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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请看——比如说这一脚吧,正踩在脸上。你看那脸都被踩歪了!鼻孔都翻上去了是不是?鼻毛都看见了是不是?再比如这一拳,正打中额头。你看脑袋和身体都成九十度了!我们请导播慢镜头回放,对对对,再后退三格画面。你看你看,两只眼珠都成对眼儿了是不是?
但是。我们的英雄陈皮皮没有大叫救命!没有钻床底,更没有据理力争。照理说这事两个人都有责任对不对?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嘛,我们陈皮皮是可以狡辩的。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微笑面对。他笑得云淡风轻,他笑得天真烂漫。他像一坨被很多人踩过的狗屎,巍然如故,该怎么臭还怎么臭,该多臭还是多臭。
因为他是一坨胜利的狗屎。
自打出生以来,他挨过的揍罄竹难书多若繁星,小揍一四七,大揍三六九。遇到程老虎心情好还加班揍。却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挨得意气风发,趾高气扬!如果不是因为嘴唇被揍肿了,恐怕还要仰天哈哈哈长笑三声的。
等到那位女侠打累了,蹲在地上喘气,陈皮皮才爬起来。去扯了张纸巾给程小月擦汗,说:“打完了没?打完了就睡觉呃,这次是真睡觉。”程小月板着脸问:“你知道错没?”
“知道。”
“那以后改不?”
“不改。哎哟妈妈,这是何必呢?你又打不死我,还累得自己手疼。”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如果说还能算是脸的话。说:“你看,都肿了。这样子回去也没法上学。我得修养几天,不然到学校同学老师问起来,我可怎么回答?撒谎吗?你又要骂我。说实话吧,有损你形象”程小月怒目而视。
只不过她这怒毕竟装出来的,要掩饰自己的胆怯。看被自己打得猪头一样的儿子还低眉顺眼来讨好,也觉着不忍。嗔着脸关灯上床,背朝外躺了。然后听着身后窸窣声音。儿子也爬上来,从后面拦腰就抱住。程小月蜂蜇到一样弹起甩开他的胳膊,转而改成面对他而卧。那手自然接着又来骚扰,她就伸手阻拦。两人黑暗里太极推手一样进退来往。虽说旗鼓相当,流氓的勇猛还是略占上风,几次三番推阻之间,双乳到底是被摸了。可怜程小月一生威武骄傲,这会儿倒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
也不知道过了过久的招,终于迷迷糊糊睡了。
火车第二天临近中午才到杭州。娘俩车上都没吃东西,这时候都觉着饿了。程小月不愿意在车站吃饭,拉了儿子一直走了两条街,才寻了家看上去精致的饭楼。陈皮皮饿得慌,屁股还没坐稳就叫起来。程小月就先给他要了一大盘笋丝年糕和一盅东坡肉。自己点了盘雪里蕻和宋嫂鱼羹,想了想怕他不够吃,又叫回来服务员加了盘炝腰花,加盛一碗米饭。
程小月喜欢看儿子吃饭。
陈皮皮吃饭不挑食,基本上是来者不拒且吃相饕餮。以前在家里,同样一锅里烧出来的饭菜,程小月总要忍不住怀疑儿子碗里的比自己这边好吃。因为看他吃得太香甜,有时候会忍不住要跟他交换了碗吃。等换过了,却仍然还是他吃得津津有味。陈皮皮虽然自小顽劣,饭桌上倒可怜,无论剩饭剩菜一律归他消灭,就连程小月吃剩下的也不放过。
看他狼吞虎咽地吃,两只眼睛却还乌青着,熊猫一样可笑。程小月反而恨他不起来了。几乎要可怜这只儿子。举起筷子想要给他加块鱼肉,却把陈皮皮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来了个御敌的姿势。程小月就停住了,在心里提醒告诫自己不要太软弱心肠。
陈皮皮捏筷子的手还护着脸面,说:“妈妈,好歹也让我吃顿安稳饭!这大庭广众的,揍我也太失风度了。回头到家里,随便你把我按到床上打,要是不幸被你打死了,我也就当自己没被生出来。”
程小月乜了他一眼。要抢白他几句的时候自己的脸却先红了。那句按到床上让她想到了前一夜,清楚地回忆起一种感受来。她心底里觉着那时候的儿子像一头小兽,莽撞自私可惧却又勇敢——想到勇敢这个词的时候,她自己也觉得不妥,竟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改成了勇猛。然而再想一想,还是感觉以自己的立场,勇猛有纵容之嫌,就凝神思索合适的形容。不料脑子里却突然迸出一句勇气可嘉的成语!搅得心神跳荡,羞耻得自己掩面伏桌,差一点儿笑出来。
和儿子那件事,她心底并没有多么自责和沮丧。甚至隐隐有尘埃落定的踏实和坦然。羞耻无奈固然有之,其中还夹杂了一丝欣然和自信。这些情感像千丝万缕的线头缠绕在一起,纷繁且模糊,却又没叫她烦躁。
桌子底下自己的两腿重叠向前,一直延续过去。裁剪得体的裤子紧紧包裹着膝盖以上的大腿部分。看上去丰满的肉似乎要绷出来。程小月的脑子里忽然闪出一幅画面——猥琐的一只手钻来两腿之间,顺着大腿内侧往上探索她深深吸了口气,拼命要把这些画面赶走。再想下去,要羞愧得躲到桌子下面去了。
对面那只熊猫当然猜不到她的念头。误会她是难过了,心里也生出三分的自责。丢了筷子过去,把头钻到桌子下去看她。程小月没防备,忽然看见一张脸,吓了一跳。“啊”的一声站起来向后躲。慌张中没料到身后偏有人走过,撞了个正着,整个身体都靠进了那人怀里。
感觉一双手适时扶住了自己。忙从男人怀中闪出来,回头道歉。男人笑着看她。说:“好巧的缘分。在这里能碰上你们。”
程小月怔了半晌,才想起他是石夜来。觉得有一分尴尬,不由自主陪了笑向他问声好,说:“也是,在同一座城里住着,也没见过几回,倒在几百里外碰见了!你吃了么?没有的话坐下来一起吃点儿吧。”
石夜来推辞说:“要是我自己,那还真说不定就不客气了。今天我是专程要请人吃饭的。让人家看见我借别人,肯定要怪我没诚意陈皮皮你的眼睛怎么了?是和人打架了吗?”
陈皮皮没想到他忽然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妈妈,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打什么架?我这次是被人打而已,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呢”
程小月怕他说漏什么出来,扯了他胳膊一把,截断他的话说:“小孩子不懂事,整天叫人操心的。你到这里请人吃饭,是要办什么事吗?”
石夜来没回程小月的话,只笑着对陈皮皮说:“你以后有时间要来我家玩儿啊!看看你的于老师,她闲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做,反而留恋教学的日子。你可算是她的爱徒了!她在家可是常念到你呢”
陈皮皮眼睛眨呀眨着。想:你老婆想我,那可不是因为我是爱徒。全因为我是个奸夫来着。唉,天底下做奸夫做到像我这样的,也算是少有!不单行使了你这当老公的义务,连生孩子的活儿也包揽了。于老师被我弄啊弄的上了瘾,自然要念我,你还道是师生情深么?啊哟我操,万一于老师一不小心把我俩的奸情暴露了,石夜来会不会找我拼命?回去找机会要问问于老师,晚上睡觉会不会说梦话奶奶的,要是她真的说梦话,也不能用胶布粘了嘴睡觉吧
听见老师喜欢自己儿子,程小月当然高兴。要表示家长的体贴,就问石夜来于敏的预产期是什么时候。石夜来还没来得及回答,有人已经在门口大声叫他的名字:“石夜来石夜来,红泥手撕鸡一定要点啊!不然我这酒可喝不下去”程小月回头,见一个高大魁伟的男人正大踏步向这边走来。