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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不很愿意让男人在她脸上动刀,尤其是成扬飞,浑身有股形容不出的强烈驱力,看不到的表层底下有着难以捉摸的心思。她只想单纯地进行完交易,走出这里,任何情绪上的纠葛都不必要产生。
她看看表,她的时间并不充裕,她得赶五点半前回到家。
她来回踱步着,体力在等待中耗损着,一整天只吃了一碗面,她在冷热适中的环境里,逐渐感到困倦。
虚弱加上时间的急迫性,她怒意陡生,决意不再等下去,奋力拉开了房间门把;正走到门口的成扬飞,目睹了她蓄势待发的火躁,好看的脸似一张面具,没有歉意、没有礼貌式医病间的寒暄,他掩上了门,掠过她努力隐忍的目光,直接走到墙上的平面液晶电视荧幕前,在底下的置物柜中拿出遥控器和一张光盘片,在一列主机前操作着。
很快的,荧幕出现了影像,他回头对着她,面无表情道:“坐!我让你看看手术是怎么回事,这样解说比较方便,你才知道,你的脸将要如何改造。”
她悻悻地依言坐下。“我不能待太久,我赶时间。”她很保守地表达了对他耽误时间的不满。他恍若未闻,示意她看影片。
视线挪至荧幕上的手术房实景拍摄影片,她眨了几下眼,不确定自己能将那些画面一一入眼;但成飞扬在一侧紧盯着她,不知为什么,她不想在他面前退缩,下意识地咬着唇,瞠大着眼。
“这是双眼皮手术”
他指着躺在病床上只露出一张脸的昏睡女人。手术刀精准地划下眼皮,血珠很快从伤口渗出,还有微黄的皮下脂肪露出她闪了闪眼睫,没有移开脸,呼吸却不顺畅起来。
她面不改色地看了五分钟,他再将画面转换。“这是隆鼻手术”
她头皮不由自主发麻,l型鼻模奇异地从鼻内部血淋淋切开的伤口塞入,她胃一阵抽搐,眼睛木然地钉住那片血肉,五指蜷紧。
“这是削颊手术”
她视觉渐进模糊,只能分辨那些穿戴胶套的手指俐落地用各种器具掀开人类的皮层,血似流不尽的渗出,她看不清那是什么部位,在手术台上,人类脆弱如待宰羔羊,和其它生物无异。
画面再度转换着。“这是隆乳手术”
当那一刀划开平坦的胸侧,她终于捂住嘴,勉强说了几个字“我不做这个”她双腿软跪在地,开始干呕,全身发寒。
“还没完呢!怎么不看了?”成扬飞使力抬起她发白的脸,抿唇笑着。
他是恶意的!那双没有温度的瞳眸,笑只是他的装饰品,他在嘲弄她。
她攀住他坚硬的臂肌,打直双膝站起,才抬起一半身子,强烈快速的晕眩使她向前仆倒在他怀里。他稳稳承接住她,她嗅闻到他身上清冷如薄荷的男性体味,毫无防备地窜进她的鼻管,那是她最后意识到的味道,在梦中久久不散。
体内的一声警钟使她快速地-开眼。药水味、洁白的墙和天花板、流进手腕的点滴药水,她花了几秒钟弄清楚了身在何方,毫不犹豫地拉除刺进皮下的针头,-着尚未回复的晕眩脑袋,掀开被单,动作钝拙地下了床。
“方小姐,点滴还没打完,怎么起来了?”护士推门而入,惊讶地扶住她。
“几点了?”她仓皇地问。
“七点了。”
“糟了!”她焦灼地穿上鞋,寻找着背包。
护士见阻止不了她,急急走了出去。
她在一旁的椅子上看到背包,抓了便往外冲。
“急什么?你想在半路被送进医院吗?”成扬飞挡在门口,背后跟着通风报信的护士。
见到他,她愤怒油然而生,口不择言道:“你害惨我了,我不能迟回家的──”
她想责备他几句,察觉到体力与时间的不容许,聊备一格地瞪他一眼后,从他身边穿过门缝,找着出去的路径。
他伸臂拦截住她的去路,倾头看着全无血色的面庞,哼出嗤蔑“我送你回去吧!我不想让人看见从这里走出去的病人昏倒在路边。”
他握住她肘臂,半扶半拖地把她带出恢复室,走向后门出口。
这里是独栋隐密的整型医院,前后都有出口,他的车就停在后花园车库里。
“上车。”他打开前车门。她不安地瞄了他一眼,缓缓坐进去。
“你家在哪里?”他坐进驾驶座,扣上安全带。
她低哑地说了一个地址,不再挣扎,她发现他是明智的,她现在的状况是无法自己-回家的。
车转上了高架桥,奔驰在快速道路上,他状似随意提问“方小姐,你知不知道自己长期营养不均衡,以你这样的状态要做手术是有危险性的。”
她偏着脸看窗外,微声应着:“我忙了点,没时间吃饭。”
他轻哼了声“是不吃还是没时间吃?”
她斜靠在椅背上,不打算应他。
车子滑下快速道路,转进繁杂的巷弄里,这里是几十年的旧式公寓区,巷弄中还夹有小型夜市,嘈杂且脏乱。在临近一条巷口前,她急喊:“这里停!我自己走进去。”
他微愕,但很快将车在路旁暂停,下了车,替她开了门,将她搀扶出来。
“成医师,谢谢你,我再和你约时间手术。”她摇摇晃晃地走进半明半暗的巷子里。
她竟没有打消念头!为何改变自己的意念如此顽强?
他亦步亦趋跟着她。她听见足音,回过头,诧异道:“我可以自己走回去的,不用送了。”
“我看着你进去。”他拉住她,无意和她商量。
“成医师──”
他那无可动摇的态势,任谁也违拗不了。她勉为其难让他护送到一栋公寓前,她拿出钥匙,插进木门锁孔,熟巧地开了门。
“再见,成医师。”她不再回头。
她的住家位在一楼,有个小小简陋的庭院,里面透出灯光和几许交谈声。她吸了一大口气,像吸足了胆量,才毅然推门而入。右脚只跨出一半,她一头撞上了门槛内的人,他大掌从后抵住她的腰,没让她歪倒。
“死丫头,你今天晚上不是没课吗?”张狂尖利的责骂声兜头袭来,方楠僵硬在门前,进退维谷。
说话的是一中年妇人,满脸爆满的怨愤之气,五官尖削,穿著刻意却俗丽,见到成扬飞,眦目欲裂“我说呢!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原来在外头认识了野男人了──”
方楠惊惶不已,将女人推进里头,匆忙挥手与他道别,反手关上大门。
“你怕什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女人在门内尖喊。
“妈──”方楠阻止妇人的低猥谩骂。
夹着女人连珠炮的怒叫,两人一前一后追进客厅。他在门外侧耳倾听,表情是预知般的笃定。短暂的安宁后,一个稚龄孩童的哭喊声划破异样的静谧──
“妈──不要打姊姊!不要打姊姊”
钝重的撞击声传出,他不加思索一脚踹开大门,冲进隔间纱门后的客厅。方楠蜷缩在地板上,黑发散盖住脸,妇人高高举起的一把木椅正要朝她掼下;他攫住熬人的手,一把夺走椅子,摔在角落。他屈膝蹲下,扶起额前流淌着一条血溪的方楠。
“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闯进我家里?我要叫警察”
妇人的恫吓嘎然而止,成扬飞寒利如冰针的目光使她住了口。他抱起已无意识的方楠,激活充满力道的威吓“她是我的病人,我现在就带她上医院。你敢再对她动手,我可以告你告到坐牢为止,听清楚了没有?”
妇人僵立不敢动;一旁揪住母亲衣角,原本在哭号的男孩也乍然止声,目不转睛地望着高大而俊美的男人,像童话中突然拔剑出鞘的骑士莫名地出现在家里。只是男人不用剑,他的眼神狠厉地钉住了男孩的母亲,抱走了不堪一击的方楠,步履沉稳地走出敞开的大门。
“死丫头──”妇人不甘心地追出去,却只敢倚在大门边碎碎咒骂着。
处处华灯点上,黑巷里,成扬飞胸前的白衬衫渲红了一片,方楠双目紧合,垂软无力地紧偎着他,像奄奄一息的雏鸟。
她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景致——翠绿的草坪上有大理石板弯延成的小径;白石墙围成的园子内,花团锦簇一片,蜂蝶环绕,暖风一吹,玫瑰花香浮悬在空气中,她深深一吸,不由得笑了。
这种俯拾可得的心旷神怡,对她而言是此生罕有的经验,她沉压压的胸口似搬开了大石头,整个人焕然一新。
她缓步走向弯身在花园间剪除枝叶的男人,踌躇着开口的第一句话。
男人手指洁净修长,没有戴手套,俐落地摘除多余的枝蕾。他敏锐地察觉到身后人类的气息,开口道:“起来了?吃过早餐了?”
她惊异极了,心漏跳一拍,赶紧回应:“吃过了。成——成医师?”
男人回头,见她欲言又止,直起颀长的身子。“有事?”
“呃——听张嫂说,我病了一个星期了?”她倾着脸问,有些不解。“我的家人不知道我在这儿吗?”
张嫂是家里的帮佣,她在医院昏睡了二天,移回这栋屋里躺了两天,都是帮佣在照料。成扬飞每天检视过病况后,便出门在外一整天,不到夜晚不会回来。今天第一遭他大白天还留在家中,她又己能下床走动,不再晕眩,找到机会便寻他解惑。
他碰了一下她额角上的小纱布,瘀肿已消褪一半,充足的睡眠和进食使她容颜增添粉色,削瘦的颊也润泽不少。
“他们知道你在这儿,我通知了你家人。”他拍拍手上的草屑。
“噢。”她疑惑仍在。“我姊姊呢?我姊姊没来吗?这里不是医院,他们为什么不接我回去疗养?”
他双臂抱胸,抿着唇,满眼研究的审量。“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清醒过来的那一天,她见到他的刹那充满了狐疑,但发现他仔细地在照料她的态度和举止,和一般医师没什么不同,便猜测自己出了意外。至于为何身在此处,当时仍处昏眩状态的她无力垂询,如今听他所言,她确实发生过一段意外,而那一段记忆,她彻彻底底遗失了。
风拂过她凌乱的长发,贴在她面颊上,她的心开始笃笃跳起来,力道之大,使她呼吸有些急促。“我们——为什么会认识?”
他停顿了一会,坦言道:“你到张明莉整形外科医院求诊,我是你的个案医生,你要求整容。”
“整容?”她摸摸自己的脸,失笑道:“不会的,我对自己的脸一向没什么要求,怎么会想要整容?况且,我白天还在上课,六月才毕业,晚上在兼家教——”
像想到了什么,她惊呼一声:“糟了!我一直没去上课——”
“我替你请假了。”他忙安抚“你在病历上留过资料。”
她按着胸口,很快松了口气,又疑惑地倾着脸“不可能的,我的家教费连割双眼皮都不够”
“你是准备用信用卡分期付费的,还没动手术,你就出了意外。”他沉吟了一会,决定和盘托出“你遭到了袭击。至于你遗忘的那一段,大概是创伤后的短暂性失忆,过一阵子应该可以恢复,不用担心。”
“你救了我?”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但她还是无法理解,撙节开支的她为何不惜透支做此不寻常的决定。
“算是吧!”他回身躇下,继续剪着枝芽,似乎不再打算多说。
一股凉意从四肢末端窜起,她按捺住云涌的不安,跟着在一旁蹲下,凑近他道:“谢谢你,成医师,欠你的医药费,我会还你,不过可能没法一下子还清。我现在没事了,可以回家了,不好意思,打扰你这些天。”
他微眯着美眸,眸光里是玩味、是好奇。方楠出事后,身上防卫性的针剌都不见了,流露着涉世未深的天真和温良,这才是真正的她吧?
“恐怕你不能回去了,方楠。”
她楞住,直觉他在开玩笑,啼笑皆非道:“为什么?你不会告诉我,我其实躺了好几年,我家人都搬走了吧?”
“当然不是。”他不打算隐瞒她,人应要面对现实,妇人之仁只会让人更软弱。“袭击你的,就是你母亲,你不会想回去送死吧?”
她的笑容瞬间退去,像木偶般钝僵,失去重心的她几乎要往后倾倒在草地上,他及时伸出长臂勾住她的腰。她颓靠在他肩上,那如薄荷般的清凉男性体味迅速钻进她的肺腑,勾起了她一部分记忆。她想起了这个熟悉的怀抱,曾经紧偎着她走了一段长路,他毫无疑问地救过她;而她,却还是无法想像,伤害她的,为何是她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