,好似随时都会转身离去一般,走得随从心惊肉跳,嘴里喃喃祈祷:别回头,一直走,别回头,一直走都快以为自己也疯了呢!所以当两人好不容易站在宁府门前,随从还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小少爷终于要回家了!
小少爷在门口站立了已经有一刻钟了吧,就那么一会儿仰头一会儿垂头,徘徊两步叹口气,天老爷啊,真是急死人了。到底进不进去呀?随从虽然着急,但也不敢吱声,只怕一开口坏了少爷的挣扎,转头走了岂不功亏一篑?
只是,进个家门有这么难吗?
大门推开,有个人手拎大红灯笼走出来,看见台阶下站立的人,突然愣住了,双眼瞪得硕大无比,几乎快要夺眶而出。
“小、小、小、小少爷?是您吗?”齐老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五年未见的小少爷居然一声不响地回来了,他揉了揉眼睛,再使劲眨眨眼皮看过去,可不是小少爷吗? “我的天哪,大少爷若是知道不乐疯了才怪!还不快通报进去,小少爷回家了,去告诉大少爷啊!傻了啊你?”齐老灯骂着别人,自己却垂下泪来“小少爷,怎么不进来啊,快进来快进来,你来得可真巧啊”“那是什么?”宁昭阳瞪着他手中的大红灯笼,瞪着上头大大的喜字,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白得几乎透明起来。
“这个啊,”不明就里的齐老灯咧开了大大的笑容,
“是大少爷要成亲了啊!小少爷回来得正好,正赶上大少爷的好日子啊!”* * * * * * * *
宁昭阳回家了。宁府最最得宠的小少爷回家了。
“大少爷,今晚在聚欢堂给小少爷摆洗尘宴,您也该准备准备,时间差不多了。”
服侍醒冬多年的蓝儿走进来,看见醒冬还在窗前发
呆,忍不住皱眉。大少爷这是怎么了?打从京城回来后就变得怪怪的,常常见他发呆,简直是魂不守舍,蓝儿真想问问看他,去了趟京城,是被哪个狐狸精给把魂勾走了?害得晴雨小姐不安地来问他,大少爷究竟是怎么了?她哪知道?只知道大少爷那样,谁见了都担心。
真是奇怪,大少爷和小少爷以前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怎么这趟小少爷回来,却不先来看大少爷?而大少爷也一点儿都不急着去见小少爷?难道五年的时间让大少爷和小少爷都变了不成?看情形,大少爷这趟京城之行,和小少爷也没有臆想中的那么开心吧?
“大少爷!”蓝儿提高声音喊。
“嗯?”醒冬回过头,一脸茫然“什么事?”
蓝儿忍不住叹气。大少爷最近常常叹气,没人的时候就一声接一声叹气,怕是传染给她蓝儿了吧?
“我说,今晚在聚欢堂给小少爷摆洗尘宴,大少爷也该准备准备,时间差不多了。”
“我知道了。”
蓝儿出去做事,片刻后回来,醒冬还是站在原地,还是在发呆。
“大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在发呆,该换衣裳了。”蓝儿忍不住将他拉离窗户,外头有什么好看的?看得这么痴迷?蓝儿探头张望了一下,不就是些树吗?蓝儿翻出衣裳一边替醒冬更换,一边唠叨“我说大少爷,您也收敛一下行不行?您要发呆蓝儿是管不着,但是待会儿您若是见了小少爷还这副样子,不是叫小少爷担心么?”
醒冬身子震动了一下,没做声。
“看看您,瘦成这样,前几月做的衣服都快大得不能穿了,小少爷见了还以为蓝儿没有照顾好您呢!”
“我没事。”醒冬低声道。
“还没事?您这是没事的样子吗?”蓝儿气起来,还要唠叨,抬眼看见醒冬的神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又担忧地道:“我是不知道大少爷您在烦恼什么,但是请大少爷为宁府这上下几百号人着想,保重自己身子,您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可怎么办?’’说着眼眶一红,活语便呜咽了。
“我没事。”醒冬再道,他站起身,对着蓝儿笑了笑“真的。我走了。”
蓝儿目送他离去,心里不知为何总是踏实不下来。
大少爷的神情.为何那么悲伤呢?虽然在笑,却让人看了心酸。
醒冬缓步朝聚欢堂走去,他走得很慢,在路过心执院时停了下来,心执院的门开着,里头空荡荡没有一棵树和草。
他怔怔地立在门口痴痴地朝里望着,有盏灯亮着,不知是不是昭阳在里头?
这个人原本应该是死掉的,他之所以会复活,是专程要来害我的现如今只有一个法子,只要他起毒誓在我有难时救我
我宁醒冬发誓,宁昭阳若是有难,我定会相救,若是食言,五雷轰顶粉身碎骨。
你给我听好了,日后在人前,我称你为醒冬哥哥,那是叫给我爹听的,但是在人后,你要称我为小少爷,明白吗?我说什么你都要乖乖听着,我叫你做什么事你要乖乖给我去做,若是惹得我不高兴,我有的是法子整治你。
是,小少爷!
他想起宁昭阳趾高气昂说话的样子,想起自己第一次称呼他为小少爷,昭阳得意洋洋的样子,唇边不禁露出淡淡的笑意。
“大少爷?”有个丫鬟走出来看见他,惊讶地道,
“您找小少爷吗?小少爷已经去聚欢堂了。”
醒冬转身离去。
他走过绿廊,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着宁昭阳得意的声音:你知道我几岁就能将千字文倒背如流的?是倒背哦!要不要我教你诀窍,保证你一晚就能把整本书背下来。
结果呢?结果他把他骗到梅园挨了一夜的冻,结果两个人都冻病了,结果昭阳跑来跟他抢药喝,冰凉凉的脚丫子贴在他的肚子上,还骗他一碗药两人喝,结果他先喝了半碗,昭阳那半碗经由昭阳的嘴又全灌进了他的肚子里。
那是昭阳第一次吻他,也是他和昭阳之间惟一的一次。
醒冬走过勺香院,想起那年二老爷从洛阳定制的烟花,在那满天烟花下,昭阳一字字地教他说吉利话去讨红包,又把自己的红包送给他,结果却让他不开心不理睬昭阳,他那个时候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
醒冬路过曲桥,仿佛看见昭阳趴在曲桥上,因为将晴雨的诗稿丢进水里而被他责骂的样子。
哼,说到底你就是喜欢她!你再说那女人一句好话看看!看我下次再整她是不是会这么客气?
昭阳气呼呼的样子浮现在眼前,那个时候的他哪知道昭阳竟是在吃醋,只当昭阳调皮。满宁府没人敢骂的宝贝小少爷,只肯被他骂。为了他,原来她一直都在忍耐。
醒冬哥哥醒冬哥哥!他仿佛看见十岁的昭阳飞奔过庭院,冲出大门,一下扑到他的身上,紧紧抱住他。你又要偷偷溜走!坏蛋!坏蛋!坏蛋!又不跟我说一声就偷偷走掉,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那个时候的他,因为意识到自己不能再住在宁家无所事事而决心跟二老爷学做生意,每次出远门昭阳都会拼命哭闹不让他走,而他每次都狠心地离她而去,结果等他回来后,昭阳已经走了,这一走就是五年,音信全无。
音信全无的五年呐!再见面时,五年的距离在昭阳心里他的心里,似乎从未存在过。
宁夫人将他写给昭阳的信全都截走了,却截不断他和昭阳之间的孽缘。他想起宁夫人跪在他面前给他磕头,哭着求他离开昭阳,想起他连一声再见都没有说就那么离开了昭阳,就心如刀铰。
他在归途中病倒,是不堪折磨啊!不堪他和昭阳之间的回忆无时无刻不像现在这般在脑海里不断闪现,没日没夜;不堪他对昭阳的思念随着每远离昭阳一步就越发清晰地折磨着他;不堪承受他的离去是对昭阳最大的背叛;不堪承受他竟然爱着昭阳的事实。
昭阳对他的爱,从小便有了,而他呢?他却一直懵懵懂懂地承受着昭阳的爱,直到他离开了昭阳,直到他相思成疾,直到他病得半死,病得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病得他已经想要放弃不想再苟活于世时,他才发觉如果不能拥有昭阳的话,就算舍弃生命也是无所谓了。
他是想就那么死了算了,但是他却没有死,他又活过来了。
于是他回来,回来承担宁府上下几百号人的责任,回来承担给予晴雨的诺言,回来兑现对宁夫人的承诺,此生不再见昭阳,用这么大的牺牲来还宁老爷当年对他的救命之恩,来换取宁家的脸面和太平,他的心已经死了,只剩对昭阳的回忆不停地散播在这个巨大的宁府里,散播在每个角落每个他走过的土地,让生活其中的他,好像被关在—只巨大的牢笼里的困兽。
他已经心如死灰。在他以为可以就这样行尸走肉地度过余生时,昭阳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她回来了,回来破坏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摇摇欲坠的决心,回来摧残他的心他的脑他的理智。
前有对晴雨的承诺,后有他和昭阳之间的重重阻挠,在世人眼里,他们是两个男人,是两兄弟,宁夫人说得对,这种事情传出去,他和昭阳往后怎么做人?宁府丢不起这个脸。即使昭阳恢复女儿身,他和昭阳兄妹关系始终难以抹煞,他和昭阳是没有未来没有希望的。他和昭阳是不可能的,一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醒冬哥哥。
嗯?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么?
傻瓜,我不喜欢你,喜欢谁?
年少的单纯对白在耳边浮响,那是多么单纯无知的岁月啊,如果可以,醒冬愿生命永远停滞于那个时刻。那个时刻里的醒冬,拥有完全的昭阳;那个时候的昭阳,也拥有完整的醒冬。
醒冬靠在廊柱上,眼里流出了绝望的泪水。
* * * * * * * *
“大伯伯和大伯母居然不回来参加醒冬哥哥的婚礼,真是太奇怪了,怎么说他们都是最重要的长辈呀!”菊菊心直口快地埋怨,被二夫人喝止。
“菊菊,怎么可以这么说话?昭阳不是说了吗,大夫人重病缠身,无法长途劳顿,大老爷忙于朝政实在脱不了身,所以委派他回来参加婚礼吗?到时候再让醒冬和晴雨上京一趟拜见大老爷和夫人,不就行了?”
菊菊还是有些不服气,嘟着嘴巴。
二夫人对着昭阳笑着道:“昭阳越长越俊了,今年也有十五了吧?有没有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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