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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回 狂且乘狂兴忆高官 美妓具美心讥俗客(2)

    家人把酒斟上,童自大吃着酒,说道:“钱姑你说洞字不在头上,罚我吃了这杯酒也罢了。我请问你,头上有个洞是甚么东西?”

    笑了一会,又道:“若说动字错了,难道有两个动字?罚便罚了,吃得有些屈得很。”

    说着,把杯酒向口中一倒。忽然一笑,把酒呛了出来,喷得众人满脸满身,连桌子上无处不是。宦萼道:“你想起甚么来,这样好笑?把酒喷得满处。”

    童自大咳了一阵,方笑着道:“方才钱姑说洞字有两个,我还不信,吃着酒想起来,一点不错。妇人家屁股底下那两个洞,一扁一圆,可不是两样么?故此好笑。”

    倒把众人引得大笑了一常连钱贵见他这等村俗,忍不住也笑了。他吃了二杯,邬合也陪饮了。不漏。令完,宦萼道:“钱姑再来。”

    钱贵道:“先已占过,自然是老爷们请行。”

    宦萼道:“你先已做过令尊,何必又谦?好事成双,只求容易些的。”

    钱贵也就说道:“这回要两句诗,落脚要一东字。”

    便道:“喽蚁也知春意好,倒拖花瓣过墙东。”

    宦萼摇着头道:“这越发难了。”

    贾文物道:“此等诗多乎哉多乎哉,兄试思之。”

    宦萼道:“贤弟有了么?”

    贾文物道:“予腹中久记之。我言之而兄听之,看妙乎否也?”

    因说道:“文昌八座同,凤台陆起东。”

    宦萼笑道:“妙妙,好促才。”

    邬合道:“贾老爷毫不假思索,竟同宿构,接得这等快,真天才呢。”

    钱贵道:“请问这诗来历。”

    贾文物听了,放下脸来,道:“钱姑,勿谓我轻薄尔也。你能记几许之诗?我辈做名公之人,何处不记些诗文于腹中?此二句者,乃一舍亲之家堂画临了之结句也。我满腹之诗何止五车,岂肯以无指实者诳尔也?苟不我信乎,我借来你试看之,我非古人之诗不敢呈于人前也。”

    钱贵道:“这凤台陆起东五个字,大约是落款的地名人名,决乎不是诗内的。”

    贾文物道:“嗟乎!钱姑,尔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予尝闻古之称诗伯皆曰李杜,汝不闻李白讥杜甫之诗乎?有云:饭颗山前逢杜甫,头戴笠子日卓午。

    何处行来太瘦生,只为从前作诗苦。

    此首句岂非地名人名乎?然此亦系落款而非诗耶?你既不知之,何必强为知乎?”

    邬合道:“记得诗已奇了,又记得许多的出处故事,更为奇绝。听当日宋朝有一个王荆公好记性,想来也未必能加于贾老爷之上。”

    钱贵听贾文物说得妄涎不通可笑,也再不驳。原来贾文物说的这两句有个缘故,他曾见过一个亲戚家挂着一轴大字,系南京名士陆晋公名起东所书,诗是七言律,末句“都与文昌八座同。”

    他家住凤凰台,故云凤台陆起东。因纸短,此五字与上诗相连。贾文物把这五字认做结句,反把上句去了二字,念做“文昌八座同,凤台陆起东”倒非诌出来的。

    只见宦萼笑道:“造化,造化,我也想出来了。”

    贾文物道:“何如?弟所谓多者岂谬言耶?”

    宦萼道:“曰南北,曰西东。”

    邬合赞道:“真愈出愈奇了。贾老爷的已妙极,大老爷的更妙。只六个字,把四面八方都包藏在内,含蓄了多少文章。”

    钱贵笑着问道:“虽不违令,但这两句如何当得诗?”

    宦萼道:“这也怪你不得,虽然不是诗,这是我府中收藏传家的本经上的。我听见人说,孔夫子删的有一部诗经,这两个字连在一处,可见诗就是经,经就是诗了。如今在朝中做尚书,我家太老爷当初中举中进士,都是这本经。我自幼一上学就请了一个名公特来教我,这经我读了七八年才读熟了。这经上天下的事,以至古往今来,无所没有,也说不了那些。我自读了此经,就不觉大通,以后再读别的书,觉得文理就都浅薄了。”

    童自大道:“好哥哥呀,有这样好书,就不借我兄弟看看?”

    宦萼道:“这经是留着传代的宝贝,原不给人看的。既贤弟要看,改日借你看看,万不可再传别人。”

    童自大道:“我从小读过半本百家姓,做了家藏的秘宝,就不知道还有这个奇书?承哥抬举肯借我,我难道当真是呆子,当真二字妙,尚不自信以为呆也。肯借别人?”

    那邬合要奉承宦萼,假做不知,故意叹口气,道:“这样好书,我们小户人家今生料不能见了。”

    钱贵忍不住含笑问宦萼道:“请问府上这经是何名?”

    宦萼低头想了一会,屈指自数道:“金刚经、观音经、女儿经、嫖经、赌经、促织经都不是。这经两个字名古怪得很,每常熟极,偏今日就想不起来。”

    又想道:“我隐隐的记得头两个是‘人之’二字,想是人之经罢。”

    因问贾文物道:“你是才子,可曾见过这经?”

    贾文物道:“此乃三字之经也。”

    若是三字经,开蒙小儿无不读过。若果又有三字之经,我亦不曾见过,宜乎宦萼以为秘宝也。宦萼听了喜极,拍案大叫道:“是是是,极好记性。难道你家也有这样好书?”

    贾文物道:“有诸。”

    宦萼道:“我想这样密宝,自然是我大官府同你才子才有,料别人家没有的。”

    钱贵笑道:“这样奇书,天下或者尽多。既说是府上秘宝,只得要算做奇书了。但到底非诗,该罚一杯。”

    宦萼道:“先说过的,诗经虽不是诗,却是经,也就算得诗了。看这奇书分上,免了罢。”

    邬合道:“大老爷说了这一番奇话,钱姑也长了许多奇学问,姑准了罢。”

    钱贵也就笑笑罢了,因道:“此位童老爷请说。”

    童自大道:“我倒有一句,恐怕不好,你又要罚。”

    钱贵道:“请说了看,合式便罢,不合式免罚另说,如何?”

    童自大道:“你往西来我往东,可合式?”

    钱贵道:“字倒不错。这是油言,算不得。况且该两句才是,怎么只得一句?免罚别说。”

    童自大道:“你杀了我也罢,东是今生不能有。要罚几杯,情愿领罚。”

    钱贵道:“无诗应罚三杯。因来得真率,用一杯罢。”

    童自大一气吃了。宦萼道:“贤弟大才,平常肚子里诗极多的,为何不说,倒情愿吃酒?”

    童自大道:“诗是有多少在肚子里呢,只是一时轻易出不来。况且放着不要钱的酒不吃,倒满肚里去寻‘东’。”

    辱翁曰:大通大通。邬合道:“老爷说的是饮酒说诗,各人适兴,何必拘呢?”

    宦萼道:“钱姑再起令。”

    钱贵道:“岂有一人行三令之理?”

    宦萼道:“你不行就遵我先的那令了。”

    童自大道:“麻雀的杂碎,你只当可怜见,我行个容易些的罢。”

    宦萼道:“怎么叫做麻雀的杂碎?”

    童自大笑道:“这是我亲热奉承钱贵的意思。麻雀的杂碎者,小心肝也。”

    众人大笑。钱贵道:“童老爷竟是麒麟了。”

    童自大道:“你这是怎么说?”

    邬合恐怕言语参差,忙插口道:“麒麟是多宝的,这也是钱贵奉承老爷是财主之意。”

    因道:“钱娘请行令罢,众位老爷候着呢。”

    真好篾片,个个奉承到。即钱贵亦必周旋到。钱贵也会意,更不再讲。说道:“就依童老爷说,容易些罢。只说五个字,不拘上下,只要白丁二字在内。”

    因道:“往来无白叮”

    大家想了一回,贾文物也想不出来,恐人笑他,因说道:“乐不可穷,欲不可极,酒止矣夫。兄请在此留宿,弟辈可以去则去矣。”

    童自大道:“今日是大哥睡,明日是二哥睡,后日才轮到我。这两夜叫我怎熬?我们兄弟同门做一个三战吕布罢。”

    这是他家插屏上所画者,故此记得耳。钱贵道:“本当奉留,但身抱微恙不洁净,得罪众位老爷。”

    宦萼道:“既然如此,我们且回去,改日再来相访。”

    童自大道:“哥,你竟是狗咬尿脬空欢喜。倒是大家同回的好,省得我眼睛出火。”

    贾文物道:“吾未见好德噫如好色者也,盍去诸。”

    说了一齐大笑。家人点上灯笼,一哄而去,正是:仙花遥望莫能攀,可笑狂奴空腆颜。

    自是青莲泥不染,何妨娇慧对痴顽。

    他众人归去如何,权且按下。且说那游混公自宦家出来,失了肥馆,又开了一个散学胡混。因把龙家小子骗做了龙阳,被他父亲打散之后,品行全无。人都知道他的心是通了六窍的,却是一窍不通,那里还有宦家挂名读书的学生来请他?他没事做了,恃着一顶硬邦邦的头巾,武断乡曲,把持衙门。凡是可以弄钱的去处,任你甚么凶恶无耻的事,他无不踊跃为之。

    他妻子花氏早亡,这花氏原是个团头的乃爱。团头者,即花子头儿之尊称也。他父亲原也是个小花子,后来因积攒了几文钱,他算计却租了三间房子,收留那无归着的乞丐在家中存宿,每日一个人交他三文做房钱。又积了几年,囊中竟有了余资。他买了几间房子,到各鸡鹅铺中收了毛来晒干,铺在屋内有尺许厚,招揽各处花子来他家祝每夜钻在那毛里睡觉,比睡床铺还受用。但偶天阴下雨,出去讨饭不得,便吃他家的饭。每日要交他几文钱名曰鸡毛钱。今日不足,明日定要补上,不敢少欠一文。俗语说:端他的碗服他管。这些花子都仰仗着他,任他颐指气使,不敢稍忤,他竟俨然有个主人公之势。日积月累,十余年竟积有数百金。公然穿起细布直裰,吃起肉糜来,做了一个花子中的财主,众花子就尊他做了团头。

    他没有儿子,只得一个女儿。说也甚奇,他这样个瘸腿弓腰,眇目擘手的,生的这女儿并非花子之花,宛如花木之花,颇有几分姿色。他是花子中的乡绅子,要择一个读书人家的子弟做女婿。广托媒人,事成厚谢,请教是那个正经人家肯扳这叫花亲翁。他见无人肯就,便以利饵之。托媒人道:“如有愿成交者,除妆奁之外,还以二百金为压箱之资。”

    游混公听得此信,他那时年已三十,小儿尚还无母。他父母是早故了,是自己做主情愿为这位花翁的门下婿。媒人去说,那老花反疑心未必是正经人家。细细访问,知他祖父原都是秀才,他也还曾读过书,遂许了他。这花翁着实体贴女婿,知他贫寒,不但不要他行聘,反先送银二十两为制衣裳酒水之费。嫁过来时,妆奁虽不为大丽,而箱柜床桌之类,件件俱备,果有细丝二百两在箱中。把个游混公喜得屁滚尿流,不但白得了一个红颜,且又获了许多白镪。但只是一件,晚夕成亲之时,游混公还以为是个处子,白费了许多津唾。谁知他那件东西不是含葩之花,已是大放之花了。游混公虽不曾娶过妻,也因同妓女们钉打过无数。他见花氏之物与那妓女们相仿佛,口中不住咨嗟道:“嗳呀嗳呀,怎是这样的?”

    那知那花氏更老辣,听了这话,反怒起来道:“你嫌我是破罐子么?你不要我,送我回去就是了。有我这样个人并这些嫁妆,不怕嫁不出汉子来。”

    游混公忙赔笑道:“我夸你的这件宝贝怎是这样的有趣。话没有说完,你就多心起来。”

    竭力奉承了他一度,方才睡下。

    原来花氏在家时,他一个花子的府上知道甚么叫做闺门严肃?有他舅舅的个儿子常到他家,十日半月的祝他两人相厚久了,他的父母并不知禁忌,幸喜腹中还未曾结子,还是游混公的造化。游混公因囊中有钞了,不但图荣耀门闾,且又要与丈人争光。那时正有捐纳秀才的例,他费了百余金纳了一名,公然头巾蓝衫到丈人家去威武。那花老见此乘龙佳婿,敬之如神明,又赠了数十金为喜筵之费。

    过了年余,花氏生了一子,游混公替他起了个名字,叫做游夏流,取个与子游、子夏一流人物之意。这花氏嫁了游混公刚只五年,便一病而殁。游夏游尚幼,家中无人照看,他送到花老岳翁家去抚养。到了十三岁,那花老夫妇也故了,他已过继了那内侄承嗣,游混公方把儿子带回。

    这游混公久要想续弦,因恐费钞,希图又有花子家的寡妇,一文不费,白白的嫁他。如何有此等巧事?所以鳏居了十余年。年已五十来岁,性又好淫,还时常去做那钻穴逾墙的勾当。往往为人所辱,他恬不知耻,还道:“投梭折齿不失为名士风流,此何伤乎?”

    南京院中妓女们的市语,白昼有人会房名曰:“打钉”他无事时常在院中闲荡,见有略像样些的妓女们,他定要去钉一钉。钉了问他要钱时,他道:“我生员也,奉太祖皇帝制例,免我一叮”

    这样不通得可笑。这些龟子们素常知道他是一个生事的秀才,谁敢惹他?况且又不曾钉坏了甚么,只得忍气吞声,白白被他钉去。后来这些妓女们见了他,都称他为白丁生员。他不但不自己羞愧,犹欣欣得意,向人前自述,以为乐趣。他更有一件可笑之事,出人意表。他一夜到一妓家去嫖,上床之时,他到那妓女身上交媾一次。歇了片时,叫那妓女到他身上倒浇了一番。又过了一会,他同那妓女侧身对面搂抱着,又干起一度。睡不多时,又叫那妓女到他身上舞弄了一回。到明起来时,向他要嫖金。他道:“初次我弄你,二次你弄我,三次平交不算,四次又是你弄我,论理你还该给我一次的嫖钱。我因你是个小人,不问你要罢了,你怎么反倒问我要?”

    那龟子有些怕他,让他白嫖而去,却也在背后彰扬咒骂了个够。所以他的美名,人人皆知。后来他这些劣行被文宗访着了,拿去打了一顿板子,把衣巾褫革。他羞辱还在次之,把一个骗人的本钱没了,着了一口重气,疽发于背,睡倒在床。

    他那个贤郎游夏流也二十岁了,看惯了他父亲所作所为的事,更比他乃尊加倍。凡系下流的事,无所不做。遇钱就赌,有钞即嫖,见龙阳便爱。若没得钱了,情愿拿他的尊臀兑换。却又奸诈百出,而且一张好嘴,他那三寸巧妙之舌,一副伶牙俐齿,人再说他不过。明明别人有理的事,到他嘴中一说,不但一毫理气皆无,还连一点人味儿也没有。到他自己做了那万分下流的勾当,他夸得乱坠天花,竟到了希圣希贤的地位。如他要用了人的钱,人向他索取时,他反责备人道:“银钱如粪土,仁义值千金。朋友是通财之义,肥马轻裘还可与朋友相共,而况于些微之物?我不是不还你,正是试你为人何如,果然小人不失为小人。”

    及至别人少他一文,便拼命拼死,必定要来才罢。他又有一番妙论掩饰,道:“我岂稀罕这一文钱?这正是教你做好人处。古人云,财帛分明大丈夫。况谁无急处?你此时还了我,不失了信,下次还可以通融。如我是生平再不失信的。圣人说,民无信不立。这是第一件要紧的事。”

    如他用人的钱,那人说:“人清财不清,你到底记个数目,省得后来混赖。”

    他责那人道:“能几个钱,你便如此小器?朋友家就差了,也是有限的事。”

    人要借他的,定要当面记清。有的说道:“怎么你用人的便不记,人用你的便记?”

    他道:“我并非为你而记。我记个数目,以便查算耳。”

    凡事翻来覆去,总是他的是,全是别人的不是。

    或有人说及龙阳一道,他便正颜厉色的道:“以须眉丈夫而效淫娼之事,不要说为亲友所耻,即在家庭中,今日何以对父母兄弟?将来何以对妻子儿女?勿谓为人所知,即人不知,宁不内愧?此辈狗彘之不若,言之犹恐污吾颊。”

    有人知道他也是卯字号的朋友,不好明明抢白他,或用隐语讥讽。他又有一番侃侃议论道:“慕容冲以龙阳而为帝,董贤以龙阳而为相,陈子高以龙阳而为男皇后,弥子暇乃子路先贤之内戚,而尚为卫君之嬖臣。今日衣冠中人为之者众矣,此皆游戏三昧耳,庸何伤乎?”

    他这一种饰非之巧言也不能尽述,真是个口是心非,人质兽行的下流。

    他四五岁时,游混公就替他定了卜通之女为媳。他二人联这一门亲,说起来倒也是个笑话。他二人虽同城居住,同在黉门,又都出入衙门,却从未曾会见。那时有个富翁同人打官事,约了几十个惯走衙门在庠的朋友做硬证。官事完了,设席相谢。上座之时,恰好游混公、卜通两人同一个姓计名德清的三人同在一席,这计德清便是钟趋之子钟吾仁的内兄。计德清的名字是如此出法。他三人坐着饮酒,都各问了姓名。卜通不住的看游混公,那游混公也不住的看着卜通,各看了一会,游混公忍不住问道:“弟同兄虽俱在学,却不曾会过。却又面熟得很,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一时再想不起来。”

    卜通道:“正是呢。老兄也着实面善得很,再想不起何处会过,所以适才弟不住端详尊面,想是我两个素常彼此闻名神交的缘故罢。”

    计德清笑道:“二兄相会的去处,弟倒记得。”

    二人忙问道:“请教长兄,我两个在何处会过来?”

    计德清道:“说了恐二兄见怪,故不敢启齿。”

    二人同道:“这有何妨?望兄见教。”

    计德清笑道:“前次宗师发落时,二兄同时被屈,大约是在那里见过一面。”

    原来游混公同卜通前日都考了个四等,同时被责。偶然相遇,故一时想不起来。今被计德清提醒,忽然忆起。游混公道:“暧。”

    卜通也道:“嗳。”

    彼此叹了两声,又都微笑了笑。卜通道:“弟是罢了,兄是文场中久擅名的,前日的尊作为何就受屈?”

    游混公道:“不要说起,弟前日临场病目,又不得不进去,两眼昏花,把字写得太大了。宗师说我字在格外,故放了个四等。请教兄的佳作却是为何?”

    卜通道:“弟闻得新宗师是少年科甲,极喜新奇文字。我将题目用偏锋作了,图一篇新奇文章,挣一个案首。不想反为所害,宗师说弟的文章,文在题外,也放了个老四。”

    因长叹道:“哎。”

    早知不入时人眼,多买胭脂画牡丹。

    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彼此问问家常,契厚得了不得。计德清听他二人说各有子女,便道“二兄可谓一见如故。游兄的令郎,卜兄的令爱,你二位何不结一门亲家,岂不更为亲厚?”

    游混公道:“这是极妙的了,但不知卜兄尊意如何?”

    卜通道:“兄既不弃,弟还有不愿的么?”

    计德清便做保亲,二人就在席上交换了酒杯定下。过了十余年,儿女都大了,游混公因舍不得费钱,尚还未娶。游混公的意思,把卜通的女儿只管耽延着。他父母见女儿大了,着了急,自然白白送来,岂不省事?

    这游夏流成日在外边同着个小官,叫做杨为英,朝夕相随。这小官生得模样虽不为十分美丽,他那眉目之间有一种媚态动人。他还有一件绝技,枕席之上,舔咂迎送,比那淫极的妇人还骚浪几分。游夏流爱他如命,却没有许多钱使。他二人时常兑换做那翻烧饼的勾当,所以十分亲热。这游夏流十三岁时,在他花外祖家便同那些小花子换弄屁股,无日不干几次。小孩子家作丧过了,弄成个精滑的毛病,望门流涕,阳jù但挨着阴门或粪门,就辕门拜倒,汨汨流出。虽是他拿钱包着杨为英,却倒是杨为英弄得他工夫多。

    游混公也同他有一手儿,你道他两个怎么弄上的?一日,游夏流不在家,杨为英来寻他,游混公看见过这小子多次,久已想他,因没有机会。今见儿子不在家,趁此留他坐下,打了几壶酒,买了两样菜请这小子,甜言蜜语哄他,要干他的后庭。这小子起先不肯,游混公许他做衣裳送钱钞,这小子就依了,与他弄了一下。过后不但衣服不做,连纸钱也不见一文。杨为英问他要过多次,他只口中答应,总舍不得拿出来。杨为英恨他如醋,心中算计道:“这个天杀的原来这样坏,等我哄他父子两个弄一下,一来出我的气,二来好讹着他要钱。”

    一日,他问游混公要钱使,游混公道:“你再给我弄一下着,我才给你。”

    杨为英道:“罢了,今日夜里我到前边客坐里春凳上睡去,你到那里来。”

    游混公道:“你何不到这里来?”

    他道:“你屋里热,那里还凉快些。到时候我来叫你,到那里不要说话,恐怕你儿子在隔壁听见,不好意思。你只哑干就是了。”

    游混公满心欢喜,答应不迭。这小子晚间问游夏流要酒吃,游夏游去打了两斤烧酒来同他共饮。这小子做出许多骚模骚样,不住劝他吃。游夏流心中快活,吃了个大醉。他又说热得很,拉着游夏流同到客屋里春凳上睡着乘凉。游夏流乘着酒兴要同他高兴高兴,那小子欣然摊股,游夏游刚送了进去,抽了没有三下,已算春风一度。杨为英爬起来就弄他,尽着弄个不歇。游夏流道:“我这会子有些酒泛上来了,你歇歇着,等我睡一觉,醒了再给你弄。我方才只弄了你两三下,你弄了这一会也该罢了。”

    杨为英也就拔出,不多时,听得他呼声大响,推了推,不见他动。知他睡熟,杨为英抽身起来,到游混公窗下,低声叫道:“你来罢。”

    游混公正等得心焦,听得是他声音,一骨碌爬起,赤着身子开门出来。原来杨为英躲在那倒座内呢,游混公轻轻走到前边屋里,往春凳上一摸,一个人精光着,脸朝里睡,屁股向外,以为是杨为英候他来弄,爬上去就干起来,一阵混抽混捣。

    游夏流被他弄醒了,还以为是杨为英,说道:“叫你等一等,你就这样急,把我混死了。”

    游混公正在高兴之时,听得是儿子的声音,又不好问,心中一疑,就慢了些。忽见杨为英点了个灯进来,笑道:“你爷儿两个好弄!”

    游混公见的果是儿子,羞得连忙拔出,跑回房中去了。次日抱怨杨为英耍弄他。杨为英道:“你抱怨我?你若不正正经经给我几个钱,我四处替你一张扬,看你可见得人?”

    游混公被他拿住柄头,只得常常送他几文。游夏流被老子弄了一下,不知内中的这些弯儿帐,又不好问老子的,私问杨为英。杨为英哄他道:“他来想弄我的,不意错弄了你。”

    游夏流也就信以为实。杨为英虽贪了游混公几个钱,却也回不得他,时常被他弄弄。这小子却同他钱亲意不亲,例同游夏流相厚。他父子为这小子吃醋拈酸,时常吵闹。游混公但骂儿子一句,他睁着眼道:“你想想你做的是甚么事?你还管我!不要讨我告诉人,你才下了地狱呢。”

    游混公无言可答,只暗暗恨杨为英而已。

    游夏流自从他老子疽溃了睡在床上,疼得一阵阵发昏,昼夜喊叫。他与杨为英饮酒作乐,不但竟到了老僧不睹不闻的地位,而且嫌呼号之声聒耳。偶然见他老子一个匣子只有几两散碎银子,他趁老子昏迷之际偷了出来,同杨为英不知何处去作乐,也不管老子的死活。那游混公病久了的人,疮既疼痛难忍,儿子又不在跟前,要口汤水也没人与他,不知几时死在床上。他家又没有第二个人,谁得知道?一日,他那花大舅来看他的病,推开门入来,不见一人。走到卧房门前,闻得尸臭。进内一看,见他妹丈的那个样子,是死过好几日的。竟几乎似齐桓公,将及尸虫出户了。忙各处去寻游夏流。

    这游夏流自从偷了几两银子出来,同杨为英各处混了几日。一日他向杨为英道:“我有年把不见妇人的那东西了,我到南市楼打个钉去,你在陡门桥上坐着等,我就来。”

    杨为英笑道:“你吃麻油上脑箍,受罪也不觉得。你想想你那本事,讨那罪受做甚么?”

    游夏流也笑道:“香油炒韭菜,各人心里爱。不要管我闲事,你等着我就是了。”

    遂走到楼内,到一家去打钉。他同妓女上床,褪下裤子,两物方接。他不知不觉就冒了出来。他忙跳下床,拽着裤子就往外跑。那妓女也忙穿上裤撵出来,向忘八道:“这人没有给钱就跑掉了。”

    忘八就往外撵,赶到评事街大街上,方才撵上。拉住道:“有个打白钉的么?你钱不给就想跑。”

    游夏游道:“我才挨着就完了,还不曾尝着是甚么味道,你要的是甚么钱?”

    那忘八道:“放着屄谁不叫你肏来么?你自己没本事怪得谁?你不给钱,也别想放你。”

    两人正在那争持,恰好宦萼骑着马,几个家人跟随着走来。看见游夏流被一人拉住了争讲,傍边围着许多人看。宦萼素常认得他,也便下了马。问那忘八道:“那拉着这游相公做甚么?”

    那忘八认得宦萼,见问他话,忙放了手,跪下叩了头,将前事禀告。宦萼大笑,向游夏流道:“他一个小人,快给他钱去。”

    那游夏流虽然无耻,到此时也自羞愧难当,腰中取出银包,捻了有钱数银子给那忘八去了。宦萼正要上马,只见一个人跑来叫游夏流,道:“我才到你家看你父亲去,已死在床上不知几日了,你快些回去。”

    游夏流别了宦萼,他见听老子殁了,毫无悲切之容,还到陡门桥上带了杨为英来家。他倒也托实得很,并不装假,进门也不看看老子的尸骸是怎样,也并不号哭,忙忙把他老子一生坑骗人的私囊倾箱拿出,数有数百金,好生欢喜。买了一口薄皮棺材,就是那随身脓血的衣服被褥装殓了他。图省钱,说出一番大道理来,道:“我们儒家当遵文公家礼,不用僧道念经,信那异端邪教。”

    这说的还有理也罢了。棺材嚣薄,又未经灰漆,那一股臭气冲人。他因嫌恶味,却说不出口。又恐放久了,亲友闻知,若来吊送,未免费事。他又有一番话说道:“古礼天子九月而葬,诸侯五月而葬,士大夫三月而葬,我父亲已革去青衿,与庶人等礼,当三日而葬。况死者见土如见金,久放着何为?”

    刚过了三日,就抬去与他母亲一处埋葬。及至他家的亲友闻知走来吊唁时,孰知他令尊已出过殡了。有他的长亲父执责备他死不报丧,葬不通信,他道:“我抱终天之恨,擗踊苫块泣血之时,恨不欲生。况只孑然一身,那里还能及此?我今在哀恸迫切之秋,众位不怜而唁我,反责我以细故,情何以堪?”

    众人也没得责备他,反觉失言,各自去了。无人之时,他美酒肥肴,同杨为英快乐。

    宦萼那日听见先生死了,也没有见他家报丧,也不知几时出殡。过四五日了,还不见来报,他念先生当日相待之情,封了二两奠仪到他家来。先生的灵柩不曾见,倒见了个骚模骚样的少年。把银子付与游夏流,辞了出来。路上问家人道:“方才他家那标致小子,你们可有认得的?”

    宦畎道:“那小子姓杨,是个兔子。”

    惟犬惯能识兔。宦萼听了,记在心里。

    且说那卜通在乡间教学,听得亲家病故,上城来吊纸。入见灵柩已出,神主也没一个,把女婿大发作了一常卜通此却通。见一个小后生在他家,知道是不正气的事,恐他把家俬胡花了,催着他七日内完亲。不由他做主,择了吉日,硬叫他把女儿娶去。此举是不通,因人而施,也还算通。游夏流知道这件事是终始要做的,也就尊命奉行。且又赏鉴赏鉴新人的妙容,尝尝脐下的鲜物。

    且说卜通的妻子水氏是二婚嫁他的,他前夫姓王,是个小儿科医生。他婆婆寇氏,惯会替妇人接生,也知用药,又给小孩子治玻水氏在他家时,跟着婆婆也就学会了这两桩手艺。寇氏的儿子死后,见媳妇年小且又无子女,先只说等他守过周年令他改嫁,不想才过了百日,水氏便同人作些不三不四的勾当。寇氏知道了,忙忙叫他另嫁。卜通正托媒人寻亲事,只见水氏有些带头,就娶了他。头一胎生了个儿子,第二胎就生这个女儿。初生他时,卜通道:“我们这样贫寒,如今儿子也有了,女儿也有了,所少者,银子而已。银子又要多才妙,就给他取个名字叫做多银。”

    辱翁曰:此名幸而他的姓好。他自幼就举止可笑。他哥哥叫做卜之仕,有三分傻气。他父亲在外边教学,常不在家,他母亲就带他兄妹二人同睡。间或卜通归来,夫妻在被窝中,再没有不做些正务的。又不好因父母要做事,把儿子女儿撵开。少不得先睡一会,叫儿子女儿几声,不答应了,知道睡着,方才放心行事。后来又过了两年,卜之仕已十三岁,他虽有些傻,也便有三分知觉。多银那时才九岁。儿子放在脚头,女儿一头同卧。

    又一日,卜通回来,睡了一会时,叫了他兄妹数声,总不答应,夫妻动起手来。古语说:新娶不如远归。都是别久了的,少不得竭力大做一番,不但要补以前的欠帐,还要预支后来的亏空,岂肯轻易草草完事?一度不已,两次不休,弄得那水氏阴中之水澎湃大响,屁股乱跌乱簸,口中先还不住哼哼唧唧,弄到后来,水氏大叫道:“哎呀,我死了,哎哟,我死了。”

    那卜之仕忍不住嘻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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